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濤在班里很有聲望，他把人帶回去，家長還是很歡迎的，再說了，既然是找自家老爹的，就讓人和自己老爹談去唄。

    這個街心花園位于老城區(qū)的中心位置，離縣印刷廠也不遠(yuǎn)，記得她快上初中時廠子就因為效益問題倒閉了，這在整個國企倒閉潮中毫不顯眼，不過現(xiàn)在還是很不錯的單位。

    五一勞動節(jié)早已過去，單位實行的是夏令工作時間，要到五點半才下班，幾人找過來的時候，李翔的爸爸正好在印刷車間將紙張往機器上送。

    李爸爸看起來和兒子李翔一樣有些大大咧咧，和幾個小家伙對話也沒有顯得不耐煩。他一邊麻利地干著活一邊聽小毓錚說明來意。

    “我想請叔叔幫忙印上一些不干膠標(biāo)貼，就幾個字，然后裁成0.8*2.2厘米的小標(biāo)貼?！爆F(xiàn)在還沒有數(shù)沖技術(shù)，想要什么大小的不干膠都要靠后期手工裁。

    李爸爸顯得有些為難：“你這是幫誰訂的活啊？怎么不讓大人來？”

    “叔叔，是我自己用的，不能做嗎？”

    “這還真不行?！崩畎职帜托慕忉?，“我們這是正規(guī)廠子，只能接正規(guī)單位送來的活，你們私人印東西的話，是不行的?！?/br>
    啊，還有這限制？

    顧毓錚有些傻眼，她是知道現(xiàn)在辦很多事都要單位出面，出個遠(yuǎn)門還要單位出介紹信，但沒想到連出錢印個東西都那么難??？

    唉，該死的計劃經(jīng)濟，這有錢也要往外推的事，想必也就這時候才干得出來。

    看到小meimei皺著眉頭不開心的樣子，耿濤也奇怪了：“你到底想干嘛？非要印什么貼紙不可嗎？”

    顧毓錚也沒法回答，她要怎么和現(xiàn)在的孩子解釋“品牌”這個問題？

    對，顧毓錚的做法很簡單，她就是想給自家的小飾品弄個“標(biāo)牌”。

    說品牌也不準(zhǔn)確，因為現(xiàn)在私人還沒有能力去注冊一個品牌。只是小飾品這一行業(yè)，商品起步低、仿制技術(shù)簡單，如果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能夠給消費者留下記憶的標(biāo)識，就很難培養(yǎng)顧客的忠誠度，她本想著就算沒有注冊，先弄個小標(biāo)貼貼上，給消費者留下一個品牌印象，那么口口相傳之下，再加上不斷推陳出新的獨特設(shè)計、嚴(yán)格把關(guān)的做工質(zhì)量，自家產(chǎn)品也就算是做到初步的搶占市場了。

    難道就這樣放棄？她有些猶豫了。

    耿濤腦子活，就這么點時間，他在車間里上躥下跳到處轉(zhuǎn)悠，很快就弄清了印刷原理：“不就是把做好的不干膠紙印上統(tǒng)一的字符和圖案嘛，我們自己整點不干膠紙，再拿塊蘿卜刻上要的字，沾上彩色墨水和印章一樣一個個的敲上去不就成了嗎？”

    這主意勉強使得，不過不干膠紙哪里來？

    “喏，那邊框子里不是有？”

    抬眼一看，機器邊還真放著一個大大的簍子，里面橫七豎八扔了不少空白的不干膠紙，不過，這是公家財產(chǎn)吧，能拿嗎？

    李翔挺興奮，明明不是他的事，卻表現(xiàn)得興致勃勃，連忙大聲喊：“爸，這簍子里的紙是干什么的，能給我嗎？”

    “那些紙是殘次品，邊角上有損壞，上了機器會卡住，你們要是用的上，就自己挑挑拿去吧?！?/br>
    “好勒！”李翔臉蛋笑成一朵太陽花，招呼著小伙伴，“快挑快挑，反正你也要裁成小塊，邊角減掉還是能用的?！?/br>
    顧毓錚小聲問：“這算不算挖社會主義墻角？”

