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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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杏:“……” 果然是病糊涂了! 第5章 姜家 鐘薈將養(yǎng)了大半個月,到畫簾半卷,東風(fēng)和軟的時節(jié),已經(jīng)能讓婢子攙扶著在院子里走兩步了。 她這個小院雖然只有一進,然而院落寬敞,院中遍植桃杏蘭桂,甚至不乏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若非要挑剔,那便是規(guī)整有余,畫意不足,少了幾分宛自天開的疏曠意趣。 這些天她想方設(shè)法逗著阿杏他們多說話,逐漸把姜府的情況探了個大概。 原主名叫姜明月,小字阿嬰。 姜家人口簡單,姜老太爺膝下兩子一女,俱是老妻曹氏所出,半個妾室也沒有——倒不是鶼鰈情深,主要是因為窮。姜老太爺大約也不是享福的命,好日子沒過上多久,平日里看著挺旺健的一個老大爺,無災(zāi)無病地就那么沒了。 姜婕妤閨名萬兒,從小生得美貌無匹光艷絕倫,元豐三年四月八日佛誕,天子在門樓上散花,也不知怎的一眼望見人群中比花還嬌艷的姜萬兒,可惜沒待他看個真切就轉(zhuǎn)入人潮中尋不見了,真?zhèn)€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天子心猿意馬,連禮佛的心思也沒了,回宮就提起御筆憑著那驚鴻一瞥的記憶畫了幅小像,著人在九六城中尋訪,說來也巧,姜阿萬浴佛節(jié)后恰好出城去姑母家小住,讓天子又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思慕了二旬。 許是來之不易的格外珍惜,姜萬兒入宮后便寵冠六宮,沒幾年便誕下五皇子,晉位為婕妤,成就了一段佳話——當(dāng)然姜家看來是佳話,別人就未必了。 姜萬兒平步青云之后自然要照拂一下家里,尤其是阿兄阿弟的前程,姜家二郎乃是姜氏夫婦的老來子,姜萬兒入宮時還在拖著鼻涕玩泥巴,于是這個前程就落在了長兄姜大郎身上。 彼時姜家大郎連個像樣的大名都沒有,他阿娘前腳生完他,后腳圈里一頭母豬產(chǎn)崽,便把他喚作阿豚。 姜阿豚人生前二十年一門心思研究屠宰技術(shù),畢生志向就是把祖業(yè)發(fā)揚光大,最大的野心不過是壟斷西市屠宰市場,不想突然被天子點了尚書郎,他連尚書郎是個什么狼都不知道! 好在有人比他更懵。朝中世族和寒門本來斗得烏煙瘴氣,沒事還要把藩王勛戚拉出來遛遛,出了姜家這檔子事,眾人猛然發(fā)現(xiàn),“克己復(fù)禮、靜淵有謀”的天子竟然很有昏君潛質(zhì)么。 世族率先翻臉,有道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尚書郎是六品清資官,向來只有資品三品以上的世家子弟才能以此起家,就算你是殺豬的,也不能妄想染指他們的禁臠啊,這不是打他們尊臉么? 言官引經(jīng)據(jù)典地把司徒左長史、吏部尚書、尚書右仆射從頭到腳罵了一遍,直把他們罵成亡國滅種的罪魁,一干官員表示很冤,這事完全是皇帝乾綱獨斷,壓根沒走正規(guī)流程! 中書監(jiān)衛(wèi)昭衛(wèi)大人連勸諫都省了,直接拂袖而去,上了道折子乞骸骨。有了帶頭的,其他世族官員跟風(fēng)而動,不是告老就是稱病,朝堂竟空了一大半。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鐘家身為世家表率,雖處事圓融,在這種時候毋庸置疑是要站穩(wěn)立場的,鐘薈當(dāng)時還小,只記得那幾日她阿耶很閑,每天抓著她來回考校功課,煩人得很。 事情最后以天子下罪己詔,親自登門把衛(wèi)大人請回來告終,據(jù)說那日君臣執(zhí)手流涕,互訴衷腸,冰釋前嫌,甚是相得。 結(jié)果姜大郎的六品尚書郎變成了尚書倉部令史,衛(wèi)大人見好就收,大度地捏著鼻子忍了。 尚書倉部令史雖是九品小官,但頂著阿豚名號也實在不像樣,天子送佛送到西,買一送一地把兄弟倆的名字都包攬了,于是姜阿豚長到二十五歲上,搖身一變?yōu)榻叭?,字孟澤,成了姜家?shù)代第一個有表字的人。 這就是姜明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阿耶——她醒來大半個月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闔府上下沒人知道他在哪兒,行蹤很是飄渺。 姜景仁還是姜阿豚的時候已經(jīng)娶妻生子,原配是金市西南角酤酒的陳家三娘,嫁過來一年便生了長子姜曇生,五年后生育生姜明霜、姜明月這對雙生女兒時胎橫產(chǎn)亡。