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那清磐似的聲音低低的,像是云低,像是水低,像是山林低。 聽得她的心都軟了,像絮云薄紙,風(fēng)一吹就散。 余飛:“我……” 白翡麗說:“你讓我做什么都行?!?/br> 余飛:“???” 余飛:“……” 余飛感覺自己要燃燒,要爆炸,要粉身碎骨,要繚亂成煙霧和火花。 言佩珊現(xiàn)在也摸不著頭腦了,好奇問道:“他做什么事對不起你了?” 余飛盯著白翡麗,僵硬地?fù)u頭:“沒……” “脾氣不好?性情不和?惹你生氣了?” 余飛:“沒……” “你心里有別人了?不喜歡他了?” “不是……?。 庇囡w抱著頭大叫了一聲,她瘋掉了。 “行了。”言佩珊說,“那就是你矯情?!?/br> 余飛:“……” “人家都這么大老遠(yuǎn)地來找你了,又沒做錯什么事,你對人家大喊大叫地叫什么話?聽媽一句話:惜取眼前人。再好的感情,作來作去,遲早都給作沒了?!?/br> 余飛:“……” 這時燈光又黯淡下來。高胡一聲弦驚,演員次第上場,一上場便亮絕活,場中爆發(fā)出雷鳴一般叫好聲。言佩珊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戲,余飛卻覺得這一切仿佛都是另外一重世界了,眼下,就只有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白翡麗,在一片暗色之中像一只來自異世界的怪物,光怪陸離卻又十分真實(shí)。 咫尺之隔,她依稀能嗅到他身上松柏淺香。這一下又令她憶起前番種種,心火燎原,低聲斥道:“你要不要臉?” 白翡麗應(yīng)聲:“你先的?!?/br> 余飛:“……” 余飛:“無恥變態(tài)!” 白翡麗:“你逼我的。” 余飛:“你還有理了!” 白翡麗:“我真心實(shí)意?!?/br> 余飛:“你不是說我讓你做什么都行嗎?你現(xiàn)在就給我走!” 白翡麗:“不行?!?/br> 余飛:“為什么?你說話不算話?” 白翡麗:“你先答應(yīng)我?!?/br> 余飛:“……” 她悲憤地把茶杯里剩下的冷茶一飲而盡。 白翡麗又給她斟滿一杯。 余飛:“……” 她讀懂了他的潛臺詞:你喝吧,喝多少我都奉陪。我也不逼你,我就靜靜地坐你邊兒上,坐到你答應(yīng)為止。 現(xiàn)在的態(tài)勢已經(jīng)很明顯了。這座位就是白翡麗訂的,他硬是耐心地候到她們看完了半場,才不聲不響地出來。 余飛現(xiàn)在也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你愿意耗,那我也陪你耗著吧。你的座我照坐,你的茶我照喝,我就不答應(yīng),你怎么著吧。 她就放松了靠著椅背,一杯接一杯地品茶,享受白公子一雙妙手親自斟茶的愜意?,F(xiàn)在臺上唱的已經(jīng)是業(yè)余有鉆研的票友了,沒有像專業(yè)演員那樣扮起來,重在唱念,倒也有模有樣。好聽的時候余飛便聽兩句看兩眼,不怎么得勁的時候,余飛便側(cè)過頭來賞白翡麗這個美人。 反正現(xiàn)在是你有求于我,我就看你你怎么著吧。 她目光灼熱。 白翡麗面不改色。 就這么一杯又一杯,白翡麗續(xù)了兩壺茶水,然后道:“你是不是該去上個廁所了?!?/br> 余飛:“唔?” 白翡麗一揚(yáng)下巴:“快結(jié)束了?!?/br> 余飛抬頭一看,果然正看見演員施禮謝幕,主持人拿著話筒說道:“照慣例,下面就是現(xiàn)場觀眾秀的時間了。各位看到自己桌上的花枝了嗎?有膽子、有興趣上臺來表演的觀眾,請舉起你的花枝!” 言佩珊抽了那瓶中的并蒂菡萏,高高舉起。 ☆、琵琶蝴蝶盤扣 粵劇,南國之紅豆,百粵之明珠。在y市這個一磚一瓦都透著嶺南風(fēng)味的老城,凡有人飲水處,便能唱上幾句粵曲。