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沈易是他蕭律,灰色眼睛里看到的唯一一抹白色。 沈易生得靦腆,他偶爾便忍不住地逗弄他,說他這樣以后會找不到媳婦。 沈易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十分漂亮,蕭律常常會看得挪不開眼睛。但他的目光很淡,只是專注,令人不覺冒犯。 然后沈易會回望著他,用著相似的目光。 兩人都以為,這只是某種單純的默契。但隨著他們長大,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不僅僅只是默契。 蕭律一開始有些害怕,沈易亦是。所以他們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那種感覺。 于是蕭律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太子妃,韓悠。他知道她喜歡的人其實是蕭徹,她表現(xiàn)得很明顯。 那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殘忍。他可以有許多的太子妃人選,他卻認定了韓悠。 反正蕭徹也不喜歡她。他那時是這樣想的。 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韓曠喜歡韓悠,不是哥哥對meimei的喜歡。蕭律靜靜看著韓曠沉默的喜歡,看著他的自欺欺人……直到最后的不能承受。 最后,韓曠選擇了逃離,所有人都以為是別的原因,但蕭律知道,他只是承受不了這樣的喜歡。 在世人眼里,他們是親兄妹。 韓曠的結(jié)果,讓蕭律意識到,他和沈易的未來。他開始試著疏離沈易,可沈易卻打破了不成文的家規(guī),進宮擔任他的御醫(yī),如往常一般,照顧他的身體。 他仍舊很冷淡,不會再望著沈易,不會再對著沈易笑。 他甚至納了新妃,是位宋家的姑娘。 然后又有了蕭琉。 但沈易似乎默認了這樣的他。 直到發(fā)現(xiàn)宮中熏香有古怪之處。沈易擔心宮內(nèi)有耳目,便趁著秋狝的時機,私下找蕭律談了一次。 兩人卻不知怎的,漸漸談到了別處,然后吵了起來。 蕭律第一次知道,紅著眼的沈易也是很好看的。 躲避原來只是讓感情愈發(fā)猛烈。 他們終是逾距了。 …… 臨死前,沈易并不在宮中。 蕭律忽然就想到了秋狝的那一幕,蒼白的臉上泛出一絲笑,眼角隱有淚光。 他想,若沈易得知這一切都是他自尋死路,他會是什么表情。 可他又沒有別的選擇。他的弟弟已經(jīng)很強大,若他沒有動作,他的兒子坐不穩(wěn)那高高的皇位。 說起來,他雖不喜韓悠,卻很喜歡他的兒子,活潑可愛,恰如幼時的蕭徹。總會軟軟糯糯地說話,親近他時帶著孩子的天真。 他的眼前倏忽間閃過許多張面孔,最后定格在沈易幼時,唇紅齒白的模樣。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沈易膽小,藏在了母后的身后。 忘記是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于是,他就站了出來。 ☆、顧染番外 顧染小時候是個女流氓。常常聚眾打架,打得過就一直追,打不過就去扒別人的褲子,然后趁著混亂逃跑。 兵部侍郎家的兒子吳越常和她一起廝混。遇見前者,會勸一句“窮寇莫追”,撞見后者,會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嘆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br> 顧染聽了,只會樂呵呵地笑,然后該打還是打,該扒還是扒,該跑還是跑。 顧府只得了她這一個女兒,顧鋒夫婦似乎也未考慮過顧染以后嫁人的問題。看她小,就睜一只閉一只眼地過去了。 至于那些被扒褲子的的男孩,誰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嘿,爺?shù)难澴颖灰粋€小女娃給扒了!” 于是,顧染差點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扒下了太子褲子的女人。 楚霆一出生便是太子,眾星拱月般地活著。偷跑出宮,成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消遣。 他遇見顧染時,顧染七歲,他九歲。 那時顧染正和吳越在揍陳家的人。二打四,竟然還綽綽有余。楚霆站著看了一會兒,有些看不下去,皺著眉走了出去。勸說的話還未結(jié)束,顧染直接給吳越扔了一個眼神,后者立馬停下手中動作,朝楚霆走過去。 楚霆身邊的影衛(wèi)豈是擺著玩的?當即現(xiàn)身,擒住了吳越。 顧染意識到不妙,下意識就要故技重施,吳越卻認出了楚霆,驚道:“太子殿下——” 顧染的手在楚霆的衣角處堪堪停下。她迅速低頭,想跑,卻被影衛(wèi)擒住。只有死命地低頭。 入目處一張平淡無奇的臉。 楚霆看著她,又看著被打的陳家人,再看著她:“你打他們作什么?” 顧染沒有說話。于是楚霆又問了一遍。顧染還是沒有理她。 一旁的吳越見狀不妙,忙道:“是他們先說染染壞話的?!?/br> 楚霆:“染染?”