    “去去去，話不能亂說，大帽子不要隨便給自己扣。”耿濤揮揮手把小meimei趕到一邊，自己繼續(xù)在廢紙簍子里翻。

    還是李翔邊挑邊解釋：“這些紙都壞了，沒法上機器，這就算不扔也賣不上幾個錢，誰家有需要就拿唄，還廢物利用了，大伙都這么干?！?/br>
    好吧，雖然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不過既然是大家都在做的事，那應(yīng)該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吧。

    最后三個人挑出了30多張殘次紙，李爸爸正好也準(zhǔn)備下班了，看看裁紙刀位置上的工人已經(jīng)走了，干脆就幫忙把紙按孩子提出的尺寸給裁好，裁完粗粗一算，很好，這都上千張小方塊了，真要一個個拿章子敲，手不斷掉？

    拿了個紙袋子將裁好的不干膠小塊裝好，李爸爸好人做到底，又給裝了小半瓶綠墨水：“剩下的事就靠你們自己啦?！?/br>
    “李叔叔真好，謝謝李叔叔?！毙⌒置脙勺焯穑劳曛x后才拎上東西告別走人。

    “這天有點晚了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天還亮著呢，我們又不順路，濤哥哥自己回去就好啦，等我過幾天把章子弄好了，再來找你?！?/br>
    “行吧，不過這章子的事，你真的不用我?guī)兔?？?/br>
    “真的真的，濤哥哥最好了，小錚要是弄不好再來找你?！遍_玩笑，難不成還真讓他找個蘿卜塊來刻？

    刻章子這么有難度的問題當(dāng)然要找有本事的人來解決。誰是有本事的人？還用問嗎，找舅公啊。之前她就想到了，如舅公舅婆這樣十八班武藝精通了十六七的人，能難倒他們的事可不多，只不過，這樣一來，自己的小心思只怕就要提前曝光了。

    想想也沒關(guān)系，曝光就曝光吧，想必以舅公舅婆那么開明的思想，應(yīng)該不會是什么阻礙，說不定還能提供其他更多的幫助呢。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年頭做事沒個靠得住的人當(dāng)靠山還真是難辦。

    這么一路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耿霜泠已經(jīng)趴在窗邊看了。

    還好還好，東西都已經(jīng)塞進了小書包，外表看去沒有一點異常，恩，這個事，在賺到第一桶金之前，還是不要給mama知道的好。

    ☆、第11章 靠山

    作者有話要說：　　秦舅公：作業(yè)還不夠多??！

    顧毓錚：讓課業(yè)更猛烈地來吧！

    因著打算和兩老人坦白自己的賺錢小心思，轉(zhuǎn)天去上課的時候，顧毓錚特意帶了幾個做好的頭花過去，課間休息的時候東西一拿出來，就吸引了趙靜云的注意。

    “囡囡這頭花看起來有點西方的味道，我們這里可是很少見到啊?！辈皇呛苌?，是根本不曾見過。

    這么些年來，華夏提倡自力更生、獨立自主建設(shè)祖國，又經(jīng)歷了□□的洗劫，與西方世界的聯(lián)系幾乎是斷得干干凈凈，雖然現(xiàn)在與米國已經(jīng)重新建交，但就這短短的時間，想要在于水這么個小城市找到帶有西方審美情趣的生活小物件還是有點困難的。

    “舅婆，這些都是我mama做的呢，您說好看嗎？”

    “挺好。”別看就兩字，這樣的評價在趙靜云眼里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舅婆，我mama的本子上還有更好看的畫哦，什么十二生肖啊，青花瓷啊，小掛鎖啊，可漂亮了，都可以做到發(fā)夾上，可惜mama說材料沒有做不出來?！?/br>
    “霜泠原來還有這樣的本事，舅婆還真不知道。讓你mama有空過來玩，舅婆這里啊，也還有不少老物件，只是東西舊啦，不夠時髦啦。”

    這世上的女人就沒有幾個對飾品完全沒有興趣的，就如舅婆這般喜歡物理機械的女中巾幗原來也不例外。

    “舅公舅婆，百貨公司里賣的頭花好難看，囡囡一點都不喜歡，囡囡很喜歡mama做的這些頭花，你們說，其他小jiejie小meimei們，會不會也喜歡？如果她們喜歡卻沒有的話，是不是會難過？那囡囡是不是應(yīng)該把這些頭花拿去賣啊，這樣大家就都可以有漂亮的頭花戴了。”

