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固原之戰(zhàn)
圖姆騎著他那匹陪同自己征戰(zhàn)多年的戰(zhàn)馬,大喝一聲,從旁邊一個小山坡上沖將下來。手中那柄打磨得閃閃發(fā)光的彎刀揮舞著,那些不及閃躲的大冉士兵慘叫聲連成一片,站得再遠一些的紛紛棄了武器向外逃去。圖姆一張紅亮的圓臉神采奕奕,他們這一小隊不慎大冉的士兵圍住了,對方人多,圖姆一時不敢硬來,只命手下之人先退上了山坡,守住了地勢,方才出其不意地急攻而下。果不其然,那些守在山下的大冉士兵沒有料到他們在如此劣勢之下竟有勇氣主動發(fā)起攻擊,一時間竟被打得潰敗不堪。 在大冉地圖中,三秦高地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這里北隔蠻夷大漠,南接漢地山河;西垂絲路面紗,東望皇都威儀。在漫漫歷史長河之中,有“三秦在,漢室存”的說法。而建在最險固之處的固原城則是三秦高地的最堅實也是最后的防線。在戰(zhàn)亂不斷的時代,秦國以固原為守,逐步一統(tǒng)天下。在那之后上千年的時光中,固原從來都在漢家王朝的掌控之下。誰也不會想到,這座屹立千年的古城,會在今日遭到多亥和西域的八萬精兵的突然襲擊。 晉陽府失守的消息過了好幾日才傳到長郅的宮中,這還倚賴于晉陽府下轄某縣的縣令得到消息后,派人連夜趕去潼關(guān)報信。潼關(guān)邊守接到消息,不敢妄動,又遣了快馬去京中通報。大冉官吏繁多,如此層層通報,加上晉陽府封鎖消息,長郅以為不過是邊境小打小鬧,只令潼關(guān)和三秦各派了五千精兵去支援晉陽。而等這兩支軍隊趕到晉陽府,發(fā)現(xiàn)所有的重鎮(zhèn)都閉城死守,堅決不出。他們卻如何也沒想到,早在自己到來之前,多亥的主力部隊早已撤離,趕往固原與西域的樓蘭軍團匯合。他們的目標一開始就不是晉陽,而是三秦之地,是固原。 這一切圖姆一概不知。他帶著自己的小隊殺回了主戰(zhàn)場,這一片固原城西二十里的平原上已經(jīng)尸橫遍野,出來應(yīng)戰(zhàn)的大冉士兵慌亂之中有的連盔甲也沒有穿戴好,锃亮的頭盔散落得到處都是。圖姆彎刀在手,大喊一聲,“烏滿耶西加!”后面的士兵也跟著喊,“烏滿耶西加!” 這個多亥漢子從十幾歲就開始跟著罕臺上戰(zhàn)場了,漠北的游牧民族崇尚武力,輕視文教,所以像圖姆這樣級別的軍官,半個漢字也識不得是十分普遍的事情。他只信手中這一柄彎刀,當年建立燕涼王朝之時,對于罕臺將毫無軍功的拓達錯任命為國師這樣的事情,他同其他與罕臺出生入死的軍官一起表達了不滿??蛇@一次的事情讓圖姆意識到,罕臺的決定是無比英明的。在大汗的繼承人查爾丹慘遭殺戮之后,燕涼國運急轉(zhuǎn)直下,罕臺為子復(fù)仇心切,為阿爾泰的部族所重傷,雖然撐回了燕涼城,但眼見還是不治。小王子還在長郅城做人質(zhì),燕涼一下子陷入了沒有主心骨的境地。 圖姆當時夜夜在燕涼的花柳巷中買醉。這位多亥族的中將雖然沒有讀過書,帶兵多年也多少知曉一國無君便無勢的道理,一旦大冉得知此消息,必定很快派大軍來攻。草原上的軍隊不似漢人,有嚴密的組織,這就是為什么這么多年即使身居高位罕臺也要堅持帶兵打仗。這座他親眼見它建起的燕涼城成了待宰羔羊,豈能不令人心酸。 一連多日宮中都沒有消息,后來圖姆才知道其實罕臺回到燕涼不久就去世了。拓達錯一直秘不發(fā)喪,并派人去長郅借王后身體不佳為名,請小王子回來探視。而直到那天圖姆見到坐在汗位上的蘇倫卡時,才知道了整件事情。國師告訴大家,這是上天對燕涼子民的考驗,如今已無退路,只有拼死與大冉一戰(zhàn),贏了便是無上榮光,輸了便是以死告祭罕臺。一眾燕涼軍將眾志成城,可圖姆心中卻沒有底氣。他曾經(jīng)應(yīng)戰(zhàn)過林達的林家軍,那次慘敗的陰影久久揮之不去。 在出征之前,一件事情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按照慣例,多亥將領(lǐng)一同聚集在大道明的水屋之前,求告烏滿的旨意。已經(jīng)老得直不起身的大道明求告完畢,忽然額頭迸出金光。金屬大富大貴之象,烏滿降旨意于他的子民,這一次是必勝之戰(zhàn)。多亥將領(lǐng)們紛紛跪倒,相擁而泣,誓不北歸。 夕陽從三秦高地上緩緩降落,廝殺了一天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消匿了聲息。不知疲倦的圖姆帶著他的兵士在滿地血光的戰(zhàn)場上巡回著,搜羅最后的戰(zhàn)利品。忽然一個兵士大喊一聲,“這里還有一個!”眾人紛紛拔了彎刀,圍了過去。圖姆穿過圍著的人群,眼前所見卻是一個身量還未長全的少年。旁邊的多亥兵士指著那少年,得意洋洋地說道,“這小子躲在死了的戰(zhàn)馬身后裝死,還好被我發(fā)現(xiàn)了。”圖姆見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穿著對他而言過大的戰(zhàn)衣,上面染了不少斑駁的血跡。 他一時有些不忍心,cao著很不熟練的漢語問道,“你,多大年紀了?” 少年烏黑的眼珠盯著他,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 他恨我們。圖姆看著面前這個俘虜,忽然感到一種很陌生很不舒服的情感。他在長城以北征戰(zhàn)多年,抓過的戰(zhàn)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面前的這個少年,他的恨中夾雜著很多東西,有屈辱,有不服,還有一種說不清居高臨下的鄙夷。是了,這是圖姆第一次在一個俘虜?shù)哪樕峡吹竭@種東西。是什么令一個人在戰(zhàn)敗的時候還有這樣的底氣?圖姆覺得有些迷茫,他隨口吩咐著旁邊的兵士,“帶回去吧。”就心不在焉地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一個多亥兵士忽然嘻嘻哈哈地說了句話,只見那少年便朝固原城奔跑而去,這邊的兵士笑得更大聲了。一聲利箭劃破長空,圖姆回過神來時,已然著著實實地插在了少年的后背上。他大喝一聲,一切卻已經(jīng)晚了。 等到五日之后,他們的大軍終于攻破了固原城。圖姆和其他將領(lǐng)一同登上了固原的城墻,俯視著腳下的華北平原之時,他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少年。雖然穿著不同的衣服,雖然一個是無足輕重的敗軍之俘,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可是那倔強的恨意卻一模一樣。這就是他為之血戰(zhàn)的汗王,烏滿旨意下的草原新月,可此刻他的身影卻和那已經(jīng)中箭死去的大冉少年重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