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蕭徹約莫聽出了些弦外之意,眉梢微皺。卻不是因為韓悠,而是因為蕭琉。他以為他只是個聽話認(rèn)真的少年天子。又想到幾位授課先生對蕭琉的評價,心里微微一沉。他想盡力讓他有一段溫和的成長,但現(xiàn)實仍舊事與愿違。很多東西他似乎就是能無師自通。 淡淡道:“臣許久未能騎馬,今日特來松松筋骨?!?/br> 韓悠一直笑著沒有插口,對蕭徹的視而不見似乎毫不在意。聞言溫聲道,目光柔和:“王爺為鳳新日夜cao勞,陛下都看在眼里。不過還是應(yīng)注意身體才好?!?/br> 蕭琉一哂,但仍舊接話,很給面子:“母后說得在理?!?/br> 蕭徹這才看了韓悠一眼:“臣謝陛下關(guān)心?!比缓蟛挥嗾f,打算離開。 韓悠柔柔一笑:“方才在路上,皇兒說已很久未舉行家宴,言語之間頗有懷念,讓哀家這個做母后的很是過意不去。平日將心神大多放在了打理宮中雜事,未能讓皇兒享受普通人家的稚子之樂?!笨粗拸氐哪抗夂苁菍Wⅲ安蝗鐑扇蘸笸鯛敂y王妃一道進(jìn)宮,參加一次家宴吧。飯菜不會鋪張,就當(dāng)家人之間的相聚?!?/br> 韓悠知道他不會在蕭琉面前對她有所頂撞。況她所借之人皆是蕭琉,蕭徹自然不會拂了他的面子。 蕭琉這才明白,母后方才為何會故意將話題繞到家宴上面。 蕭徹目光微閃:“那不若將地點設(shè)在壽康宮?!鄙洗螇垩纾行﹤四负蟮男?,借著這個機會,就當(dāng)是賠禮道歉了。何況有母后在,韓悠也不容易翻起什么浪花。 蕭琉心里忍不住地好笑。他這位皇叔,防太后如同防賊一樣,真真是有趣極了。根本不必皇叔提及,誰敢漏掉太皇太后。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母后,看看她的反應(yīng)。見她仍是一臉柔和的笑意,雖然眼中隱有破碎的裂痕。 韓悠說:“這是自然?!?/br> 韓曠對霓裳說,要派人將她送回蠡縣時,神情很是正常,眉頭舒展,一絲也未皺。 霓裳起先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待神思回轉(zhuǎn),雙眼里是忍不住的怒意:“你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我的!” 韓曠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調(diào)子:“我已著人銷去你的賤籍,亦在蠡縣替你安置了一份家業(yè),可保你一生無憂。” 霓裳腦中突然生出嗡嗡的聲音。他早將一切安排,如今不過一聲知會。她眼中的酸澀再度涌起,語氣卻十分固執(zhí):“我不要回蠡縣。” 他似是沉吟了一下,讓她有些小小的意外,和……一點驚喜。但他說出的話只令人更加冷寂。 他說:“蠡縣的人大多知曉你的過去,你不喜歡我能理解。之前料想過這層,便在遂城亦替你安置了一處?!?/br> 霓裳愣愣聽著。她的過去? 他微微一笑,繼續(xù)道:“從賣笑的舞姬到良民,于你而言,確實困難了些。但你不必?fù)?dān)心,在新的地方無人認(rèn)識你。你大可重新開始?!?/br> 霓裳回神,冷冷笑道:“重新開始?你是指像尋常婦人那般嫁人生子嗎?” 他竟點點頭:“你若遇見合適之人,自然最好。” 霓裳被氣的說不出話。她向來如此。高興時嘰嘰喳喳,伶牙俐齒得令人又愛又惱。可到了真正難過傷心之時,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心里。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 她于情.事上,實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韓曠眼看著她轉(zhuǎn)身離去,手向上抬了抬,似在抹去什么東西。 眸光漸漸黯淡,立在光影斑駁之處,竟有幾分頹然。他知道她不會回蠡縣,她那樣別扭的性子。又想起和她同榻時,她總會窩進(jìn)他的懷里,陰天尤是。 舞姬的酒rou日子,于她的身體并無好處。遂城是鳳新冬日里唯一不落雪的地方,且他替她安排的住處安靜清幽,實在是休養(yǎng)的好地方。 何況,他也要去一趟。