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是以,楚烈也就越來越不把楚玄放在眼里。他都忍不住要懷疑當(dāng)年那個眾望所歸,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太子殿下莫不是在梁國為質(zhì)的六年里被折騰傻了。又或者是被當(dāng)年蘇家傾覆一事嚇得怕了。否則,好不容易才回到魏國,怎的機會數(shù)次擺在眼前,楚玄都不懂得多為自己爭取一些往上爬的好處。 就在楚烈志得意滿,以為此次監(jiān)國大權(quán)必落于他手之時,去年夏天送思柔公主前往南梁和親的送親使蕭望之終于回國了。 蕭望之出使梁國一年多,一直到思柔公主與梁國太子完婚,一切再無他可盡心之處后才啟程回魏。一回到金陵城,皇上不顧身在病中,立刻宣蕭望之進宮覷見,詳細詢問了思柔公主在梁國的一切。 在聽聞思柔公主在梁國一切安好,梁國上下都極敬重她,梁國太子待思柔公主也是極好,皇上便安下心來。唯有得知梁國太子在迎娶思柔公主之前便已有兩個極寵愛的側(cè)妃以及三個庶子時,他稍稍皺了皺眉頭。 但在這之后,蕭望之向皇上呈遞了梁帝給成王楚玄的一道圣旨,皇上看過便大發(fā)雷霆。那道梁帝給楚玄的圣旨中封楚玄為魏侯,任梁國中書省正三品下右散騎常侍,還在國中給了楚玄一塊極富庶的封地。 楚玄身為魏國親王,雖曾在梁國為質(zhì)如今也已身在魏國,梁帝卻送這一道圣旨來對楚玄又是封侯又是賜官還給封地,到底是幾個意思?這是在讓楚玄拋棄魏國再到梁帝去受封任官么? 先前楚玄身為魏國親王卻以梁國使者身份受梁帝委派來金陵城向皇上賀壽時,皇上就覺得受到了羞辱。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在梁國被梁帝差遣使喚也就罷了,還以梁國使者身份派遣到魏國來,要置他這個魏國天子的顏面于何地。 而今,梁帝再送這道圣旨來,莫不是想說他魏帝的親生兒子早已是他梁國的臣民,可任他梁帝一道圣旨就召之即去?倘若他的兒子是梁帝的臣民,那他這個當(dāng)老子的又算是什么? 當(dāng)真是奇恥大辱! 皇上當(dāng)即命韓忠派人至成王府將成王楚玄申飭一番,此事在朝中傳開更是引得群臣激憤,各路官員紛紛上書彈劾成王楚玄不忠不孝,私通敵國,賣國求榮等數(shù)樁大罪,要求將楚玄廢為庶人,逐出魏國。 楚玄自被皇上命人申飭之后,便披發(fā)跣足,果身背負荊條至皇上寢殿外長跪請罪。他跪了一天一夜,皇上卻始終不見,第二日反召姬淵至他病榻前為他撫琴唱曲取樂。 那日,楚玄長發(fā)披散只穿一條乳白長褲跪于皇宮寢殿之外,果露出的背上被荊條上的利刺扎得鮮血淋漓。秋末的陽光灑在他的背上,將他背上的鮮血一次又一次地烤干。 而姬淵卻是一襲白衫抱著一把琴,步伐從容,笑容肆意地從他身邊走過。臨進皇上寢殿時,姬淵又回頭看了楚玄一眼,楚玄微微抬眼看他,目光相觸的那一瞬,姬淵忽然長笑不止,他就這么一路放肆地笑著進了皇上的寢殿。 寢殿里,皇上只著素白寢衣,披一件暗藍彈墨龍紋大袍靠于軟榻之上。他面容因病清減了許多,極是憔悴,見姬淵抱琴長笑著走進來,不由得就問道,“何事讓你如此發(fā)笑?” “《戰(zhàn)國策·趙策》左師公觸龍有言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然,成王為真龍之子,卻要他國之君父為之計,如何不令人發(fā)笑?”姬淵抱琴立于殿中,目光肆意又諷刺地直視著皇上。 立于軟榻之側(cè)的韓忠聞姬淵此言,登時大驚,怒斥道,“姬淵大膽!竟敢非議皇上!” 皇上的臉色已經(jīng)放了下來,他聽明白姬淵的意思,姬淵是在諷刺他,身為楚玄之父,還不如梁帝待楚玄重之。梁帝給楚玄官職封地,而他身為楚玄君父卻什么都沒給予楚玄,反而曾經(jīng)剝奪他許多,又憑何問責(zé)楚玄。 寢殿之中放置著一個紫金大香爐,正隔在他與姬淵之間。香爐中輕煙裊裊升騰而起,龍涎香的香氣蔓延在整個寢殿之中?;噬详幊恋哪抗馔高^香爐上那裊裊煙霧看著姬淵那張俊美無雙的容顏。 那張容顏集天地造化神秀于一體,找不出半分瑕疵,可本是謫仙一般的容貌,偏他那雙眼尾上挑的鳳眼中滿是肆無忌憚和有恃無恐的諷意,反倒讓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染上了七分邪肆之氣。 去年二月的朝花宴上,姬淵當(dāng)眾唱了一出《長生殿》的《埋玉》時,皇上就知道他不怕他。甚至他從姬淵這無畏之中感覺到了一種自虐一般的冒險之意,這少年就是喜歡這樣屢屢行觸怒他之事,幾番觸碰他的底限,偏偏他對他就是有一種埋于骨血之中的無可奈何。