第10節(jié)
平日里理智尚存,這樣微小的聲音只是時隱時現(xiàn),可如今,驚聞姜婉受了重傷,很可能會死去,裴祐心里一慌,那聲音便陡然變大,讓他坐立不安。 他悄然回頭看了自家一眼,屋子里靜悄悄的,他娘似乎并未注意到外頭的喧鬧。他正猶豫間,卻見一群人慢慢走了過來,被圍在中間的正是大福娘。 大福娘被姜婉的表現(xiàn)和里正的話嚇到后,就有些腿軟想溜。然而圍觀的山下村人中不少人跟大福娘都有齟齬,不讓她走,還說萬一姜婉真出事了,她想逃都逃不了。 大福娘被村人你一言我一語給嚇得夠嗆,終于慢慢挪動著腳步過來了。她心里是討厭姜婉的,但這時候卻得向佛祖菩薩祈求保佑姜婉沒事,否則自己可能要見官,還要被抓進牢里關起來。聽說牢里都是老鼠,還有人的血和斷掉的手和腳,她要真進去了,非得被嚇死不可?。?/br> 大福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去姜婉家,已經(jīng)顧不得周圍的人都在說些什么了。她只覺得自己是頭一次這么虔誠的向上天祈求姜婉能沒事。 這一大群人經(jīng)過的聲音,終于驚動了裴祐的娘。徐春英拄著拐杖出來,問道:“祐兒,發(fā)生何事了?” 裴祐看了他娘一眼,避重就輕地說:“姜大叔家似乎出事了,孩兒也不太清楚。”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沒有說出自己知道姜婉傷重的事。 徐春英聞言皺起眉,片刻道:“那是別人家的事,與咱們無關。你專心讀書,不用理會。” “是,娘?!迸岬v連忙應道。 徐春英拄著拐杖轉頭回屋子去,裴祐拿著書本站在空曠的院子里,好半天也不知要做什么。心中天人交戰(zhàn)了許久,他緩緩站到了門口,回頭看了屋子一眼,往外踏出一步,走到了院子門外。 起先,裴祐還裝模作樣地對著梧桐樹念書,然而過了沒一會兒,他就轉過身看向姜婉家的方向,面上不自覺露了擔憂之色。 她……她會沒事的吧? 姜婉被姜福年抱到家中屬于她的房間放下后,就讓她爹趕緊把門緊閉。過了會兒,徐鳳姑進來了,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姜婉笑道:“娘,你方才好厲害!”那演技,真是令人驚嘆啊。 徐鳳姑也忍不住笑了:“我還不是給氣的……”說著,她面上露了憂色,“婉婉,那接下來要如何是好?里正在我后頭呢,怕是要確定你沒事才好……”她此刻才有點擔心這場裝傷重的鬧劇無法收場。 “娘,您別擔心,小二不是去請大夫了嗎?等大夫來了再說。”姜婉笑道,“此刻么,就先讓大福娘再心驚rou跳一會兒?!?/br> 到時候大夫來了后宣布她沒事又如何,只能說明她運氣好,雖然傷到了胸口但命大沒事,誰也不能就說她是在裝病。大不了再給大夫一些銅錢讓他幫幫忙說得嚴重些,反正大夫是隔壁村的,平日也不常來。 “她那嚇傻了的模樣,真是看得娘心里好高興。”徐鳳姑道,“還是婉婉你主意多,若非你裝病,此刻她就該反過來賴上咱們家了?!彼埠芸吹猛复蟾D锏钠沸浴?/br> “是啊,我這樣不僅僅是報復她,還是自保?!苯竦?。 姜福年一直沉默,此時突然開口:“他娘,婉婉,咱們這把人嚇壞了也不好吧。” 徐鳳姑惱道:“她說咱們婉婉壞話的時候,也沒見她覺得愧對咱們家啊?就你心軟!” 姜福年不說話了。 徐鳳姑卻繼續(xù)道:“嚇死她才好!整日里就知道說婉婉的閑話,敗壞婉婉的名聲,我是真恨不得撕爛她的嘴!今天看她嚇得臉都白了,好歹讓我出了口惡氣!” 姜福年嘆息一聲,坐在一旁就看這娘倆怎么做,他撒手不管了。 這時,里正在外頭叫道:“鳳姑,婉婉怎樣了,沒事吧?” 姜婉連忙躺倒在床,撈上被子緊閉雙眼。徐鳳姑揉了揉雙眼,面上做出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打開門道:“表叔,你來啦……婉婉,婉婉她……” “別急別急,小二去請大夫了,很快就會過來的,婉婉會沒事的?!