輕輕一笑,自欺欺人地想,他不是為了多和她再待幾日,只是在辦事時,順帶再照顧她幾日,以便讓她更好地適應(yīng)那里的生活。 對于女人,他一直很周到。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明日有個實踐活動,所以這章多寫了一點(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guān)~~)。明天會出來捉蟲什么的,小天使們看到有更新無視就好呢~~么么噠! ☆、眾里尋他千百度(3) 顧霜一覺醒來,差不多又到了晚膳的時候。屋內(nèi)比前幾日更顯昏暗,她慢慢睜開眼睛,一度以為已到了子時。然后就聽見了雨聲。 原來是因為下雨了。她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著衣服。輕衣一直在外間,透過窗戶,數(shù)著雨聲。覺察到內(nèi)室的動靜,忙起身敲了敲門:“王妃,你醒了嗎?” 聽見熟悉的聲音,顧霜忽然就有些想哭。她一直不是什么情緒化的人,但許是懷了孩子,有些事情便似乎超過了她的控制。 “恩,你進(jìn)來吧?!?/br> 輕衣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皺了皺眉,推門走了進(jìn)來。見她已穿好了衣服,人卻還半躺在床上。 她過來時葉木恰好有事走開,未能告訴她始末。 看出顧霜心情的低落,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娘親心情不好,可是會影響腹中孩子的?!弊咧链策?,自然地坐下,“你也不希望生出來的孩子,是個只會皺眉的小老頭吧。” 顧霜摸了摸已經(jīng)顯懷的小腹,扯了扯嘴角,低低嗯了一聲。 輕衣輕聲開口,聲音幾乎快要被風(fēng)聲淹沒:“到底怎么了?” 顧霜默了默,緩了緩思緒,這才將一切細(xì)細(xì)訴說。 輕衣聽了,有些哭笑不得。貧賤夫妻百事哀,她可以理解,大富大貴之家,宅斗混亂不停,她亦能明白??扇缃襁@兩位的矛盾,卻是—— “我會護(hù)著你,你什么都不用cao心?!?/br> “我想要學(xué)著自己保護(hù)自己?!?/br> 前者認(rèn)為在他的庇護(hù)之下,照樣可以與他比肩,后者卻認(rèn)為這樣的比肩很是虛假。而在隱隱之中,蕭徹認(rèn)為顧霜沒有接受他的保護(hù),是對他的不信任,而顧霜認(rèn)為蕭徹沒有接受她的獨立,也是對她的不信任。 兩人未能找到某個平衡點,于是就產(chǎn)生了如今的信任矛盾。 她畢竟不在局內(nèi),難以體會兩人的心思,不過民間常有七年之癢一說。其中蜿蜒,仍舊還需他們夫妻自己解決。 想了想:“或許你們應(yīng)該好好談一談。” 顧霜笑笑:“我也是這樣想的?!狈讲懦跣?,腹中還不覺饑餓。眼下卻有些饞嘴,想吃些酸甜的小菜。 輕衣起身:“我先去吩咐廚房做菜。” 顧霜點點頭,待她走后,將被子無意識地拉高了一些,長長呼了口氣。 桌上的飯菜香味正好,顧霜卻忍著沒有動筷。眼神若有似無地向門口飄去。她如今已能記得他進(jìn)屋時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他面上一向嚴(yán)肅正經(jīng),但看到她時眼睛便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他的杏眼較之女子多了剛毅,望著她時卻很是柔和。 女子生氣時大多會翻舊賬,想起那人以往諸多的不好來。待氣一消,若還能得好心人的勸解,那些不好的記憶許會慢慢被好的所遮蓋。 顧霜此刻心情大體符合這樣的規(guī)律,唯一不同的是她并不后悔。 但當(dāng)小廝前來傳話說,因國事繁忙,蕭徹將在宮中過夜時,顧霜的心思又不免變得微妙起來。四位嬤嬤并輕衣葉木皆是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顧霜淡淡嗯了一聲,將筷子拿起,夾了一根青菜。 韓縢聽著孫喆的回稟,嘴角一直噙著冷冷的笑。孫喆后背發(fā)涼,聲音中卻無怯意。半晌功夫,才將一切細(xì)細(xì)說完。 韓縢扯扯嘴角:“這么說來,該暴露的一個也沒有剩下?!?/br> “……是?!?