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她們不知何時定做了一條紫色的齊胸襦裙,邊角處繡著清淡的木槿花。葉木后來解釋說,這是因著顧霜懷有身孕,不便做收緊腰身的衣服。 齊胸式較之上衣下裳式的襦裙本就更顯年輕,將顧霜清麗嬌小的瓜子臉襯出幾分稚氣,但一對上她的桃花眼,那稚氣漸漸退散,變成了靈氣。 葉木便就著這樣的靈氣為她梳了一個隨云髻,打量了會兒,又用梳子稍稍挑了挑,落下幾撮耳發(fā),發(fā)飾一下自然了許多。 然后便是上妝。顧霜原本想著就和平日一般,撲些粉上點口脂,總歸說了是家宴,還是樸素一點為好。 卻被輕衣葉木兩人齊齊拒絕。葉木對她一向尊敬,這忽然的強勢她倒是有些不適應。 葉木終歸不是輕衣,想了想,還是輕聲解釋:“王妃今次得了機會和王爺相見,打扮得好看些不會有錯的?!?/br> 顧霜一愣。葉木瞧著她的神色,舒了口氣,幸好王妃不是真的不上心。 成妝之后,輕衣默默看著鏡中的顧霜,低聲嘀咕:“這樣弄著,還真像個妖精?!辈贿^當然是最純情的那種。 葉木眉目帶笑。顧霜的容貌氣質(zhì)本就是頂好的,只是她為人憊懶,于妝容上向來不大在意。唯一正式些的,怕就是上次太皇太后的壽宴,但中間意外橫生,王爺尋著她時,已不復最初的精致模樣。再說,當時的衣飾皆為了配合其攝政王妃的身份,哪里有今日來得這般貼切。 顧霜才將銅鏡放下,又忍不住將其拿了起來。望著鏡中的自己,只覺別扭……但其實不過只是在臉上多涂抹了些東西。 許是無意識想到這是要給他看的吧。咦,似乎有些臉紅。 搖搖頭,忍下燥熱,將銅鏡真正放下,面上露出極為淡然的神色。 葉木笑著點頭:“王妃這樣就很好?!痹嚼涞?,王爺才會越后悔。 輕衣怎不知葉木所想,心中嘖嘖兩聲,以為十分拜服。又想到接下來的情景,忍不住就生出看好戲的心態(tài)來。 ☆、眾里尋他千百度(4) “王爺,”走在路上,秦昇左思右想,仍舊有些不大放心地開口,“今晚——是家宴?!蹦钠狻?/br> 蕭徹有些好笑,順手就是一掌:“本王看著像是要發(fā)火的樣子嗎?” 秦昇忍住痛意,憋出一個笑來:“不像,不像?!笨伤皇菗穆?。 蕭徹瞧出他的想法,冷哼一聲,繼續(xù)轉(zhuǎn)身向前走。 轉(zhuǎn)身時,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腰間的荷包,不由自主便想起夫人當日欲說還休的嬌柔。嘴角輕輕一動。 王府的馬車轆轆駛來。蕭徹走到內(nèi)宮門時,馬車恰好停下。他立時將視線投射到別處,面上呈著不經(jīng)意的模樣。 顧霜心中仍有忸怩,但葉木的話卻給了她提醒。蕭徹說到底是個男人,在外縱是如何英明神武,對內(nèi)時亦免不了男子的劣根性。她本欲軟下身段與他好好說話,可他偏不回來。那就只好先晾著他了。 車簾被輕衣挑開,先下車的是葉木,然后才探出一張芙蓉似的小臉。秦昇見著王妃的容貌,愣是呆了片刻。他知曉自家王妃貌美,但平日看慣了她的清湯寡水,便不覺有什么。 可今日這般就顯得有些……秦昇讀書不算多,又覺閉月羞花之類的詞早已被人用膩,使勁想了想,終于得了一個詞。 禍水。 雖說這詞不大好聽,但用在王妃的樣貌上,卻是妥妥的。偷眼去看王爺,見他先還故作矜持,死活不將視線往王妃身上挪。然而終是扭不過小心思,于是這眼神一落,便再也沒有放下來。 秦昇與葉木兩人互看了一眼,眸中皆閃過一絲笑。 顧霜下了馬車,走到他身邊。此時因在屋外,身上還添了一件狐裘。茸毛繞著顧霜的脖子,很是精巧可愛。蕭徹心中發(fā)癢,想去摸摸她,卻見她神色冷淡,唇角一分笑意也無。 腦海中忽然閃過那日她對謝洺溫柔的笑。 真是止癢的良藥。但他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淡淡轉(zhuǎn)身,并不說話,徑直向前走去。 顧霜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緊不慢,離他恰有五步的距離。