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唉,父皇你還不知道都察院那些言官么。”楚玄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無奈道,“徐家是因廢淑妃和八弟之事才從北疆退下來,若是現(xiàn)在宣告此事,他們還不揪著這一點(diǎn)不放?到時候難免又要節(jié)外生枝——還不如等到大軍出發(fā)在即之時,來個措手不及,他們就算要鬧,也來不及了。” 皇上頓時就想起從前屢屢被都察院那一幫彪悍的言官追著罵的日子,心有戚戚焉,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就依你吧——” 一時間,父子二人唉聲嘆氣地開始相互抱怨著自己理政時被言官追著罵的事情,頗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噬虾鋈婚g心中就生出許多觸動來,只覺得他與楚玄如今這模樣何嘗不像兩個聊著家常的尋常人家父子,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與楚玄之間拉近了不少的距離。 倘若在皇上面前楚玄事事力求表現(xiàn),擺出一副事事他皆能得心應(yīng)手之態(tài),皇上今日一定不會有此感觸??墒浅s是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足,坦然地表露出自己的不完美,反而令皇上心中舒坦,只覺得楚玄在他面前并不是一個汲汲營營拼命鉆營的臣子,而是他的兒子,一個累了倦了,害怕了憂心了會來尋求他幫助的兒子。 這是很多年前,那個完美無缺的太子不曾表露過的一面。 疑心過重的帝王最怕臣下無懈可擊,你的弱點(diǎn)越多,他反而越放心。 韓忠送楚玄離開御書房時,在半路上問他,“王爺要用徐家人,為何不同我商量一聲?” 他把持內(nèi)廷多年,一直與徐太傅、葉閣老等人不合。如今楚玄突然要用徐家人,他頓時就心生不滿,覺得楚玄不問過他的意思,就給他來了這么一個措手不及實(shí)在是無半分尊重他之意。 “莫非,這是姬淵的意思?”他有幾分陰沉地問道。 “韓忠,比起你我所圖謀的,你與徐家那點(diǎn)過節(jié)又算得上什么?”楚玄負(fù)手淡淡看韓忠一眼道,“眼界放寬一點(diǎn),成大業(yè)者不該總抓著眼前這方寸得失不放?!?/br> 韓忠微微一楞,他從楚玄的語氣里察覺出了一種改變,楚玄身上的改變。他忽然意識到,在他面前的已不再是兩年前剛回到金陵城時,低頭討好他的那個成王。如今楚玄的地位,皇上的重用,足已讓楚玄有這樣的底氣同他說話。 韓忠心中頓時就生出一股怒意,若是沒有他的幫助,楚玄又如何能有今天?如今不過小小得勢,竟就有幾分不將他放在眼里,至少他可從未見過楚玄對那個姬淵這般說過話。 “要知道,你與他們可是不同的,將來他們也不過是臣,你與我卻是親。” 韓忠心中剛剛升騰起的怒氣剎那間又平息了下去,他聽見楚玄繼續(xù)道,“艷兒如今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我這一走怕是到她生產(chǎn)時也不能回來。我最掛心的便是她了,到時候,還需要你多多照顧她才是?!?/br> “這是自然的?!表n忠露出了微笑。 楚玄沖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大步離去。 *** 五月末,成王帶領(lǐng)大軍北上退敵,皇上親赴太廟造禰,將主帥之令賜于成王,三軍在金陵城外城正北門外集結(jié),誓師的高呼之聲震動九宵。誓師酒罷,三軍開拔,長長的行軍隊(duì)伍如蛟龍蜿蜒一路北去,軍歌之聲,聲聞數(shù)里,沿途百姓帶著酒食夾道犒師。 就在楚玄大軍離開金陵的同時,金陵城東的一座兩進(jìn)院的宅子里,衣衫凌亂的蔣蘭青滿臉淚痕地從里面沖了出來,她赤著腳在城中穿街走巷,狂奔數(shù)里,一路跑到了最近的河邊。 她站在河岸邊低頭俯身凝視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水中映出的那張臉,年輕秀美,姣好動人,只是雙唇上的口脂卻似是被人用力抹開而在臉頰上劃出一道長長,略帶yin、靡的紅痕。 自她七歲被接進(jìn)墨家時起,她便認(rèn)定她此生只會有表哥墨云天一個男人,卻想不到有朝一日,墨云天會轉(zhuǎn)手將她送給別人。 那天,許久不來看她的墨云天突然來了霞晚居,對她說有一件事要請她幫忙。墨云天難得向她開口,她自然是滿口應(yīng)承下來。 誰知,他卻說,要她去給戶部趙尚書做外室。 