/br> 韓縢輕哼一聲:“顧染將那么多的權(quán)利給了一個小丫頭,也不怕中途出事?!?/br> 孫喆諾諾低頭,不敢有別的話。正是這個“小丫頭”,不知覺間將韓國公府查了個底掉,還將江湖勢力幾乎摸了個通透。以后若是行事,恐怕要費更多的心力。 不過這些倒在韓縢的預(yù)料之中。隱藏的目的本就是為了更好的暴露。只是沒想到是由顧霜揭開而已。 眼下唐芍雖在顧家手上,可他暫時還用不著這枚棋子,不若讓顧霜先替他照看著。 “蕭徹那處可知曉了什么?” 孫喆恭恭敬道:“攝政王府的人近來在私下查探近年進(jìn)貢香料的皇商?!?/br> 低頭看著手指上光滑如玉的檀木扳指,眸光不定:“他還是執(zhí)著于那件事。” 孫喆不語。 韓縢嘴角漸漸浮上一抹笑,卻并不冷,而是帶著莫名的快意。 “他小時候便這樣??偸枪虉?zhí)地想要一個答案?!彼坪跻恢辈幻靼祝行┦虑?,不若不知道。 想到什么,輕笑一聲:“這點就比不上他的皇兄?!?/br> 孫喆一愣。怔怔地低頭立著。他有幸曾見過熙寧帝,氣質(zhì)溫和,言談有禮,眸光良善。卻偏有著帝王最深沉的算計。 耳畔傳來韓縢不在意的聲音:“他既想鬧,就讓他去鬧吧。……總歸有人會更加著急。” 一切看似火燒眉毛,但韓縢明白,有些火,永遠(yuǎn)燒不到他的身上。事事都講究一個證據(jù),但有些證據(jù),能不能拿出來,便已是一個問題。 見孫喆并未告退,韓縢的面色有些不好,沉聲問道:“韓曠在做些什么?”皺皺眉,“那個歌姬還跟在他的身邊?” 孫喆眉心一跳:“歌姬處并無大礙,公子似已膩煩?!蔽⒂羞t疑,“不過奴才以為,公子他,應(yīng)是察覺了什么?!蓖登屏隧n縢一眼,“公子近日仿佛準(zhǔn)備要去一趟遂城?!?/br> 屋內(nèi)是良久的沉默。外面的鳥叫聲有些嘰喳。 “那就讓他去吧。” 韓縢的話讓孫喆一驚,不顧禮節(jié)地盯著他看??身n國公的神色很是正常。他明白他這是下定決心了。 眼中生出擔(dān)憂之色:“但當(dāng)年公子他——” 韓縢眸中冷光一閃,語氣雖輕但不容置疑:“這樣的事,豈容他拒絕第二次?!?/br> 近日攝政王府的氣氛有些不比尋常。奴仆們行事低調(diào)了許多,生怕突然撞上了主子的晦氣。 蕭徹似是對夜不歸府上了癮,接連三日都只是派小廝通傳。她竟難得沒有見他一面。心中好氣又好笑。三十歲的人了,作什么還和小孩子似的慪氣。 其實這倒是誤會。事情最近恰都堆積在了一起,蕭徹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加之心中的隱刺,回府之事自然是放下了。 但還是很想夫人。白日偶爾得空,總要偷偷去看她一眼,又不愿她發(fā)現(xiàn),失了自己的面子。 秦昇每日在一旁看著,想笑又不敢笑。就在前幾日,蕭徹命他將謝洺的祖宗十八代皆查了一片。 再正常不過的南國公子,生平毫無指摘之處。唯一令自家王爺討厭的,許就是他小時候曾和王妃有過那么一段——唉,也不能說一段吧,畢竟還是兩個小娃娃。長大了兩人不都避嫌了嗎? 可王爺那日面色臭的,簡直是慘不忍睹。 蕭徹費了一番功夫,終于在家宴前將一切都處理完畢。長呼一口氣,轉(zhuǎn)瞬神色間卻有遲疑,欲言又止的模樣,哪里像是平日里說一不二的攝政王。 察覺到王爺若有似無的目光,秦昇心內(nèi)嘆了一口氣,自覺地走上前來:“奴才昨日便派人回府告知王妃家宴一事,想來此時亦快至宮門,王爺是要先行一步,還是——”故意頓了頓,才說,“奴才猜著,太皇太后那里,恐還是希望王爺王妃一道過去。” 這番言辭,若是換了時間地點人物,落在蕭徹的耳朵里,難免成了旁人借韓素的威勢來壓他??扇缃癫煌犃司股鯙槭嫘?。 他去宮門接王妃,不是因為想夫人了,只是因為要順著自家母后。 男子自欺欺人起來,亦是女子所不能比的。 顧霜在馬車?yán)锱つ蟮嘏e著銅鏡,認(rèn)真看了許久,訥訥道:“葉木,這個樣子會不會——”唔,太妖了。 回話的是輕衣,語氣十分平淡:“我看著挺好。你作出那副模樣干嘛,是嫌木姑姑的手藝還不夠好么?”葉木近來已習(xí)慣輕衣這樣沒大沒小的說話,聞言只笑盈盈地看著顧霜。 顧霜將銅鏡放下,摸摸頭上的發(fā)簪,莫名有些忐忑。 今日午飯剛過,葉木和輕衣兩人就像吃錯藥似的,在屋內(nèi)替她鼓搗了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