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會發(fā)生這場天災(zāi)，難道沒有提醒朝廷早做提防？”墨紫幽又問。

    “我早讓成王以自己夢見此場天災(zāi)為由向皇上提了此事，皇上便命欽天監(jiān)測算，可是欽天監(jiān)否定了會發(fā)生此場天災(zāi)的可能?！奔Y冷笑道，“連日大雨，山體滑坡本就常見，欽天監(jiān)果然都只是一班只會故弄玄虛的廢物?！?/br>
    這等天災(zāi)往往被視作君主德行有虧才引來上天責(zé)罰，楚玄以自己的夢中所警向皇上提出此事本就極懸，稍有不慎便會讓皇上覺得楚玄是在暗示他身為帝王私德不修才會引發(fā)天災(zāi)。幸而近來皇上對楚玄的態(tài)度大有轉(zhuǎn)變，姬淵才敢讓楚玄如此為之。

    只是夢喻之事本就玄乎其玄，這山谷里的這條白石河被山谷上游山民筑堤引流已有多年，都未發(fā)生過任何洪澇之災(zāi)，單憑楚玄以夢喻進(jìn)言，自然是不易被皇上采信。

    “我又讓成王派了人來提醒這一帶的山民早日遷離，以防受災(zāi)，可惜信者寥寥無幾。”姬淵搖頭嘆息。

    百姓最眷戀的就是自己的土地，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山民自己親手開墾出來的，多少年來都未發(fā)生這種天災(zāi)，單憑楚玄一己之言，山民們怎肯輕易相信，又怎肯輕易就搬離此地。

    “最后，我只好讓成王派人在這里盯著，一旦有險情發(fā)生，就立刻警示山民，但愿能減少損失吧。”姬淵嘆氣道。

    成王如今只是一介無勢親王，連封地都沒有，更別提調(diào)動軍隊強(qiáng)行逼山民遷離了，能做的也僅止于此。

    “可你們此舉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現(xiàn)在朝廷和這一帶受災(zāi)的山民都會痛悔自己未聽成王警示，才會承受此等災(zāi)禍?！蹦嫌膰@息道，“之后，你怕是打算以此為成王造勢，讓世人皆信服他是當(dāng)世圣賢，故而上天才會降夢于他，借他警示眾人?！诐删印率怯謺麆犹煜铝??！?/br>
    “四小姐未免太過聰明?！奔Y失笑。

    “自古時勢造就英雄，可真正的智者卻會英雄造勢?！蹦嫌牡Γ盁o論此次成王的提醒警示成與不成，你這下一步都是明擺著的，并不難猜?？蛇@一招卻也是極險，當(dāng)年皇上會對成王那般不留情面，何嘗沒有他聲名過盛之因在里頭?！?/br>
    “是啊，故而此次救災(zāi)之功，我就不打算讓成王獨攬?！奔Y輕笑，“多一個人擔(dān)此盛名，皇上就容易寬心。”

    “七皇子。”墨紫幽瞬間猜到姬淵說的是誰。

    成王楚玄與皇上之間的關(guān)系才緩和不久，八皇子楚玉雖受自己的生母徐淑妃一再慫恿，但依舊不愿牽涉儲位之爭。秦王楚烈剛剛中了姬淵的計謀背上了陰謀軾君，劫持思柔公主，破壞魏梁兩國邦交之大罪。如今留在金陵城中未之官的皇子親王里，唯有七皇子楚宣如日中天，聲勢壓倒其他一眾皇子，隱隱有奪嫡之勢。

    是以，姬淵借著此次天災(zāi)為楚玄造勢的同時，又讓楚玄分功給楚宣，這樣一來可以讓楚玄博得楚宣的好感，也讓楚宣覺得楚玄視時務(wù)。二來楚宣聲名大盛又在朝中擁有眾多擁護(hù)者，皇上就會被楚宣引走注意力，而不會太多關(guān)注楚玄。

    “成王如今無官無職，想要調(diào)動附近的駐軍前來救災(zāi)是不可能的。相反，七皇子卻有足夠的能力調(diào)動軍隊和物資前來救災(zāi)，有七皇子配合此事才能辦得盡善盡美?！奔Y淡淡道，“我也不愿為了讓成王獨自攬功，反而耽誤了救助此地百姓之事?！?/br>
    墨紫幽心里隱隱浮起慚愧，她從前真是看錯了姬淵這個人，她總以為他為了推楚玄上位會不擇手段，卻原來在他心里始終有一條不可跨過的底限，那就是家國天下。但凡他行事，多是著眼于大局，他對自己所走的每一步做出的判斷，都基于魏國百姓的安樂。

    而她所觀所思，卻只著眼于眼前，所盤算的都只是平日里的方寸得失。她只看見了十步之后，他所見的卻是百步之外。這也并非因她不如他有謀略過人，心思縝密，全因她的境界遠(yuǎn)不如他廣闊，這也是所有被困于閨閣之中的女子的通病，因為她們所見太淺，所聞太少，才有此局限。

    “所以現(xiàn)在七皇子在上游，而成王在下游?！蹦嫌挠值?，“你才會說下游有好大夫?！?/br>
    這里是深山，馬車早已毀了，他們都身受重傷，這一帶的災(zāi)情又如此嚴(yán)重，方圓十里內(nèi)想找到大夫只怕不容易，只有去向朝廷派來救災(zāi)的官兵求助?？墒菬o論是她還是姬淵，身份都略微特殊，不好同人解釋，自然是去找成王最為合適。

