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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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子該死!”“賊子該死!想傷害陛下,先過老子這一關(guān)。來啊,站起來跟老子交手。老子要是怕了你,從此就李字倒著寫!”御林軍都指揮使,專職負責保護劉知遠安全,并且于關(guān)鍵時刻有義務(wù)舍身擋刀的國舅李業(yè),再度落在了所有人之后。直到刺客一個個氣絕倒地,才連推帶搡擠到了最前排,用一把橫刀沖著已死之人亂砍亂剁。 “行了,早已經(jīng)死透了!”大漢天子劉知遠,臉色慘白,嘴唇和眼角俱是一片青紫。從慕容彥超身后鉆出來,大聲斷喝。 隨即,他不再看如喪考妣的國舅李業(yè),抬手將慕容彥超架上了自己肩膀,“來人,傳太醫(yī)。傳太醫(yī)給我弟治傷。愣著干什么,你們這群廢物。朕不還好好活著么?” “是,傳太醫(yī),傳太醫(yī)!”周圍的幾個御林軍將領(lǐng)大聲答應(yīng),連滾帶爬地沖出大寧宮,去城內(nèi)尋找宮廷御醫(yī)。 劉知遠本人,則強忍住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抬頭看著奄奄一息的慕容彥超,哭喊著求肯,“昆侖奴,昆侖奴,你不要睡!你趕緊醒來。朕不準你睡!你要是敢死了,朕,朕這個皇帝也不當了。朕就守著你的尸體隱居山林!朕不是嚇唬你,朕說到做到?!?/br> 一邊哭,他一邊用另外一只手在自己頭上與身上亂抓。金冠、錦袍,御帶,天子劍,轉(zhuǎn)眼就丟了滿地。把周圍的一眾文武驚得相顧失色,一時間,卻誰也無法出言相勸。只能悄悄地打手勢命令兵卒封鎖宮門,免得這些話傳出去,影響大漢天子的英明神武形象。 好在慕容彥超的身體足夠結(jié)實,生命力也足夠頑強。隱約聽到了自家哥哥的哭聲,掙扎著張開了眼睛,“皇兄,別,別這樣。咱們,咱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你放心,我,我不死便是!我還惦記著封王封公呢,怎么,怎么能現(xiàn)在就死了!” “封王,封王。朕封你為秦王,世襲罔替!”劉知遠一邊笑著流淚,一邊用力點頭。唯恐自己答應(yīng)得慢了,讓慕容彥超死不瞑目。 這完全是一道亂命,足以為將來的皇位傳承,埋下巨大的隱患。同平章事楊邠聞聽,立刻就準備出言反對。然而,戶部尚書王章卻輕輕地從背后拉了他一把,將他的聲音硬生生卡死在喉嚨里。 “陛下與慕容將軍手足情深!”像是在提醒楊邠,又像是在表達自己的羨慕,戶部尚書王章抹著眼睛感慨?!拔⒊?,微臣一時,一時沒忍住。見笑了,讓陛下和慕容大將軍見笑了!” 慕容彥超聞聽,立刻知道自己應(yīng)該見好就收。笑了笑,輕輕搖頭,“秦王就算了,我天性懶散,干不來那玩意。你多給我一些錢財和田產(chǎn),讓我?guī)纵呑硬挥檬芨F便是!” “好,好,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凡今日抄沒jian賊府邸所得,都有你兩成!”劉知遠只求同母異父弟弟不死,才不在乎什么封號和金銀。流著淚,大聲承諾。 眼下雖然汴梁城內(nèi),有許多文臣武將提前就向偷偷大漢皇帝表示了效忠。但他們在從賊的官員當中,依舊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其余一大半兒以上官員,則要么是甘心認賊作父,要么因為找不到門路,始終站在了大漢的對立面。而新朝初立,肯定要恩威并施。對那些果斷投靠者大肆嘉獎,對于“冥頑不靈”者,則先抄沒其家財,然后再根據(jù)其官職大小,罪孽輕重,交有司處置! 由此算來,那些抄沒所得,絕對不是個小數(shù)目。哪怕只給慕容彥超分兩成,也足以令他頃刻間富甲天下。 頓時間,眾文武群臣,看向慕容彥超的目光里,充滿了羨慕和嫉妒。