而他知道姬淵總是能從他這種無可奈何之中享受到快意。他也不介意賜予他這種快意。 皇上終是從龍榻上起身,命人開了寢殿的門,在韓忠的攙扶下走出寢殿。 寢殿外灼熱的日頭正炙烤著庭院,楚玄依舊跪在庭院中的青石板地上,他在這寢殿之外跪了一天一夜,卻除了最開始的高聲請罪之外,再無一句為自己求情之言,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 皇上站在寢殿門口,仔細打量著自己這個兒子,這個兒子的性子到底是何時變得這般沉默倔強又隱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楚玄心口那道劍疤上。 作者有話要說: ?。ㄉ宰餍薷模钆e之案的原型是清時孟光祖一案,孟光祖是康熙時九子奪嫡中三阿哥的門客,不過他那案子并未連累三阿哥,三阿哥還是被康熙保護起來。 終于干掉七皇子了。。。otz。。。。。 第123章 楚玄心口受的劍傷早已愈合成一道rou色的疤痕,在看見那道劍疤的瞬間, 皇上的心中對楚玄的憤怒平緩了下來, 那道劍傷是為他而受的, 離心臟那么近, 差一點就要了楚玄的命。 皇上絕非傻子, 他自是明白梁帝那一道加封楚玄的圣旨不過是在挑撥他與楚玄的父子之情。只是他身為魏帝卻受到梁帝這般羞辱當(dāng)然忍不住要憤怒, 再加上這一年來他剛剛經(jīng)歷七皇子楚宣之事,正是對自己諸子生疑之時。人在病中情緒本就極易波動,他不由得就有幾分遷怒在楚玄身上。 如今怒氣平息, 愧疚之情不由得就涌上心頭。在他心底深處,他是知道自己愧對楚玄這個兒子的。 當(dāng)初楚玄回到魏國時,他也如楚烈一般防備過楚玄,擔(dān)心楚玄對他懷恨在心,擔(dān)心楚玄歸來有所企圖。可這近兩年的時間里,楚玄未曾有過一絲不軌行徑,甚至還不顧性命替他擋了一劍,卻又從未借著此功向他討要過一分好處。就連如今他怪罪于他, 楚玄也只是沉默地跪在這里請罪,也沒有用他為他擋下的那一劍的功勞為他自己求情。 這般的謹小慎微,卻又可憐。 皇上看著披頭散發(fā),背負荊條的楚玄,又轉(zhuǎn)頭去看抱琴立于自己身側(cè)的姬淵。姬淵一身齊整的雪衣,肌膚是透明干凈的白,那雙鳳眼中的笑意肆意又從容, 正微帶譏諷和憐憫地看著楚玄。 兩相比較之下更顯得楚玄此刻形容是多么狼狽不堪。 明明他們一個是大魏親王,一個不過是一介優(yōu)伶,可親王卻是活得連個優(yōu)伶也不如,竟還要受到優(yōu)伶的憐憫譏誚。皇上又在心里微嘆一聲,他奪走楚玄的太多,卻給的太少,遠不如他待姬淵。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梁帝可給的,他自然也可以給,無論是封地還是官職。 為何他至今都未給予楚玄? 是他當(dāng)真遺忘,還是刻意忽略? 就在這時,一個小內(nèi)侍趨步至韓忠身邊,低語了幾句。韓忠揮了揮手讓那內(nèi)侍退了下去,又對皇上低聲道,“皇上,內(nèi)閣幾位閣老又在追問讓秦王監(jiān)國之事?!?/br> 皇上瞬間皺起了眉頭,他微微瞇了瞇眼看向韓忠。韓忠立即垂下頭,不敢與他冰冷的視線相觸。 這兩年內(nèi)八皇子楚玉和七皇子楚宣接連生出的事端,讓皇上明顯感覺到自己這幾個兒子人長大了,心也大了,早已不受他控制。如今諸皇子間只余秦王楚烈一枝獨秀,真是讓他不安哪。 帝王心術(shù),重在制衡。 總要有什么人能夠制衡秦王才好。 皇上的目光又落回楚玄身上,漸漸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對韓忠道,“韓忠,著令內(nèi)閣擬旨,成王楚玄器質(zhì)沖遠,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賜桐西之地為邑,授予璽印,在朕病中代朕監(jiān)國。” 楚玄猛地抬頭,皇上看見他眼中一片震驚之色,頓時深覺得滿意。一旁的韓忠已是拱手領(lǐng)命道,“謹遵圣諭。” “請父皇收回成命?!背s是急急道,“兒臣多年未涉朝政,早已政務(wù)生疏,如何能擔(dān)此大任?!?/br> “當(dāng)年你也曾替代朕監(jiān)國,朕相信你的才能?!被噬系拿嫔猿亮顺粒值?,“且如今國泰民安,既無戰(zhàn)事也無災(zāi)情,如此太平之世,有何難治,勿要推脫?!?/br> “兒臣——”楚玄猶豫了一下道,“怕他人會非議父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