續(xù)弦曾氏的母家是弘農(nóng)楊氏的旁支,在她母親出嫁時已經(jīng)式微。曾氏膝下的三娘子姜明淅六歲,八郎姜竺生尚在襁褓中。 姜大郎娶了兩任妻子,嫡子嫡女不算多,勉強夠用,庶子庶女就很可觀了。 姜大郎大約是不敢浪費祖墳上好不容易冒出的青煙,兢兢業(yè)業(yè)地默默耕耘開支散葉,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納了七八房妾室,加上沒名分的美人、歌伎、美婢,少說有二十來人。 曾氏把園子西北角的幾個偏僻跨院收拾出來,編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眼不見為凈地把那些鶯鶯燕燕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了過去,辟瘟病似地和她那一雙寶貝兒女躲得遠遠的。 姜景仁干脆在西北角開了扇對街的小門,偶爾回府直接撲進他的溫柔鄉(xiāng),連路都不用繞。 姜明月至今沒鬧明白她究竟有幾個庶弟庶妹,更別提昭穆齒序了。 總而言之,姜大郎就是個“糞土之墻不可圬的典型”,姜家怎么看都是史書上“女富溢尤”的生動注腳。 若不是鐘薈對姜家二郎姜景義有所耳聞,她也會這么認為。 比起姜大郎在朝野上下掀起的腥風(fēng)血雨,姜二郎出仕時一派寧靜祥和,連一朵水花都沒有濺起,畢竟放著羽林郎不當(dāng)哭著喊著要去西北吃沙子的傻帽有什么好嫉恨的? 鐘薈幼時常出入祖父的外書房,大人們非機要的談話也不避著她,鐘薈無意間聽他們提到過姜二郎,她阿耶說過一句話:“此子神氣殊異,似非池中物?!?/br> 鐘薈記性比尋常人好,但并非真的過耳不忘,之所以把一句閑談記到今日,乃是因為她阿耶秉性中正平和,極少發(fā)驚人語,更不會說過頭話,他有此一言,這位姜二郎必定有什么值得稱道之處,那么天子如此厚待姜家,也許并非只是姜婕妤一人的緣故了。 不過比之喝著西北風(fēng)騰天潛淵的二叔,鐘薈眼下更在意的卻是另外兩樁事。一是她臘月里“不慎落水”,二是她從小養(yǎng)在濟源表叔家的雙生jiejie姜明霜。 前一樁卻是死無對證,當(dāng)日在旁服侍的婢子被曾氏拖到二門外一頓笞杖打了個半死,隨后全家遠遠地發(fā)賣了,即便有隱情也不是她能確證的。 后一樁她大致也猜到,一個小小孩童又不能作什么jian犯什么科,被送到別處養(yǎng)多半是生辰命格上犯了什么忌諱,不是妨克別人就是被別人妨克,這種事情并不少見,有些人家甚至?xí)殉錾趷涸聬喝盏暮⒆又苯幽鐢馈?/br> 值得推敲的是姜明霜被送走的時機,不是甫一出生,而是平安無事地養(yǎng)到三歲上,也沒見她刑克六親。 那是元豐九年,曾氏嫁到姜家第二年,也是三娘子出生的那年。 “嬤嬤,我阿姊為何去了表叔家呀?”這天用晚膳的時候鐘薈向乳母季氏打探。 季嬤嬤從白釉掛綠彩的細瓷碗里舀了一勺白粥,嘬著嘴吹到微溫,遞到她嘴邊,卻不回答,只笑盈盈地問道:“小娘子怎么又想起問這個?” “嬤嬤覺著我問不得么?”鐘薈微笑著望向她的眼睛,悠悠道,“我嫡親的阿姊,自然是時時掛念的?!?/br> 季嬤嬤被這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得有點煩躁,二娘子從小沒什么主心骨,對她這個乳母幾乎可謂言聽計從,何曾和她犟過嘴?但是自從病好了卻仿佛換了個人,幾次三番拿話堵她,隱隱地用主仆尊卑來壓她。 季嬤嬤在院子里向來說一不二,倒比姜明月更像正主,如何受得半分氣來? 雖說前日夫人吩咐慢慢把大娘子妨克胞妹的緣故透露些與二娘子,但此時她被頂撞得血氣上涌,不由自主地想為難她一二,當(dāng)下繃起臉來:“小娘子還小,有些事夫人不叫多問,您就別問了,總是為了您好。夫人這些年對您那真是沒得說,親生的阿娘也不過如此了,小娘子要感念夫人的恩德,時時牢記為人子女的道理,恭謹柔順,聽夫人的話才是?!?/br> “我自然是要聽母親話的,”鐘薈淡淡地道,“母親既然說了不能問,我也不好叫嬤嬤難做?!?/br> 季嬤嬤沒想到她這么輕易就俯首貼耳,得意之余又覺得一腳踩空,原本想著若是二娘子再纏著她問一問,她就裝作勉為其難,半含半吐地說幾句,沒想到等了半晌不見對方把臺階遞過來,錯過了這次也不知這話頭何時才能再提起。 想起夫人的交代,她只好努努嘴,老了老臉皮道:“先頭夫人去得早,您和大娘子從小沒了親娘,按理說姊妹倆是該一處親近,互相幫扶的,奈何有個方外的高道算得大娘子的命格與你有妨克,若養(yǎng)在一處必給您招災(zāi)招難。夫人不叫下人嚼舌根,也是怕您心里有疙瘩,倒壞了姊妹情分,娘子莫怨奴婢,不是奴婢有意瞞著您。” “哦,知道了?!辩娝C揮了揮手,示意她將剩下的小半碗粥端走,從阿棗手中接過杯子漱了漱口,含了片雞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