羨慕他因為替劉知遠挨了幾刀,就賺到了幾代人都花不完的財富。嫉妒則嫉妒他如此受劉知遠的器重,竟然連江山都可以不要,也必須換回他的平安。 “那我,那我就先謝過皇兄了!”慕容彥超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穩(wěn)定人心,因此也不再啰嗦,果斷向劉知遠點頭致謝。隨即,目光又緩緩轉(zhuǎn)向了跪在刺客身體前,手足無措的國舅李業(yè),咧了下嘴巴,低聲勸告道:“御林軍都指揮使這個位置,皇兄還是換個人吧!實在不成,把??斯φ{(diào)回來也成。他最近雖然老惹您生氣,但至少手腳靈活些,不至于總是在刺客死后,才終于做出了反應(yīng)!” “是,是,你先安心養(yǎng)傷。為兄,為兄知道該怎么辦!”扭頭狠狠瞪了國舅李業(yè)一眼,劉知遠咬著牙點頭。 當初常思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甭說遇險,就是哪個刺客能走到自己周遭二十步之內(nèi),也堪稱創(chuàng)造了奇跡。而常思才外放幾天,自己就接連遭到了兩場刺殺。若不是自己好歹也學(xué)過一些武藝,反應(yīng)足夠靈活,身邊其他人也足夠忠心,恐怕,恐怕自己這個大漢天子連皇位上的墊子都沒坐熱乎,就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具死尸。 然而,將常思招回來繼續(xù)做最后的盾牌,劉知遠心里卻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能。且不說自己身為天子,必須放眼于長遠,避免武將們結(jié)黨干政。就憑常思最近一怒之下所做的那些事情,自己遲遲未下圣旨去抓他,已經(jīng)是受了昔日感情羈絆。怎么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把安危毫無顧忌地交于此人之手? 終究是劉知遠的異父同母兄弟,很多話,別人不敢說,慕容彥超卻沒太多顧忌。看到自家哥哥口不對心,他閉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繼續(xù)低聲勸道:“那件事,常克功做得雖然稍顯狠辣,卻是最大程度避免了后續(xù)麻煩。若是換了別人與他易地而處,真的為了大哥你著想的話,應(yīng)該也會如此?!?/br> “此話怎講?”劉知遠的眉毛微微一跳,隨即迅速將頭扭過去,看向郭威和史弘肇,“你們兩個,是不是也如此想?” 郭威和史弘肇立刻將腦袋低下去,看著各自的腳尖不做任何回應(yīng)。內(nèi)心深處,他們兩個當然希望??斯δ芑貋恚蠡镆黄鸨V鴦⒅h削平群雄,重整九州。然而古語云,主疑臣死。既然此刻劉知遠已經(jīng)開始懷疑常思的忠誠,最好的選擇是讓兩人隔得遠遠的,短時間內(nèi)別再見面。否則,勉強逼著劉知遠將常思調(diào)入朝廷,最后肯定會導(dǎo)致一個大伙誰也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局。 “皇兄問錯人了。他們兩個都是正人君子,當然弄不清這里邊的道道。有些陰邪之事,你還得問我這種真小人!”見郭威和史弘肇兩人滿臉尷尬,慕容彥超咬了咬牙,喘息著再度接過話頭。 “你?昆侖奴,你到底什么意思?”就沖對方剛才舍命相救之舉,此刻劉知遠即便懷疑任何人,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同母異父兄弟慕容彥超。再度扭過頭,叫著對方的小字詢問。 “??斯υ谀磉厯瘟姸加莺钅敲炊嗄辏顦I(yè)和承佑那幾下子,怎么可能瞞得過他?且不說被他抓了俘虜?shù)拇镭泜?,一定會供出背后主謀是誰。即便俘虜們個個都鐵口鋼牙,??斯ο氚压偎敬虻接?,能缺得了人證物證么?”實在是擔心自家哥哥的安全,慕容彥超閉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緩緩給出答案。 “他之所以不愿意打官司,而是將承佑派去的廢物直接殺光,就是為了讓那件事徹底了結(jié),不讓皇兄您為難,也不讓外面的人看到咱們河?xùn)|的笑話,進而生出更多歪斜心思!如果他真的對您失去了忠心的話,既然占了理,就盡可能往大里頭鬧便是!要么最后逼著您殺了幕后主使者,要么最后他扯旗造反。難道他在軍中經(jīng)營那么多年,就沒一人會替他抱打不平么?” 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慕容彥超說話的速度很慢,聲音也非常低,并且?guī)е鴺O其頻繁的喘息和顫抖。然而這番話聽在劉知遠耳朵里,卻響亮如雷。是啊,常思不把抓到的人殺了,難道還留著當證據(jù)指控承佑么?對這件事,自己怎么可能秉公處置?萬一被符彥卿等人利用起來,借題發(fā)揮,對河?xùn)|軍影響,怎么可能用幾百個爪牙的生死來衡量? “那他為何給朕送了顆假人頭來。難道欺朕這邊,沒有別人見過石延寶么?”沉默了許久之后,劉知遠終究無法咽下心中一口氣。搖了搖頭,咬著牙說道。 “皇兄,你非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么?”慕容彥超睜開眼睛,苦笑著搖頭?!袄顝囊嬉彩腔首幽?,契丹人把他扶上了皇帝寶座,他起到號令群雄的作用沒有?既然那人就是個廢物,活著和死了有多大分別?況且假使??斯φ娴陌阉钪偷姐炅簛恚市帜闶橇⒖藤n他一杯毒酒呢,還是養(yǎng)在身邊,將來好給承訓(xùn)添亂?!” 第一章 問道(七) 這個問題問得好生直接,令劉知遠在短時間內(nèi),居然無言以對。 漢軍攻陷汴梁的事實已經(jīng)證明,當初“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謀劃愚蠢致極。而現(xiàn)在動手殺了石延寶,無論是用刀子還是用毒藥,都必然會令劉知遠的光輝形象蒙上一層陰影。倘若不殺石延寶,將他像當年石敬瑭養(yǎng)李從益那樣圈養(yǎng)起來,萬一大漢國以后出現(xiàn)什么內(nèi)亂,勢必有人會效仿今天契丹人立李從益為帝之舉,把石延寶從幽禁之地撈出來,作為一面爭奪天下的招牌…… 所以仔細想來,以黨項山賊跨界圍攻道觀為借口,讓那個真假莫辯的二皇子稀里糊涂地消失,反倒對大漢最有利的選擇。反正迄今為止,沒有任何得力證據(jù),能證明寧彥章就是石延寶。其他諸侯想要指責他劉知遠弒君,首先,得確定死去的那個石延寶為真。其次,得讓黨項李家配合,主動站出來否認盜匪并非他們所派。第三,還得…… 只是常思這種問都不問一聲就擅自做決定的作為,著實令劉知遠不痛快。并且在內(nèi)心深處,他極其懷疑老兄弟常思用一顆假人頭來糊弄自己,目的是為了將真的石延寶掌握在手中,以便令自己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對他痛下殺手??勺约菏裁磿r候想過對他痛下殺手來?他家的女兒女婿們幾乎將天捅出了個窟窿,自己也不過是將其外放去路澤做節(jié)度使。事實上還算升了他的官,并且讓他從此也成為了一方諸侯! 越想,劉知遠覺得自己越委屈。這么多年的生死之交,自己怎么可能就會棄之不顧?把石延寶偷偷藏起來,就能威脅到自己么?老子如果真的下了狠心,派一員猛將去較真兒,就憑你常思手中那六七百兵馬,即便重新豎起大晉的旗號又能如何?李從益還是后唐明宗的親生兒子呢,老子并發(fā)汴梁時,天下豪杰哪個曾經(jīng)派兵來助他? “澤、潞二州,盜匪云集。八百里太行,又是遠近聞名的匪窩。即便前朝全盛時期,官府政令也難抵達城門三十里外。此刻??斯κ种胁壳形礉M千,萬一與地方上的豪強起了沖突……!”遲遲得不到劉知遠的回應(yīng),慕容彥超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繼續(xù)進諫。 “你好好養(yǎng)傷吧,??斯υ陔薨扒榜R后那么多年,朕不能有功不酬。而澤潞兩州正擋在西京和太原之間,如果連??斯Χ紵o法替朕治理好此地,還有何人可擔此重任?”