毙鞆V海忙安撫道。 “婉婉要是出事,我就不活了!”徐鳳姑哽咽著說。她回想起那時候自家閨女被李金翠砸破了腦袋時的恐懼,眼淚便嘩啦啦流了下來。 徐廣海只覺焦頭爛額,這一攤子事,也不知該怎么收場。此刻他不禁有些埋怨大福娘,他知道大福娘那張嘴什么話都說得出來,不知多少人因為她嘴欠跟她鬧過,之前不過就是小打小鬧,他調(diào)解一下也就過去了,可如今見姜婉如此嚴重,哪是能隨意調(diào)解糊弄過去的?他清楚自己這個表侄女,那脾氣好得很,大福娘不招惹得太狠,哪來這檔子糟心事??! 聽到外頭有鬧哄哄的聲音,徐廣海走出門去,陰著臉把大福娘又訓斥了一頓。大福娘心中正忐忑,乖巧得跟鵪鶉似的,悶聲聽了會兒里正的罵,冷不丁問道:“姜婉她……還活著吧?” 徐廣海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說話的?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不是?趕緊回家去拿銀子,她這請大夫的錢,你得出!” 大福娘下意識地回道:“憑啥我出?” 見她還是這樣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徐廣海提高了聲音怒道:“大福娘,我可跟你說了,姜婉要是治不好,我鐵定要拉你去見官!到時候別說銀子,你這條命都得搭進去!” 大福娘臉色一白,咬咬牙:“我,我回去?。 彼D身就跑了。 過了會兒,大福娘先回來,她手里握著一串銅錢,還沒遞給徐廣海就被他罵了:“你當他們是要飯呢?她傷成那樣了,就這點銅錢連請錢大夫過來的跑腿費都不夠!” 大福娘哆嗦了一下,趕緊把那串銅錢藏回去,又哆哆嗦嗦拿出幾錢銀子。 徐廣海差點就翻了個白眼,冷冷地說:“你還想不想活了?” 大福娘一抖,忙把懷里的銀子都掏出來,足有二兩。 徐廣海把手伸過去的時候,大福娘還戀戀不舍的,被他瞪了一眼才放開。他回里屋敲了敲門,徐鳳姑開門,他把錢遞進來,為大福娘說了幾句好話。 徐鳳姑沉默地聽徐廣海說完,然后抓起銀子丟了出去,狠狠瞪著大福娘:“我不稀罕你的銀子!” 雖說她確實不稀罕大福娘家的銀子,但這段時間賺到的銀子才是她說這話的底氣來源。有銀子傍身腰板就足,她丟銀子的時候真是暢快淋漓。 大福娘忙撲過來把銀子都撿起來,跑到徐鳳姑面前哭道:“鳳姑妹子,都是我不好啊,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種事來,你就多擔待些,別跟我置氣好不好?你就收了我的銀子,好好給婉婉治病行不行?” 徐廣海要讓大福娘拿銀子給姜婉治病時她舍不得,可見徐鳳姑不肯收,她就又慌了。不收銀子不就代表徐鳳姑要跟她不死不休了?她嚇壞了,趕緊撲過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徐鳳姑恨聲道:“你早干嘛去了?!” 她退后一步,啪的一下把門給關上了。 “哎,鳳姑妹子!”大福娘剛拍了兩下門板,就被徐廣海硬生生拉了出去。 他丟下一句:“等大夫來了再說!”就不再理會大福娘了。 姜谷腳程快,且隔壁村離這兒不遠,因此錢大夫很快就被他請來了,他幫錢大夫背著藥箱,一路走得風風火火,累得錢大夫跟得辛苦。 路過裴祐家時,姜谷看了站在梧桐樹下張望的裴祐一眼,后者張望得太過入神,姜谷路過了都沒發(fā)現(xiàn),被他捉了個正著。 姜谷一直覺得自家jiejie這么好,誰欺負她的都該被揍一頓。從前他對裴祐是一心不明所以的尊敬,然而自從他那天在旁聽到裴祐娘話里話外的說他姐不好,他就覺得裴祐一家人都不好。此刻見裴祐居然在看他家的熱鬧,他突然停下腳步,粗聲粗氣地說:“看什么看,不許看!” 