這兩人不說話,便無人再敢說話。偶有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在一側(cè)請安,聲音里都藏有哆嗦。 蕭徹耳聰,雖然顧霜的步子不重,他依舊能從細碎的腳步聲中尋到她的。 他忍不住想,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方才看她時,面色還算不錯,只是瞧著并不十分圓潤。 認真說起來,他昨日還曾偷偷去見過她。扯了扯嘴角,頗有些自嘲,原來果有度日如年的說法。 秦昇一路打量著蕭徹的神色,見其面色風云變幻,最后凝在眉心的卻是一絲無奈。便知王爺注定是要被王妃吃得死死的。 悄悄扔給葉木一個眼神,見其會意,繼續(xù)低著頭恭敬地跟在蕭徹身后。 雖坐著馬車進了外宮門,但壽康宮離內(nèi)宮門仍有一段距離。輕衣隨時注意著顧霜的臉色,見并無不適,暗自松了口氣。轉(zhuǎn)瞬卻聽葉木低聲驚呼:“王妃可是有何不適?” 蕭徹背影一僵。 顧霜輕聲道:“我沒事?!奔毤毴跞醯穆曇?,落在蕭徹耳里,就是有事了。但他還是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輕衣看出葉木的心思,添油加醋地皺眉:“午膳時便未吃下什么東西,昨夜休息得也不大好……” 蕭徹一下站定,失了繼續(xù)聽下去的耐心。轉(zhuǎn)過身兩大步便跨到了顧霜面前,卻不看她,而是盯著葉木,沉眸道:“府上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嗎?連侍候人都不會了?” 蕭徹生氣時一般都用吼的。因此葉木看出他不僅是生氣,還有懊惱。想必秦昇已告訴他府中釘子被拔之事。 顧霜聽著他的語氣,知曉他這是在拿她身邊的人施壓,盡管不想和他說話,還是蹙著眉開口:“她們哪里沒有規(guī)矩了。孕婦不都是這樣嗎?”說到底還不是怪你,哼。 蕭徹這才得了機會看她。她微微低著眼睛,嘴巴有些生氣似的鼓了鼓。他一眼掃去,注意到了她頭上的發(fā)簪,憶起是他第一次帶她進宮時,她戴在發(fā)上的那支 。 他對這樣的事大多沒有記性,偏在她身上是個例外。 認命地嘆了口氣,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溫聲道:“是走累了嗎?” 其余三人連忙識趣地向后退,背過了身子。 顧霜掙了掙,脫離了他的手,搖搖頭:“妾不累?!?/br> 蕭徹緊了緊手,向前走了幾步,不再碰她,語氣依舊溫和:“一會兒去壽康宮,”頓了頓,“夫人也不想讓太皇太后擔心的吧?!?/br> 看似不通的語句,顧霜卻很快明白。遲疑地抿著小嘴,終于還是點點頭。好吧,這個臺階找得還是不錯。 蕭徹試著去牽她的手。顧霜這次沒有拒絕。小小軟軟的柔荑此刻就在他的掌心里,蕭徹低低呼出了一口氣。 她抬頭望著蕭徹,難得第一次正眼看他:“我不想和你吵架。” 蕭徹一愣,臉上浮出笑意:“嗯?!?/br> 顧霜的語氣很認真:“那回家后,我們要好好談一談?!?/br> 蕭徹眸種笑意更盛:“嗯?!?/br> 顧霜覺察出蕭徹似沒有之前的排斥,心中的郁結(jié)漸漸散去,面上亦浮出笑容來,露出瑩白的牙齒:“那我們快過去吧,不好讓陛下母后久等?!?/br> 蕭徹又嗯了一聲,腳下卻沒有動作。直直地看著她,目光忽地灼熱。 顧霜有些不明白,卻見他傾身附耳。熱氣直撲她的耳垂,將她的半邊臉都熏紅了:“夫人今天真好看?!?/br> 輕衣聽著身后的動靜,搖頭一笑,想著小霜還是太心軟了。葉木和秦昇卻以為,王妃這度,把握得剛剛好。再進一分,小誤會可能變成心結(jié);再退一分,楚楚動人可能會成為矯情。 不過,當然了,一切的前提都是王爺有顆憐香惜玉的心。 兩人一路膩歪到了壽康宮門口。 “孩子乖嗎?” 顧霜點頭:“很乖的?!?/br> “那你昨夜和中午是怎么回事?” 顧霜搖搖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中午沒吃多少是因為早膳用得多了。