劉知遠猛地彎下腰,盯著慕容彥超的眼睛打斷。 他是百戰(zhàn)之將,此刻雖然年紀以有些大了,但多年積累下來的殺氣,卻一點都沒消散。如鷹般俯視之下,慕容彥超心里頭立刻打了個哆嗦,很多想說的話都無法再說出口。 “至于御林軍都指揮使……”劉知遠只是覺得心煩,卻沒想把自家同母異父兄弟怎么樣。忽然收起怒氣,拍了拍慕容彥超肩膀以示安撫。隨后,又緩緩直起腰,扭頭四顧,“李宏圖,慕容將軍的話,可剛才可聽清楚了?” “末將聽清楚了。慕容將軍彈劾的是,末將才能有限,的確不該繼續(xù)竊據(jù)此職!”國舅李業(yè)心里頭將慕容彥超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嘴巴上,卻非常光棍兒地主公請辭,“末將愿意閉門讀書,請圣上另選賢明擔此重任!” “閉門讀書就算了!你只是欠缺一些歷練而已?!眲⒅h喜歡的就是李業(yè)這份“擔當”,擺擺手,笑著說道,“兩過并罰,朕暫且把都指揮使前頭都字給你去了,許你繼續(xù)在御林軍中戴罪立功。藥元福,你可愿帶甲持盾,隨侍朕的左右?” “謝主公寬宏!末將必知恥而后勇!” “末將求之不得!” 李業(yè)、藥元福兩個先后下拜,大聲感謝劉知遠的器重。 “好了,都起來吧!”劉知遠大度地伸手虛攙,圣明天子之氣四下彌漫,“萬事開頭難!朕這個皇帝是第一次當,你們無論當樞密使,當平章的,當御林軍都指揮使的,也都是頭一遭。所以,誰都難免有個疏忽。大伙彼此照應(yīng),一起摸索做就是?;ハ嘀g,沒必要過分苛求!” “主公圣明,臣等必竭盡所能!”楊邠、王章等若干文臣感激得心里發(fā)燙,齊齊躬身行禮。 “主公圣明,吾等愿為主公赴湯蹈火!”以史弘肇,郭威兩個為首的武將,心里雖然替常思覺得惋惜??陕爠⒅h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這種份上,也只能躬下身來表態(tài)。 “朕知道你跟常思兩個交情甚篤!”劉知遠笑著沖大伙點點頭,然后再度將目光落到了自家同母異父的弟弟慕容彥超臉上?!半抟蚕嘈潘龅哪切┦虑?,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朕畢竟跟他相交多年,還能不懂他么?這樣吧,你先放心去養(yǎng)傷。等傷好了,朕許你一支精兵,讓你帶著去剿滅太行山里的慣匪。等你把太行山給朕清理干凈了,常思那邊,整頓起澤潞二州來,自然就更為輕松!” “謝皇兄!”慕容彥超咧了嘴巴,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yīng)。 自家哥哥已經(jīng)徹底不相信常思了,自己再替他求情也沒用。如今之際,只能期盼常思千萬要沉得住氣,在自己養(yǎng)好傷帶領(lǐng)兵馬去剿匪之前,先別跟地方上的豪強起了沖突。否則,就看自家哥哥今天這態(tài)度,常思即便死在任上,朝廷恐怕也不會向澤潞那邊增援一兵一卒! “元福,送吾弟去側(cè)殿等候太醫(yī)!”大喜的日子,劉知遠不愿意為了一件小事反復(fù)糾纏個沒完,沖著剛剛提拔的御林軍都指揮使藥元福吩咐。隨即,目光緩緩掃過一眾文武,說不出的志得意滿,“眾卿,且隨朕入內(nèi)。朕倒是要看看,就這么幾步了,誰還能擋在朕的面前?!” 說罷,一甩身后猩紅色的披風,龍行虎步,朝著大殿深處的金黃色御案緩緩而去。眾文武答應(yīng)著紛紛跟上,行進間,就無師自通地站成了左右兩排。隨著臺階的增高,每個人身影也越走越高,隱隱約約,宛若天空中的諸神! “鐺,鐺,鐺,鐺……”有原本就屬于漢王府的太監(jiān),用力敲響了大寧宮前的金鐘。清亮的鐘聲,迅速響徹整個汴梁。 皇帝坐在椅上了,新的朝廷開始執(zhí)政了。不算李從益的大梁,這依舊是四十年來的第四個朝代,誰也看不出來,其與前朝有什么不同。 第二章 蓬篙(一) 后晉天福十三年六月,漢帝劉知遠入汴梁,建都開封。改元乾祐,蠲免賦稅,大赦天下。凡去歲投降契丹者,無論文武官民,只要迷途知返,斷絕與遼國往來,皆在可赦之列。 