    “賣”這個字眼在當(dāng)時真是個敏感的東西，聽到這話，秦家二老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顧毓錚，你是有什么想法，全說出來聽一聽?！钡昧?，這全名都叫出來了，看來還是別裝了，聰明人之間的對話還是直白點好。

    賣小飾品賺錢的想法就這么坦白了出來。

    秦振國與趙靜云聽完面面相覷，這么小的孩子就想著法賺錢了？這不單是腦子活，膽子也是大啊，簡直要成精了都。

    “你知道什么叫投機倒把嗎？知道什么是割資本主義尾巴嗎？我看你是仗著自己年紀(jì)小，初生牛犢不怕虎?。　鼻卣駠迤鹉樈逃?。

    孩子不教好，膽子會越來越大，到時候闖出禍來就不得了。

    文/革過去才沒幾年，人們的警惕性還是很強的，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小孩子，開口閉口都是這一套。

    “舅公，囡囡是不知道什么叫投機倒把啦，也不知道什么是資本主義尾巴，囡囡就知道，囡囡買不到的東西，mama一針一線做出來，這叫‘自力更生豐衣足食’。賣了賺錢這是勤勞人民自己的‘勞動所得’。”

    顧毓錚笑嘻嘻的，又接著說，“囡囡看到街口有人在賣早點，還有裁縫阿姨給人做衣服賺錢，那么說來，自己勞動賺錢也是可以的，那為什么囡囡就不可以把mama做的頭花賣了賺錢？”

    “那是因為穿衣吃飯是為了生存，而你的頭花飾品可是資本主意腐朽的享樂主義思想?！鼻卣駠_口分辯。

    顧毓錚繼續(xù)說：“我聽到廣播里老說要堅持什么什么政策的，還有什么‘要改變生產(chǎn)中不適應(yīng)生產(chǎn)發(fā)展的管理體制和政策，’囡囡猜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現(xiàn)在這種什么東西都要上百貨公司拿票買的方式不對，要讓大家都按著大家伙的需要來做東西。需要什么就做什么，要買什么就賣什么。前幾天囡囡還在路上聽幾個叔叔阿姨說什么從廣市運來些衣服要趕緊去買，晚了就沒了。這說明現(xiàn)在大家都想要打扮的漂亮點，既然是大家都想的事情，為什么不可以做呢？”

    聽到這里，秦振國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這誰教出來的孩子，怎么哪哪都懂?。抗⑺隹隙ㄏ氩坏竭@些東西，自己和靜云好像也沒說過吧

    難道這孩子真是“通一曉百”？

    知道這孩子記憶力好，也沒想到好到能把那么枯燥的理論性句子都背起來，看來課業(yè)還可以再加一加。

    要說按秦振國夫婦內(nèi)心的想法，并不反對經(jīng)商賺錢，剛才那么說也不過是怕孩子不懂事走了歪路。

    畢竟都是從民國時期經(jīng)歷過來，兩人又都出身富貴，在他們心底，士農(nóng)工商，都是建設(shè)祖國，都說職業(yè)無貴賤，自己當(dāng)年為了建國也是出錢出人又出力的，到頭來怎么經(jīng)商就被成了要被打倒的對象呢？

    要說兩人的愛國覺悟吧，是有，可建國幾十年，國家對待民族商業(yè)資本的態(tài)度翻來覆去，卻是把人整得無言以對。好在現(xiàn)在鄧公上了臺，這幾年的改/革能夠堅持下來，也讓兩人感慨頗多。

    按目前的形勢看來，祖國工商業(yè)，應(yīng)該是要再次興起了。

    如今百廢待興，這塊蛋糕還沒有人染指，如能抓住機遇趁早入市，將來的收獲也會更大，那么，要不要讓孩子試一試呢？

    夫妻兩對看一眼，笑了。是啊，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孩子有這個心，想試就去吧，這么點小打小鬧有自己在旁邊看著也沒必要太過擔(dān)心。