裴祐一驚,剛想解釋些什么,姜谷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背著藥箱走得飛快。錢大夫氣喘吁吁地跟著,都沒空去注意裴祐。 裴祐張了張嘴,神色不安地僵在那兒,繼續(xù)站這兒不是,回院子里去也不是。 第16章 裴玉蓮 姜谷將錢大夫帶到姜家,大福娘一見救命的人來了,立刻撲過來叫道:“大夫,你可要救救姜婉??!”不知道的人,見她這急得直跳腳的模樣,還以為她才是姜婉的親娘。 “你讓開,別耽誤錢大夫救人!”姜谷去拉扯大福娘,想到身上被抓傷的傷口,他還暗地里多掐了大福娘幾下。 徐廣海斥道:“大福娘,你干什么?你這不是耽誤救人嗎?!” 大福娘一聽,這才把錢大夫放開。 錢大夫見這么多人圍著,心里已經(jīng)一個咯噔,忙向里走去。之前姜婉腦袋被李金翠弄破,來的大夫也是他,他還記得那時候的兇險,此時忍不住嘆息一聲,這位姑娘還真是命運多舛。 徐鳳姑聽姜谷在外面叫,就把門打開,只把錢大夫和姜谷放了進來,連徐廣海想進來都被她拒絕,更不用說大福娘了,直接被她當面摔上了門。 錢大夫匆匆來到床前,伸手搭脈,姜婉就在這時候雙眼微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大夫……”對上錢大夫的視線,姜婉有些哽咽地委屈道,“我胸口疼……我是不是快死了?。俊?/br> 錢大夫皺眉安撫道:“你先別說話,老夫幫你診脈?!?/br> “好……”姜婉柔弱地應了一聲。 錢大夫診治了許久,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緩,最后他似乎有些困惑,問姜婉:“姑娘,你此刻還心口疼?” 姜婉哽咽道:“之前疼的,現(xiàn)在好多了?!彼D了頓,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眉目稍微舒展了些,“好像不疼了。” 錢大夫長舒了口氣:“那就好。”如此一來,就跟他的診治結果差不多了,他診脈診了半天,都沒發(fā)現(xiàn)她有何不妥,怕只是像姜谷來的路上跟他說的,被人踢了過后一時疼痛,實則并無大礙。 錢大夫把自己的診斷結果跟姜福年一說,姜福年訥訥應是,徐鳳姑道:“婉婉果真沒事?”她也被姜婉指點過,錢大夫診斷結束之后若說她無礙,他們可不能表現(xiàn)得太放松,好像早就知道一樣,那可就露餡了。 錢大夫作為一個總被人捧著的大夫,并不喜歡患者質疑他的診斷,只不過看在姜婉兩次出事的份上,他并沒有生氣,而是溫聲對徐鳳姑道:“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年,這點還是不會弄錯的。讓你家閨女歇息個幾日就好?!?/br> 徐鳳姑點點頭,又按照姜婉先前的吩咐對錢大夫道:“錢大夫,婉婉沒事我這個做娘的自然心里高興。只是還請錢大夫跟里正他們解釋一番,免得有人污蔑我家婉婉裝病。今日要不是有人當著我們一家的面敗壞我們的名聲,我們也不會跟人打起來,還累得婉婉受驚。” 錢大夫摸著胡子點頭:“這個自然?!编l(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那點腌臜事,他也是十分清楚的。 “這診金還請錢大夫您收下,托您的福我家婉婉沒事?!毙禅P姑道。 錢大夫并沒有跟徐鳳姑客氣,他出診一向要多收跑腿費,只不過徐鳳姑給的是原來的兩倍,他心里也高興,總算方才跑了一路沒白累著。 錢大夫出去跟里正以及大福娘說明姜婉的病情,屋內(nèi)姜婉已經(jīng)坐了起來,招呼姜谷過來:“小二你過來,你剛才被大福娘抓了幾下吧?涂點傷藥?!?/br> 之前姜婉腦袋磕破之后就一直在換藥,后來她傷好了,藥也還剩下一點,因此見姜谷身上有傷,她便拿出剩下的傷藥給他上藥。 