歸德軍節(jié)度使高行周原本受李從益所詔,入衛(wèi)汴梁。行至半途,聞汴梁已被漢軍所奪,扼腕長嘆良久,遂偃旗息鼓,遣使乘快馬為大漢天子賀。 劉知遠聞之,甚悅,封高行周為樞密副使、臨清王,仍領(lǐng)本部兵馬駐守睢陽,治下文武許其自行選派。 行周得圣旨,焚香再拜,遣其字懷德獻駿馬五百匹。帝見懷德文武雙全,甚愛之,乃封其為壯武將軍,賜衣帶、彩繒、鞍勒馬,命其仍回歸德軍效力。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歸德府距離汴梁不過二百五十里,先前劉知遠從太原起兵,而高行周奉命自歸德入衛(wèi),卻沒來得及搶在漢軍攻陷汴梁之前趕到,原本就讓其他諸侯看得目瞪口呆。而隨后高行周與劉知遠兩個一唱一和,又是加官進爵,又是遣子入質(zhì),又是衣錦賜還之類,則更是讓全天下人都明白了,新朝廷對各方諸侯的具體態(tài)度。 于是乎,沒等高行周回到家,天平軍節(jié)度使李守貞、河中節(jié)度使趙匡贊、鳳翔節(jié)度使侯益等,皆驅(qū)逐契丹所派官吏,易旗降漢,遣使汴梁。只剩下成德軍節(jié)度使杜重威、武寧軍節(jié)度使符彥卿,因為路途遙遠故,遲遲沒有表明態(tài)度。 對于一代名將符彥卿,劉知遠心里多少還念著幾分舊日的袍澤之情,所以暫時還能耐下性子來,再度派遣麾下最擅長舌辯的心腹,兵馬都監(jiān)王峻持兼中書令袍服,魏國公印信,及丹書鐵券前往武寧軍,以示懷柔之意。對于當年奉命領(lǐng)傾國之兵抵御契丹,卻在滹沱河畔領(lǐng)軍投敵的杜重威,則沒有半點耐心。待汴梁周邊各地安定之后,他立刻遙封杜重威為太尉,宋州節(jié)度使,命其領(lǐng)兵移鎮(zhèn)歸德。原歸德節(jié)度使高行周,則封天雄軍節(jié)度使,與其子高懷德一道出鎮(zhèn)相州。 杜重威此刻,還頂著契丹人加封的太傅,鄴都留守等若干官職,當然不肯就范。在接到劉知遠的任命詔書當日,立刻斬了使者,扯旗造反。并派了自家兒子史宏遂為人質(zhì),向臨近的鎮(zhèn)州契丹守將滿達勒求援。結(jié)果滿達勒剛剛把援兵派出來,鎮(zhèn)州城內(nèi)的漢家兒郎便紛紛豎起了義旗,沒幾天,把滿達勒揍得抱頭鼠竄逃回了草原,那支走在半路上的援兵,也被主將楊兗給拐得不知去向。 如此一來,大漢朝廷方面,勝算更大。沒等杜重威想出新的招數(shù),高行周和慕容彥超兩個,已經(jīng)領(lǐng)著大軍,兵臨相州城下。相州軍民原本就不愿意如杜重威一樣認賊作父,先前已經(jīng)驅(qū)逐過一次契丹官吏,卻被杜重威以十倍兵力硬生生給鎮(zhèn)壓了下去。此刻見漢軍前鋒抵達城外,立刻又在里邊舉火響應(yīng)。結(jié)果高行周之子高懷德,僅憑著兩百余騎兵,就直接破門而入。前后總計沒用了一個時辰,相州城就重歸中原版圖。 杜重威大怒,領(lǐng)兵來爭相州。半路上與高行周所領(lǐng)大軍遇了個正著。雙方血戰(zhàn)兩個多時辰,難分勝負。慕容彥超帶傷領(lǐng)騎兵沖陣,連破杜重威左翼三壘。并派出兩百余個大嗓門兒壯漢,當眾反復(fù)歷數(shù)杜重威倒戈投敵,引狼入室的罪行。杜重威拼命拼不過慕容彥超,對罵又實在理虧,擔心自家士氣崩潰,勉強堅持到了日落,立刻領(lǐng)兵逃回了鄴都。從此龜縮不出,任慕容彥超和高行周等人在城外如何挑撥辱罵,也絕不肯與對方在平原上決一死戰(zhàn)。 鄴都乃軍事重鎮(zhèn),城墻高大,防御設(shè)施齊全,又被杜重威當作老巢經(jīng)營了多年。所以杜某人一旦做起了縮頭烏龜,高行周和慕容彥超兩個,就有些束手無策。前后一個多月內(nèi),損失兵馬過萬,卻始終無法將大漢旗幟插上城頭。 剛剛登基沒多久的大漢天子劉知遠聞訊,勃然大怒。乃留史弘肇坐鎮(zhèn)汴梁,自己御駕親征。而契丹方面得知劉知遠親征,也不顧大可汗耶律重貴剛剛病故,內(nèi)部尚未安穩(wěn)的窘迫情況。特地派遣樞密使兼幽州節(jié)度使趙延壽,幽州軍指揮使張璉、安國軍指揮使劉鐸等,帶兵三萬來給杜重威撐腰。 