至于昨夜嘛……”是因為我想你了。 但這種時候不能說實話,蕭徹會驕傲。輕聲道:“我做噩夢了?!?/br> 蕭徹忙問內(nèi)容,顧霜說:“不記得了?!碧а矍埔娏伺曝?,下意識掙了掙手,這次他卻沒有放。 笑著看她:“母后不會在意的?!表槺氵€可以令某人少費些心思。 顧霜想起太后韓悠亦要參加今日的家宴,古怪地看了蕭徹一眼。蕭徹只當她是別扭,未有深想。 接待的宮人說陛下蕭琉一刻后便至,太皇太后邀攝政王夫婦到內(nèi)室說話。 兩人進去時,太皇太后亦被顧霜的妝容驚艷。終究是老人,很快回神贊嘆了幾句。又注意到兩人握著的雙手,神色間更為滿意。忙將顧霜召過來坐下,詢問她的起居飲食。 顧霜皆細細答了,然后朝韓素行了半禮:“臣媳勞母后費心了。從宮中來得四位嬤嬤很是貼心,省了臣媳不少麻煩?!?/br> 韓素連忙讓她起身,眸光微閃:“既然你喜歡,就讓她們四人留在王府便是?!?/br> 顧霜笑道:“這四位嬤嬤想必是宮中難得的精干之人,臣媳怎敢奪人所好?!?/br> 韓素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和藹:“這有什么的。宮中哪里就缺四個人了?待會兒太后來了,與她提一句就是?!表n素很尊重韓悠對后宮的管理。 顧霜自是笑著應了。 蕭徹唇角含笑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夫人與母后的談話,并不插嘴。本是女人間的小話,說著說著,卻到了蕭徹的身上。 “仲達自小就固執(zhí)。他小時候很喜歡一把鎏金的匕首,有一日不知怎的就斷了。他很傷心,不過那時候已經(jīng)不哭鼻子了。他父皇尋了把更好的給他,他卻如何也不要,只要人將原來的匕首重新鍛造?!?/br> 韓素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蕭徹:“原本以為只是小孩心性,未想到如今還是這樣?!?/br> 顧霜猜出母后這是知道了什么,特意提點的。柔柔一笑:“臣媳明白的?!?/br> 韓素放心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卻落在了蕭徹身上。蕭徹眼神微瞇。他聽出了母后的弦外之音,沉眸看著韓素。 兩人隔著顧霜,各有所思。 韓悠是與蕭琉一道來的。她本以為能看一場好戲,卻見蕭徹顧霜似更勝從前。 她盡量不那么冷地看著顧霜笑若燦花的臉。宮袖中的手不由一緊,連帶著神色也有些漠然。 顧霜既然知曉了韓悠的心思,便不由時時偷偷觀察她的反應。看出她果有他念,心中生出些許不快。 但夫君不是用來猜忌的。她細細回憶之前蕭徹與韓悠的接觸,發(fā)現(xiàn)她的態(tài)度都是冷淡直接,約莫明白這就是俗話所說的流水無情。 微微一笑,不快漸漸散去。 她與蕭徹雖于外事上有所爭執(zhí),但在情.事上,她一向是信他的。 韓悠自詡通透,卻常將利益與感情完全混為一談。是以她很難明白,真正的夫妻,吵架只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調(diào)情而已。 家宴的氣氛溫馨平和,大家隨意聊著近日的趣事,倒不像在皇宮里。 蕭徹與蕭琉兩人談著課業(yè)與國事,三個女人則聊些閨房瑣事,大抵便是哪家姑娘又許了人家,哪家夫人又生了孩子。 韓悠狀似不經(jīng)意的開口:“哀家聽說趙廷尉家的嫡長女要許人了呢?!?/br> 趙家嫡長女,那便是趙霏了。 蕭徹正在問話,考量蕭琉的功課如何,卻見他一下走了神。微微皺眉:“陛下?” 蕭琉笑了笑,回答得很是流利。蕭徹眉頭平復,卻也因著蕭琉的反應,對一旁女人們的話生了興趣。 韓素笑道:“那丫頭不是未找著合心意的嗎?如今瞧上了哪家的公子?” 韓悠淡笑道:“越家的二公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