如今雖然年輕人大多已經(jīng)不怎么欣賞粵劇,但那些經(jīng)典的曲調(diào),卻也從不陌生。 一共有三名觀眾自告奮勇上臺表演,余飛因?yàn)樽钅贻p,被排在了最后。 這種表演本身是玩鬧性質(zhì),觀眾們甚至欣賞的就是普通人試唱粵曲時發(fā)出的豬叫一樣的聲音,所以底下的樂隊(duì)也不會和上臺的人做任何排練和溝通。唱的人上臺前,只用報一下唱什么戲,唱中間的哪一段就行了,至于能不能踩中節(jié)奏,跟上曲調(diào),那都不重要。 余飛去了趟洗手間,稍稍補(bǔ)了個唇妝。洗手的時候見周圍沒人,深提一口氣,吐氣時念道:“金葫蘆,銀葫蘆,一口氣數(shù)不了二十四個葫蘆?!比缓笤傥鼭M氣,飛快念道:“一個葫蘆兩個葫蘆三個葫蘆四個葫蘆……” 氣竭時,竟然沒有數(shù)完二十四個葫蘆,這讓余飛非常之懊惱。以過去的她,一道氣息輕輕松松數(shù)大幾十個葫蘆沒有問題。 她覺得,這段時間疏于練習(xí)固然是個問題,但可能最大的障礙,還是這身緊巴巴的旗袍,她連氣都吸不滿。 她想把胸前的盤扣弄松些,然而眼看是要把扣子扯掉,也完全無濟(jì)于事。她拿紙沾了沾額頭鼻尖沁出來的汗珠兒,有些無所適從地走出洗手間。一掀簾子,只見白翡麗靠墻站在對面,悠悠閑閑地玩手機(jī)。 余飛嚇一跳,帶火氣問:“你站這兒干嘛?” 白翡麗收起手機(jī),道:“你這么久不回去,你mama讓我來看看你是丟了金葫蘆,銀葫蘆,還是丟了鐵葫蘆?!?/br> 余飛:“……”她不和他一般見識。 余飛心想我媽走路是不大方便,但是讓你來女廁所看我實(shí)在是……算了算了,可能是因?yàn)槲疫€沒找過男朋友的緣故,原來“男朋友”還要負(fù)責(zé)做這樣的事情…… 余飛有些尷尬地在白翡麗身邊走。 白翡麗見她一直在不安地揪著胸口的布料,問:“你今天的衣服是不是有點(diǎn)緊?” 余飛的臉上騰起火苗,抓緊領(lǐng)口警覺地看向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畢竟他是比她媽都更清楚這一點(diǎn)的人。這種意識讓她心中又尷尬,又有一種無名的sao動。她放棄掙扎,坦白從寬:“是啊?!?/br> 白翡麗看上去沒她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思想活動,他說:“你這件衣服上面的扣子可以移位置,你試試?!?/br> 余飛一臉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我試過好多次了。” 白翡麗說:“紐絆下面有幾個藏著的鉤子,你摸摸。” 余飛一臉狐疑地盯著他,手指照著他說的摸了半天,啥也沒摸出來,怒道:“白翡麗,你是不是玩兒我?” 白翡麗搖搖頭,問:“你介意我來么?” 余飛生氣:“你行你來?。 ?/br> 白翡麗伸出手,快要落到她扣子上時又遲疑了一下:“你里面穿襯裙了嗎?” 余飛簡直要咆哮了:白大公子你到底是有錢人,太講究了,還知道襯裙這個詞兒。她春秋兩季穿自己的旗袍時的確會穿件襯裙,但這件衣服實(shí)在太緊,她就放棄了襯裙,只穿了件無痕內(nèi)衣。 余飛說:“你就裝吧,我里面什么都沒穿。” 白翡麗看了她一眼,目光有點(diǎn)兒深。她隱約覺得他像是臉紅了,從耳朵一直紅到脖子根,但這洗手間外面的燈光不太明亮,又不知是否真切。 他離她離得很近,伸右手去解她胸前的琵琶蝴蝶盤扣。他手指白皙而長,手法很輕,沒有半點(diǎn)碰到她的身體。又聞到他身上的松柏淺香,余飛隱約想起那一晚他也是這樣解她的衣服,不過用的是左手。當(dāng)時他的右手捧著她的臉頰和脖頸,是在吻她的,眼睛里綻著艷麗的情~欲。 