一時間,全天下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鄴都附近。就連東面擁兵數(shù)萬,至今沒有向朝廷獻上戶籍和文武官吏名冊的老狼符彥卿,都沒有人再關(guān)注。 全天下凡是心思靈活者,此刻誰都看得出來。劉知遠的大漢國能不能立得住,關(guān)鍵就看鄴都一戰(zhàn)了。如果能在數(shù)月之內(nèi),順利拿下鄴都。非但符彥卿將被形勢所迫,不得不向汴梁低頭。就連滹沱河沿岸,靠近燕云的定、祁、深、景各州,都可能重新回到漢家治下。 可若是劉知遠這一仗打敗了,恐怕失去的就不止是區(qū)區(qū)半個河北了。非但老狼符彥卿會趁機舉兵向西,直撲他的身后。李守貞、趙匡贊、侯益等輩,也會再度從四下蜂涌而起,與杜重威、符彥卿和契丹走狗趙延壽等人一道,將剛剛建立起來的大漢,分而食之。 “我這個老哥哥啊,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了些。明明讓高行周一個人就能打贏的仗,他非要多派一個慕容彥超。明明派史弘肇和郭威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出馬,就能徹底解決問題。他偏偏又要親力親為。這些好了,把燕云兩地的一群野狗全都招來了,這仗,想打利索了都不行!”站在不同角度,看到的“風景”也不盡相同。就在全天下無數(shù)人都將鄴都之戰(zhàn),當作大漢的立國之戰(zhàn),并為之憂心忡忡的時候。劉知遠的老兄弟,澤潞節(jié)度使常思,卻蹲在潞州府衙的后院里,悠哉悠哉地數(shù)落起劉知遠的為人長短來。 四下里,韓重赟、常婉淑,還有常思一手提拔起來的其他幾個年青將領(lǐng),紛紛跟著點頭,“的確如此,漢王,圣上,圣上這些年來,親眼目睹的背叛太多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自魏州之變以來,凡是當皇帝的,有幾個還敢跟手下將領(lǐng)推心置腹?!”(注1) “可不是么?唉——!” “……” 一片感慨聲中,唯獨騎兵都將寧子明,瞪圓了眼睛,做癡呆狀?!斑@跟魏州之變有什么關(guān)系?別人是別人,漢,圣上是圣上。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好,又何必管前人身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注1:魏州之變。后唐武將趙在禮在魏州造反,莊宗李存勖派自己的哥哥,心腹大將李嗣源率兵馬前去征討。結(jié)果李嗣源到了之后,受趙在禮的蠱惑,自立為帝,掉頭反攻。李存勖匆忙間來不及從各地調(diào)兵,只得在洛陽募集義勇抵抗,不久兵敗身死?;饰挥衫钏迷蠢^承。 第二章 蓬篙(二) “笨,當然是前車之鑒,后車之轍!”常思卷起胖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寧子明的圓圓的額頭上狠狠來了一下。“你以為你是誰啊,什么東西都可以無師自通?大伙領(lǐng)兵打仗也好,治國安邦也罷,哪一樣不是跟著前人的經(jīng)驗學(xué)來的?即便是書,也是前人所寫,前人所著,又怎么可能是憑空而生?” “那,那您老剛才為啥還感慨劉,感慨皇上疑心病重?他都疑心的有道理了,除了御駕親征還能怎么辦?怎不能既不放心高行周,偏偏又連一個監(jiān)督的人都不往高行周身邊放吧?”寧子明的額頭上,立刻紅了老大一塊。抬起手揉了幾下,小聲嘀咕。 “我說過他不該放人在高行周身邊么?你哪一只耳朵聽我說過?”見他居然還敢頂嘴,常思原本就不太痛快的心情,瞬間變得更糟。皺著眉頭,兩個眼睛里小刀子亂往外射,“我是說,他不該放慕容彥超去,那人就是個直腸子,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除了讓高行周心生疑慮之外,啥作用都起不到。高行周若是真的想跟杜重威勾結(jié),反過手來就能做了他。