他略有些驚詫地看著她,“你就是顧染?” 陳家的人趁他們說話的工夫,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楚霆面前,哭道:“太子殿下——” 那一瞬間,楚霆看見了顧染眼中的嘲諷。 “究竟怎么回事?” 四個男孩支支吾吾道:“我,我們只是說了她幾句,她就動手了。”其中一個男孩想到什么,突然理直氣壯道,“夫子說過,君子動口不動手!” 顧染還是不說話。心里卻在想,她是個女子,能動手動口做什么,咬他們? 吳越擔心陳家的人顛倒黑白,急忙出聲:“是他們先攔住我們的。他們說染染只是個女孩子,沒有兄長弟弟,以后顧府的家業(yè)落不到她的頭上,后繼無人,遲早會,恩,”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得隨意換了個詞,“會消失……連帶著右相大人也會,也會消失!” 小孩子的話邏輯不通,但楚霆卻聽出了意思。 顧陳兩家的恩怨,母后與他提過幾句。未料到對小孩子也產(chǎn)生了這樣大的影響。 楚霆認真看著顧染,以太子的目光。他看懂了她無言之下的倔強。 他沒有理會陳家的兄弟,慢慢對著顧染開口。 “在南國,女子是可以入仕的?!?/br> 顧染終于抬頭,愿意與他對視: “你說什么?” 楚霆笑道:“我說,你也可以入仕,繼承你父親的家業(yè)?!毕胂牖蛟S還不大明白,頓了頓,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為,女相?!?/br> 楚霆的話恍若一粒種子,埋在了顧染的心里。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武力之外,還有其他的反抗方式。比如,打臉。別人越否認,她就越要做到最好。 她開始學(xué)習(xí)四書五經(jīng),刑法策論。 一切都很平順。 直到十八歲時,遇見了韓曠。事后,顧染偶爾回憶起往事時,只能想到四個字,遇人不淑。 十八歲的顧染雖然已滿腹經(jīng)綸,但終究未涉官場,不知人事。又是年輕女子,心中難免會對未來的夫君存有幻想。詩詞話本里的愛情,纏綿悱惻也好,蕩氣回腸也罷,都是她最最鐘意的。 顧鋒疼愛妻子,每到她的生辰,便會邀請樂師舞伎前來演奏。韓曠便是當年的樂師之一。顧染不擅舞,但為了給母親賀壽,特意學(xué)了一支尚算簡單的舞,然后穿上了舞伎的衣服,混入了其中。 本說好是私宴,未料當日還是來了外府的夫人。顧染已來不及換衣服,又不想替母親招來口舌之爭,壞了心情。靈機一動,派侍女去屋里取了一張上元節(jié)買的面具。 母親知道這張面具是她的。 跳完舞,許是擔心她被那些夫人要求摘下面具,母親沒有派人叫她過去。但卻派人過來賞了她幾片金葉子,說是舞跳得很好。 顧染樂得不行,卻仍裝模作樣地將賞領(lǐng)了。離開前,向母親那里望了一眼,見她正悄悄地朝她眨眼睛。 她在回房的路上遇見了韓曠。他正在吹簫,蕭聲很動聽。恰如他的人一般,豐神俊朗,溫潤如玉。 顧染好奇地走上前,擾了他的蕭聲,他也沒有惱。只是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顧染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那時喜歡的是他的皮相,以為良辰美景就是花好月圓,后來才看清,她與那些花叢中的花一樣,好看卻并不能讓他停留。 韓曠的風流很快就迷花了她的眼睛。她對他瞞著自己的身份,以一個舞伎的姿態(tài)同他談情說愛。 韓曠是一位溫柔的情人,無論在什么方面。 她很快便和他走到了最后一步。那時顧染想得是先斬后奏,畢竟他們顧府還是在意門第之差的,而韓曠只是一個小小的樂師。 她以為她是為愛放縱。 那一夜極盡風流,但待她醒來,韓曠卻已不在。 她以為他只是暫時地離開,這樣的假想一直維持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她忽然想起當時,韓曠曾問她,是不是從小就是舞伎。 她迷迷糊糊地說了一聲是。 韓曠才碰了她。 顧染派人打聽,得知了原來從小就是舞伎的女子會被灌入宮寒之藥,不得生育。 這樣大的事情自是瞞不住的。母親聽聞時,眼淚唰地一下就落了。 父親依舊是父親。他只問她:“你要不要這個孩子?” 顧染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要?!币斎灰?,這是她的孩子,為什么不要? 懷胎九月,她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大夢。 父親嘴上不說,暗地里卻動用了顧府的所有勢力查找韓曠的消息,然后一紙送到了顧染那里。 顧染淡淡翻著韓曠的生平事跡,看到某一行時,睫毛微顫。顧鋒派人告知他,顧染懷孕的消息,他只回了兩字。 “何人?” 其實也有那么一個人,從不知你的喜好,你的哀怒,卻偏偏與你有了世上最深的聯(lián)系。 顧染未婚先孕的消息不知被誰泄露,很快便滿城風雨。南國雖已算開明,但對此類事仍舊諱莫如深,何況還有陳家故意的詆毀。 她一時很是消沉。 楚霓便在此時與她相識。楚霆不方便來見她,便去請了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