    說到底，顧毓錚再怎么聰明在他們心里也還是個孩子，說去做買賣，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場玩鬧。

    嘴上還是要叮囑一番：“賣頭花可以，學(xué)習(xí)可不能落下啊，來，細(xì)細(xì)和我們說說，你打算怎么賣？”

    耶，靠山，成功get。

    既然事情都敞開來說了，顧毓錚也就再沒什么扭捏：“有兩件事要舅公幫忙啦……”

    有了靠山，辦起事情來就是利索。本來只是想請大人出面找個刻字的師傅給弄個印章，哪知道舅公直接自己給包圓了。

    華夏文人自古就有收集、把玩印章的傳統(tǒng)，很多人還喜歡自己上手雕刻，秦舅公作為一個接受過傳統(tǒng)教育的老才子年輕時也玩了一手好篆刻，閑來無事刻上幾刀那是十足的雅興，現(xiàn)在正好拿出來在小徒弟面前秀一手。

    也不用多名貴的材料，取一根粗細(xì)合適的木料，沒多大會兒，“蝶飛飛”三字便躍然其上，順便還將筆畫尾部飛起，勾畫出蝴蝶翅膀的輪廓。

    對，這三個字就是顧毓錚為自家小飾品想出來的品牌名稱，不夠高雅，但朗朗上口，且正迎合了當(dāng)時小姑娘們的浪漫情懷，就是到了后世，作為一個平價品牌也適用了。

    沾了李翔爸爸友情提供的特制墨水，印在不干膠標(biāo)貼上沒有機器印刷出來的整齊劃一，好在秦振國雕工精細(xì)，印好后的效果還是很清晰好看的。

    顧毓錚心滿意足地不干膠紙上連續(xù)敲了幾十下，等墨水徹底干透后就一張張地貼在了頭花的皮筋上。

    萬事俱備，就等開賣啦。

    下午的時間不合適，等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又去找了耿濤。

    因為和兩老打了招呼，中午就提前下課跑到市一小門口等人了。

    這時候的小學(xué)老師也不愛搞什么下課拖堂，一到時間學(xué)生們就涌了出來，耿濤接到自家小表妹的求助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一小門口賣糖果的攤子前擠滿了孩子們的小腦袋。

    校門口的生意做的也就是那一陣，十幾分鐘時間過后，孩子們也就買完東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老阿姨收完錢后坐在小板凳上休息，接下來的時間就清閑下來，好半天才有人路過買上那么一點了，顧毓錚看看周圍沒什么人了，就走了過去。

    看到攤子前站了兩個小人兒，老阿姨張嘴招呼：“小同學(xué)，想要點什么？”

    耿濤在學(xué)校里還是小有威望的，門口擺攤子的阿姨對他也算有些認(rèn)識，找他就是讓他打頭陣。

    “阿姨，能幫我們個忙嗎？”

    老阿姨有些意外，不過出來做生意，不管內(nèi)心怎么想，說話總是要笑臉迎人：“能幫一定幫。大家這進進出出的，每天都要見上兩面，沒什么好難為情的，小同學(xué)有什么事情就說好了。”

    “阿姨，這是我meimei。”耿濤將顧毓錚往前推了下，“她爸爸和哥哥都在外地給她買了很多頭花，結(jié)果買的太多了，退又不能退，我meimei想賣掉一些，能請您幫忙賣一下嗎？”

    “啥？”老阿姨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毓錚趕緊拿出幾朵頭花：“阿姨您看，就是這個，可好看了，就是太多了，我戴不完，您幫我賣了吧，不會讓您白干的。我mama說，這頭花質(zhì)量可好了，東西又漂亮，一定很好賣的，您看，賣2毛錢一個不成問題，東西就直接放您這了，等賣出去了，您每個給我1毛5分錢就行，要是實在賣不出去，就把東西還給我，成嗎？”

    老阿姨覺得自己有點暈，是不是年紀(jì)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剛才這小姑娘說的是讓自己幫她賣東西吧？

    好吧，定定神再看，頭花還在眼前擺著呢，拿起來仔細(xì)瞧瞧，東西確實怪好看的：“你這到底有多少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