更何況此刻他身上還有舊傷未愈!” “那,那……”寧子明依舊不開竅,揉著腦袋,滿臉茫然。 常思看到他朽木難雕,愈發(fā)覺得心累。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書房走去。 這下,一眾門生親信可全炸了鍋,紛紛對著寧小肥這個罪魁禍首怒目而視。特別是騎兵指揮楊光義,簡直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不開竅的家伙直接踢出門外。猛地向前走了幾步,低聲咆哮:“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師父他老人家在拿實際例子點撥我們呢,你不認真聽,老是跟他抬杠做什么?顯你本事??!顯本事輪得到你么?漢王,陛下不放心高行周,當然該派郭樞密或者史樞密做主帥,以高行周副之。而不是現(xiàn)在用高行周為帥,卻搭上一個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慕容將軍?” “哦!多謝楊將軍指點!”寧子明終于摸到了一點邊際,拱手行禮,做朝聞夕死狀?!斑@我就懂了,常公剛才的意思是,當皇帝多疑點兒沒什么錯,但一定要用對人。讓主帥和將領(lǐng)彼此能互相牽制,同時還能把精力放在敵方身上。這,這好像很難???明知道你對我不放心,派個人在我身邊時刻盯著我,我為哈還要賣力氣?甩手不干不得了么?讓當皇帝的徹底放了心,自己也樂得逍遙!” “啊,我呸!”楊光義先是目瞪口呆,隨即,低下頭,沖著地上猛啐?!案咝兄苁翘煨圮姽?jié)度使,臨清王,偌大榮華富貴,怎么舍得說放棄就放棄。這天底下……” 他原本想說,天底下根本不會有這等傻子。然而轉(zhuǎn)念想到,眼前這個肥頭大耳的家伙,連皇子身份都說放就放了,高行周那個臨清王,恐怕也真的算不上什么難舍的富貴。登時,就給憋得臉色發(fā)青,手指關(guān)節(jié)握得咯咯作響。 “又怎么了,榮華富貴也得有命享受才成?!睂幮》蕝s絲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只顧瞪著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繼續(xù)“胡攪蠻纏”,“那個,那個大漢皇上,既然已經(jīng)不相信他了。早晚會跟他勢同水火。他若是不趁早舍了榮華富貴,難道等著劊子手登門么?” “你,你這……”楊光義今年才二十出頭,正是雄心勃勃時候。哪里接受得了如此頹廢的話語。想要大聲批駁幾句,偏偏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匯。直氣得將拳頭高高地舉起來,就想先眼前這個死胖子打上一頓再說。 韓重赟見狀,趕緊側(cè)了一下身,擋在了二人之間。然后托著楊光義高舉在半空中的胳膊,低聲勸阻,“你想干什么,還嫌師父他老人家不夠煩么?肚子里有氣,就騎著馬去外邊跑幾圈。別往自家兄弟身上發(fā),那算什么本事?!” “哪個倒了八輩子霉,才跟他做兄弟!”楊光義沒有韓重赟力氣大,高舉的胳膊砸不下去。狠狠瞪了寧子明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叭舨皇撬瑤煾冈趺磿毁H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他,你我兄弟怎么可能蹲在這里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建功立業(yè)?” 這是他心里一直想說的話,先前原本已經(jīng)憋得非常勉強,此刻被寧子明氣得暈了頭,干脆就不管不顧地噴了出來。 步軍指揮使劉慶義,侍衛(wèi)親軍指揮使王政忠,還有周圍的其他一眾兄弟聞聽,頓時皆臉色大變,齊齊將目光轉(zhuǎn)向腳下地面,個個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