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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89節(jié)

第89節(jié)

    姜悔了然地點點頭,官員外任,何時能夠回京天子說了算,莫說幾年,一輩子回不來也是有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想當日若是大皇子即位,鐘禪作為太子少傅必然是執(zhí)鈞之士,可世事如白云蒼狗,朝夕之間天翻地覆,鐘家如今門庭冷落,實在惹人欷歔。

    姜悔送走了衛(wèi)琇,想起今日還未去探望過二娘子,便直接去了她的院子。照例問了問二妹的傷勢,扯了會兒閑篇,將衛(wèi)十一郎邀他入鐘氏家學之事說了,鐘薈自然是喜出望外,阿翁和阿耶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了,若姜悔自身才學平庸,他們斷不會只看衛(wèi)琇的面子破格收下他。

    “我早說了阿兄你才華過人,必定不會一直埋沒的,看,叫我說準了吧?”鐘薈興高采烈道。

    “哪有這回事,都是托賴衛(wèi)公子大力舉薦?!苯诿[擺手謙遜道。

    “阿兄莫妄自菲薄?!辩娝C笑道,“阿妹雖不學無術,卻也分得清好賴,鐘氏家學久負盛名,斷不會自砸招牌,定是你得了鐘老太爺和鐘大人的青眼?!?/br>
    姜悔心下納罕,他這二妹倒是和衛(wèi)十一郎所見略同,聽她越夸越沒邊,忙紅著臉扯開話題,將鐘大人與夫人去外州赴任一事說了。

    鐘薈臉上的喜色一瞬間消失殆盡。姜悔眼見她看著像要哭出來了,忙關切問道:“是傷口疼么?”

    鐘薈搖搖頭,眼神依舊有些發(fā)直,半晌嘆了口氣,他們原先都以為先帝對三皇子寵愛有加,卻都猜錯了,他對二皇子的舐犢之情才是真的殷切,因君王一念,她父母便要在那濕熱瘴癘之地待上數年,再想想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庭生荒草的荀衛(wèi)兩家,只覺渾身發(fā)冷,仿佛血都凝成了冰。

    ***

    鐘薈心中憂憤,傷情時有反復,到了五月頭上才完全愈合,能下地活動了。

    姜老太太見她能跑能跳,越發(fā)不給她好臉色看,鐘薈陪了無數個笑臉,才算把她的氣順了過來。

    這日鐘薈與大娘子去給老太太、曾氏請了安,時辰尚早,大娘子便提議去園子里逛逛,鐘薈早惦記著園子里的桃子熟了不曾,自然無有不應。

    兩人帶著婢子看完桃子,沿著七拐八彎的曲廊轉悠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到了園子西北角的一處院落前,院門半掩著,可以望見里面墻根處盛放的錦葵和幾株夜合,那庭院不大,卻打理得很有畫意,姊妹倆不由駐足看了一會兒。

    鐘薈好奇地問阿棗:“這小院子倒風雅,是誰住在此處?”

    阿棗露出有些莫測的神情,壓低聲音道:“是白姨娘?!?/br>
    鐘薈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原來是蒲桃,良久對大娘子道:“阿姊你先回吧,我進去看看她?!?/br>
    他們主仆的事姜明霜略有耳聞,點點頭道:“你仔細著傷,莫在外頭待太久?!?/br>
    當日賊人潛入姜府,蒲桃護主有功,隨后便提了姨娘,卻也因此動了胎氣,產下個不足八月的男嬰,曾氏以她虧了身子為由將孩子抱回自己院里養(yǎng),月逾便夭折了。

    鐘薈回來之后一直躺在院子里養(yǎng)傷,蒲桃著人來送過些溫補的藥材,兩人一直沒見過面。

    鐘薈和阿棗推門而入,一個伶俐的小婢子迎上前來,殷勤地將他們請進屋去。

    蒲桃身著一件雪青色的軟羅衣裳,婦人髻上簪了根素銀簪子,胸前瓔珞上掛著珍珠串和白玉墜,大約是生產虧了血氣還未恢復,臉色白慘慘的,比起上回見她又消瘦了一些。

    見到鐘薈主仆,蒲桃擱下筆道:“小娘子清減了?!?/br>
    鐘薈向她笑了笑,探身過去看她案上的花樣子,綿紙一株形神兼?zhèn)涞妮牌?,有葉無花,只差最后一片葉子便畫完了。

    “畫得真好!”鐘薈由衷地贊嘆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絕技?!?/br>
    蒲桃淡淡一笑:“不過是無聊,畫著頑消磨時間罷了。”又對在旁待命的小婢子道:“帶你阿棗姊姊去西廂吃果子吧。”