她哭著去求墨老夫人憐惜她,別讓她去給一個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老頭做一個連妾都不如的外室。墨老夫人卻是告訴她,墨云天已跟她商量過此事,她在墨家屢屢犯錯,別說是做墨云天的妻子,就是做妾,墨越青都不會同意。與其她老死墨家,還不如另尋個好出路。 可嫁給一個行僵就木的老頭算是什么好出路。 她后來才知道,原來這趙尚書是在正月時來墨家赴宴時看上了她。墨云天不知有何事求他,他一提出要納她做外室,墨云天便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結(jié)果,她雖然抵死不從,卻仍是被反綁著雙手灌了藥,在昨夜送進(jìn)了趙尚書置辦的那座宅子里—— 蔣蘭青低頭盯著自己水中的倒影,她這一生已經(jīng)毀了,她的美夢,她的指望,一夕破碎。難道她日后真要伺候一個比她爹還老的老頭?忍受那蒼老松弛又肥膩的身子欺壓在她身上,對她恣意妄為? 她慢慢抬起腳就要跨出去—— “就這么跳下去么?”身后卻是有一把清冷的聲音問她。 蔣蘭青猛地回過頭,刺目的陽光一瞬間讓她睜不開眼,她用手擋著陽光,微微瞇起眼看去,就見墨紫幽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大袖衫,撐著一把畫著白薔薇的油紙傘,風(fēng)姿綽約地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淡淡看著她,問,“難道你不想報(bào)仇?” 報(bào)仇?蔣蘭青怔怔看著墨紫幽,墨紫幽也正靜靜地注視著她,墨紫幽那雙長空皎月一般剔透的眸子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在吸引著她墜下去。 “我可以幫你——”墨紫幽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不夠粗,明天盡量粗。。。。。。 【注1】出自《牡丹亭》《尋夢》 第164章 朝廷擊戎大軍北上之后,傳回來的第一個消息, 就是楚玄怒斬了原本負(fù)責(zé)北疆幾個重鎮(zhèn)防衛(wèi)的六名守城官員。雖然楚玄給出的理由是這幾個官員在北疆欺壓軍民, 貪污納賄吃空餉, 一個一個養(yǎng)得腦滿腸肥, 結(jié)果戎狄來襲時卻棄城而逃, 不誅不足以定北地軍民之心。 但這六名官員中有兩名是朝廷二品大員, 非君命不可擅殺,結(jié)果楚玄卻是未請示朝廷就直接將人斬了立威。而這六名官員全都是韓忠的干兒子,也是由韓忠舉薦去北疆接替徐家人的。 一時間, 朝中官員紛紛上疏彈劾楚玄擅動私刑,視朝廷成法于不顧,便等同于目無皇上。又彈劾韓忠舉薦失察,才導(dǎo)致北地失守。 皇上當(dāng)廷怒斥韓忠,命人杖責(zé)他三十,令其思過。但對于領(lǐng)軍在外的楚玄,皇上暫時忍下了怒火,未做處置。 就在這時, 北疆又傳回來第二個消息,楚玄不知為何居然派兵強(qiáng)搶了北疆的一個糧倉和一個武備庫,將倉中所儲的糧草和武備全都搶走。負(fù)責(zé)看守糧倉和武備庫的官員立刻上書奏稟此事。 此消息傳回,滿朝愕然,敵軍不打卻搶自己人? 朝廷中彈劾楚玄的聲勢更甚,不少大臣在金殿上聲淚俱下地請求皇上立即撤換三軍主帥。 皇上猶豫再三,決定責(zé)成兵部派人前往北地問個究竟。結(jié)果, 兵部的人還沒出金陵城,北疆第一封捷報(bào)就送了回來,楚玄大軍已以迅雷之勢從戎狄手中奪回了一個北疆重鎮(zhèn)。 皇上頓時大喜,先前要求將楚玄撤換的大臣也息了聲。不管他是殺官員也好,搶糧倉也罷,能打勝仗,這些都可以先忍到楚玄回來再算賬。 之后北疆捷報(bào)頻傳,楚玄在這一次北疆之戰(zhàn)中體現(xiàn)出了非凡的用兵才能,他先是下令大軍兵分三路,中路正面吸引敵軍主力,剩下兩路,一路從側(cè)面攻奪敵軍防衛(wèi)薄弱的兩個重鎮(zhèn),防止其與敵軍主力所盤踞的兩個重鎮(zhèn)相互馳援,剩下一路繞至敵軍后方截?cái)鄶耻娂Z道與中路大軍成犄角之勢夾擊敵軍主力。最后三路大軍合圍敵軍主力,一舉jian滅。 自大軍開拔起,短短三個多月,北疆被戎狄奪占的五個重鎮(zhèn)就搶回來了四個,舉國皆是盛贊楚玄奇兵神勇之聲,楚玄的聲望一時達(dá)到了頂點(diǎn)。 然而,在這盛譽(yù)之中,有另一種聲音在金陵城中廣為流傳——楚玄會再度被立為太子。 這絕非好事,楚玄領(lǐng)軍在外,手中握著二十萬重兵,如今又因他用兵如神收復(fù)失地而聲譽(yù)過盛,這本就讓皇上感覺到威脅。有人借此時機(jī)放出此等立太子的言論,分明就是要像對付七皇子楚宣時那般,讓楚玄也因聲望過高,天下附庸而為皇上忌憚,既而再次父子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