姜谷乖乖地走到姜婉面前,把衣袖都卷起來,露出被抓傷的手臂。 “該死的,小二還這么小,她也下得去手!”見著姜谷身上的傷口,徐鳳姑一臉心疼,幫著一起上藥。她上著上著,突然轉頭瞪姜福年,“當家的,你瞧見了嗎?你兒子都被抓傷成這樣了,你還替人說話?” 姜福年皺眉嘆息了一聲,到底沒再說什么。 估摸著錢大夫已經(jīng)說完了,徐鳳姑這才走出屋外,轉身把門一關,瞪向外頭一臉后怕的大福娘。 “大福娘,如今我家婉婉命大沒事了,我也不再同你追究??扇魧砦以俾牭侥阏f我家婉婉一句壞話,我舍得一身剮也要跟你好好算算賬!”徐鳳姑惡狠狠地說。 當錢大夫出來的時候,大福娘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提了起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錢大夫,就怕聽到什么晴天霹靂。因此當錢大夫說完情況的時候,大福娘整個人虛脫似的癱在地上,臉色煞白煞白。多虧佛祖菩薩保佑啊,不然她就要去蹲牢房了! “我知道,知道……以后我不說了,真不說了……”被徐鳳姑威脅,心有余悸的大福娘口中立刻服了軟,實在是方才那陣仗太嚇唬人了,她可不敢再試第二回。 見大福娘應下,徐鳳姑舒了口氣,對徐廣海道:“表叔,還請你做個見證,將來大福娘再犯,還請你莫要偏袒她!” “那是自然!”徐廣海之前也是吊著一顆心,如今見姜婉沒事,此刻也有些后怕,轉頭看向大福娘,“大福娘,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將來你若再亂嚼舌根,可別怪我不跟你客氣!” “一定一定,我一定不再亂嚼舌根了!”大福娘滿口應下來,至于今后能不能做到,就另說了。 在場的山下村人看著大福娘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后怕模樣,都覺大快人心。她嚼舌根都成習慣了,誰家都能被她說上一說,活該她有此一劫,嚇嚇她也好,將來她若想再嚼舌根,總要掂量掂量。 裴祐一直在自家梧桐樹下張望,沒一會兒見姜婉家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不少人,他趕緊一轉身,假裝對著樹干大聲讀書。 山下村人慢慢走過來,經(jīng)過這兒的時候都會跟他打聲招呼,裴祐隨口應著,想問情況又開不了口,等到最后徐廣海也出來了,他才攔著對方,做出不經(jīng)意的模樣問道:“里正,姜家的事……如何了?” 徐廣海只當裴祐是好奇,嘆了口氣道:“好在姜婉沒事,這事兒啊,便這么揭過了?!?/br> 裴祐一聽這話,心里一直提著的心便放了下去,見里正看著自己,他又掩飾性地說:“這鄰里之間,總要和睦些才好?!?/br> “就是啊,還是裴先生說的有道理?!毙鞆V海嘆息了,很快就離開了。 裴祐手里依然捏著書,探頭對著姜婉家的方向張望了一眼,眉頭漸漸舒展開。她沒事便好。 整治了大福娘一頓,姜婉頓覺神清氣爽,干什么都有勁多了。 姜谷私下里悄聲跟姜婉說:“姐,可真有你的,要不是你,怕咱們家要被大福娘纏上了?!?/br> “我這就叫隨機應變,比惡人更惡?!苯裥σ饕鞯卣f,“小二,你準備啥時候開始學認字呀?” 姜谷聞言眼睛亮晶晶的:“我隨時都可以!”他那神情,好像學了字就能立刻發(fā)大財了似的。 姜婉笑得無奈,摸了摸姜谷的腦袋,心情舒暢。 平日姜谷會去地里干活,一般姜婉都會在天將黑不黑,還有些亮光的時候教他。姜谷在認字一事上確實沒什么天賦,學起來比較困難,不過姜婉也不嫌棄他,教得很耐心。 這一日,姜福年和姜谷去地里干活了,徐鳳姑去給徐廣海家送東西,順道跟馬秀梅聯(lián)絡感情去了,姜婉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