    阿棗對蒲桃始終是疙疙瘩瘩的,既鄙夷她自甘墮落,見她形貌憔悴,又念及昔日的情分有些可憐她,緊緊抿著嘴不答話。

    鐘薈也道:“去吧,我與白姨娘說會兒話。”

    “你有什么打算?”鐘薈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拿他去搏前程的時候,沒怎么想過他的安危,”蒲桃答非所問地道,“生下他時也未覺怎樣,那么小一個,皺巴巴的,很是難看。”

    鐘薈這才意識到她話中的“他”指的是那早夭的孩子。

    “我只給他縫過一件衣裳,是為了拿給大郎看。他在的時候我也不愛抱他,他只認乳母,我一抱便哭,”葡萄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當日不顧他死活去搏富貴,如今又要拿他作筏與曾氏斗,你說他前世作了多大的孽才托生到我肚子里?”

    鐘薈默然地看著她眼睛里慢慢沁出水光來,嘆了口氣道:“你莫說賭氣話,好好將養(yǎng)身子,自苦又有何益呢?”

    蒲桃噗嗤一笑,靜靜地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道:“你看,你終究與我不是一路人,若是換作我,巴不得你和曾氏斗得死去活來,哪里會勸?!?/br>
    鐘薈翕了翕唇,蒲桃抬起一手制止她:“我知你在想什么,即便曾氏沒把孩子抱走他也不一定能養(yǎng)住,我知道,可我不認,我就要把我孩子的一條命栽到她頭上,我要她不得好死?!?/br>
    她含著笑,輕柔地吐出那幾個字,臉上也不見什么戾氣,仿佛在開玩笑,可鐘薈知道她心意已決,只好道:“你要對付曾氏,我不攔你,也不會幫你,只作壁上觀,但是三娘子和八郎是我手足,若牽扯到他們身上……”

    “有你這句話便夠了,”蒲桃道,“我只要她一個人償債,與旁人無涉。”

    鐘薈無言地點點頭,兩人相對著靜坐了一會兒,蒲桃在那株菖蒲上添了幾筆,雙手拎起來晃了幾下,待墨跡干了捧給鐘薈道:“我這里也沒什么能入你眼的物件,你若不嫌棄便拿去吧,叫阿棗繡衣裙上應個景。以前做女孩兒時姊妹們常叫我描花樣子,如今那些人也不知道流落到哪兒去了?!?/br>
    ***

    荊門渡外,平野蒼茫,江流初縱,水天一色。

    一葉扁舟破開如鏡的水面,一人立在船尾,目送楚蜀群山漸漸遠去,他年近不惑,臉上已生出些細紋,但卻有一雙極年輕的眼睛。

    汝南王司徒徵叫舟人停了棹,任小舟在秋水中隨波逐流,仿佛漂浮在畫卷中。

    “外面風涼,酒溫好了,進來暖暖身子,”虛云禪師緊了緊夾棉的僧袍,見司徒徵不動,又道,“一把年紀了,還把自己當二十啷鐺歲的年輕人呢?一會兒染了風寒莫怪我沒提醒你?!?/br>
    司徒徵笑著低聲罵了句,弓腰進了船艙里,解下鶴氅,從禪師手中接過個缺了口的粗陶碗,一仰頭,一口熱酒入喉,皺著眉道:“好賴也在崇福寺趁了幾年香火錢,怎么比當道士那會兒還窮酸?”

    “罪過罪過,香火是佛祖的,與我何干,阿彌陀佛?!碧撛贫U師笑道。

    “你這假和尚還當上癮了,”船艙狹小局促,司徒徵便佻達不羈地盤腿而坐,“酒倒沒少喝,臊也不臊?”

    “這能算酒?聊以驅寒罷了。”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喝了一口,被辣得齜牙咧嘴。

    “再這么下去我倆怕是等不到京城就叫這劣酒毒死了,”司徒徵一邊抱怨一邊毫不含糊地示意禪師滿上,“不過毒死了也好,是社稷之福?!?/br>
    “你倒頗有自知之明?!倍U師揶揄道。

    “我沒什么旁的,只剩這點好處了,”司徒徵搖搖頭,“不過有這也夠了,已經強似我二兄一大截了,他設了那么個局將荀、衛(wèi)、楊三家一鍋燴了,還搭上兩個親兒子,恐怕到死還在自欺欺人,見己之不明可見一斑,可憐啊可憐?!?/br>
    “當日你如何知道是先帝做的局?”禪師饒有興味地問道,“得意了一年半了,還不說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