余飛覺得喉嚨發(fā)干,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她突然萬分慶幸自己不是男人,不然有著喉結(jié),這個動作未免太明顯。 白翡麗一顆一顆地解扣子,一連解了她胸口五顆扣子。余飛剛?cè)滩蛔∠雴柲憬膺@么多做什么,就算你不裝了,也用不著這樣吧?只見他拈著她右邊半爿衣襟,中指和食指在布料背后摸索了下,輕輕一頂,之前那個紐絆內(nèi)側(cè)又頂出一個細(xì)小而精致的鐵圈來,緊緊貼著布面。白翡麗也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就將那紐絆取了下來,扣到了這個新的位置,而之前那個固定紐絆的小鐵圈,被他捏了一下,又看不見了。 他低著頭,認(rèn)認(rèn)真真的,睫毛又密又長。眼尾柔潤如上揚(yáng)蝶翼,輕輕翕動。 他仿佛感覺到她在看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余飛連忙將目光別向別處。 余飛心想,那一晚,她的確不虧。 白翡麗如法炮制,將那五枚紐絆都微調(diào)了位置,從頭到尾,也沒碰到她一下。他為她合上衣襟,道:“你扣上看看,有沒有好一些?!?/br> 余飛將信將疑,一邊扣一邊問:“你怎么知道這衣服還有這樣的機(jī)關(guān)?” 白翡麗也不說話。余飛扣好了衣服,奇跡般地覺得真的完全松快了,也不憋悶了。但從外面看,布料和她的身體仍是嚴(yán)絲合縫,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余飛看白翡麗的目光有了變化。 她想,大約富家公子哥兒,的確就是見多識廣吧。 回到座位上,第二個上臺的戲迷還在唱,是個老者,唱得還行,只是手舞足蹈的,動作特別夸張,言佩珊和其他觀眾都是邊聽邊笑。余飛見言佩珊目中仍有神光奕奕,略略放了些心。 她悄聲在言佩珊耳邊問:“不疼吧?” 言佩珊道:“不疼,放心。”頓了下,她又問余飛:“小白不知道吧?” 余飛遲疑了下,說:“不知道?!?/br> 言佩珊似是松了口氣:“那就好。讓我干干凈凈地走,別讓他知道。我不想拖累你?!?/br> 余飛說不出話來。 觀眾上臺的唱段都短,一般七八分鐘就結(jié)束了。那位老者還對戲臺戀戀不舍,在戲臺邊上上看看下看看盤桓不去,主持人便上臺報了余飛的名字,“下面有請——言小姐為我們演唱《帝女花》之《香夭》!” 余飛之前囑咐過言佩珊,不想用真名。言佩珊只道她是害羞,怕自己本行不是唱粵劇,萬一唱得不好被人嘲笑。她笑話了余飛兩句,報了自己的姓氏上去,她哪里想得到是余飛不想在白翡麗面前穿幫。 眾茶客一片鼓勵的掌聲,余飛站了起來。那主持人之前以為唱的是言佩珊,一見是余飛,不由得驚訝,道:“居然是這么年輕的靚女!咱們榮華酒家,今年還沒有后生仔上臺來唱過吧?” 底下茶客也像見了稀罕物兒,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確,現(xiàn)在聽粵劇的年輕人少,更別提會唱的了。 那主持人又道:“言小姐,這《香夭》是男女對唱,你只有一個人嗎?” 《香夭》是《帝女花》的終場,講的是長平公主與駙馬周世顯相遇之后,不愿向清帝屈服,為了求清帝善葬父親崇禎皇帝,兩人在清宮前連理樹下重相交拜,雙雙自殺殉國的故事。 余飛要唱的這一段,便是長平公主和駙馬周世顯在自殺之前的互訴衷腸。 余飛忽然有些頭疼,她的確沒想過這個問題,過去她都是一個人從頭到尾唱下來,沒想過這么多。但在這個場合正式來唱,一人分飾兩角似乎有些奇怪? 主持人見她為難,便知她沒有搭檔,說:“看來言小姐只有一個人,那要不咱們在場中再找一位朋友與她合唱?有沒有哪位朋友自告奮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