    “可縱然你不肯殺我，成王也未必肯救我。”墨紫幽淡笑著搖頭。

    楚玄對她的忌憚，從十里長亭初遇之時，她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更何況她先前才逼著他冒險向皇上為云王進(jìn)言，已算是狠狠得罪他了。姬淵不殺她，只因為他下不了手，但楚玄對她可沒這樣的心理負(fù)擔(dān)。

    “他不會殺你的，我不會讓他殺你的?！奔Y回答，他抬頭看一看天色，日頭已近正午，又道，“我們走了很久了，先休息一下再走吧。”

    墨紫幽點了點頭，姬淵便扶著她找到一個背風(fēng)處，讓她背靠著一棵大樹坐下。與她正臉相對時，他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額上沁滿了細(xì)密的冷汗，顯然這半日的行走對她來說負(fù)擔(dān)極大?？伤惹芭c他交談的聲音語氣始終平穩(wěn)，平穩(wěn)得他絲毫聽不出她的痛苦，平穩(wěn)得他差點就被她欺騙。

    她的頑強(qiáng)與忍耐遠(yuǎn)遠(yuǎn)超乎他想象，這是何般倔強(qiáng)的女子？

    姬淵微微嘆息一聲，對她道，“我去找些野果來，你在這里等我?！?/br>
    “好?！蹦嫌臎]有抬頭看他，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不好。

    姬淵沉默著凝視了她低垂的眉眼許久，才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過頭看她，語氣如同誓言一般正重，“我會回來的?！?/br>
    墨紫幽抬頭看他一眼，笑了起來，“我知道。”

    姬淵也笑了，回轉(zhuǎn)頭大步遠(yuǎn)去。

    墨紫幽獨自靠坐在大樹邊緩緩閉上眼，山林間雀鳥歡悅的啼鳴聲傳入她的耳中，她感覺到自己左肋的斷骨處疼得如同撕裂一般，整個身體忽冷忽熱，腦中一陣接一陣地暈眩，整個人一直在恍惚。

    她在恍惚中聽見姬淵的腳步聲已在很遠(yuǎn)，可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就如同他昨夜終究沒有丟下她一般，他一定會為她回頭。

    她的唇邊隱隱浮起一絲笑意，漸漸陷入昏迷。

    作者有話要說：　　otz.....還說早起更新，結(jié)果一覺睡到中午。。。。。。不過頭倒是不暈了。。。。。。。

    第85章

    姬淵帶著野果回來時，就看見墨紫幽閉著眼睛靠坐在那棵樹邊, 陽光穿透樹冠, 斑斑駁駁地落在她的臉上身上, 她看起來那般靜, 靜得像沒有呼吸。

    他心中一驚, 快步?jīng)_了過去, 到了近前才看見墨紫幽蒼白的臉上，那長長如翦羽般的睫毛正痛苦地輕輕顫動。他稍稍安下心來，伸手摸了一下墨紫幽的額頭, 發(fā)現(xiàn)她的體溫高得嚇人。

    姬淵皺了皺眉，輕輕推了推墨紫幽的肩，喚她，“四小姐?！?/br>
    墨紫幽沒有反應(yīng)。

    “四小姐?！奔Y又推了推她，她依舊毫無反應(yīng)。

    姬淵一直連續(xù)叫了數(shù)聲，墨紫幽才迷迷蒙蒙地半睜開眼看他，聲音微弱地道，“你回來了?！?/br>
    “我回來了?！奔Y把采回來的野果送到她嘴邊, “你病得很重，到下游有人煙的地方起碼還要走一天多，你先吃一些東西補(bǔ)充□□力，不然你會撐不住?！?/br>
    這條山脈雖不算長也不算短，他們遇上洪水爆發(fā)時是在上游，幸而猛烈的洪水一路將他們沖到這里，否則若從他們最開始遇上洪水的地方走到下游有人煙處起碼要花三四天的時間。

    “我吃不下……”墨紫幽呢喃說完, 又闔上了雙眼，再度昏迷。

    姬淵的眉心陷得更深，墨紫幽受了傷，又受了寒，傷口發(fā)炎和風(fēng)寒加在一起引起了高熱，若是無法盡早退熱，怕是會危及性命。

    他看了一眼自己右臂上還滲著血的傷處，用最快的速度吃了一些自己采回來的野果，然后撕下另一條袖子，將剩下的野果包好掛在腰間，以備路上吃。他又往墨紫幽的臉上抹了點泥，讓人看不清她的樣貌，才背起她繼續(xù)走。

    剛剛下過雨的山路上四處都是積水和泥濘，姬淵背著墨紫幽用最快的速度向下游的方向走。山勢越來越低，山路也越來越崎嶇難行。背著一個人下山遠(yuǎn)比背著一個人上山更危險，更艱難，再加上山路濕滑，稍有不慎就是兩個人一起摔入深澗，粉身碎骨。

    姬淵一路走得極小心，他右臂上的傷口早已再度撕裂。傷口滲出的鮮血浸透包扎傷口的布條再匯聚成數(shù)條長長的殷紅的血線，其中一條血線流過他的手臂與墨紫幽身上的大紅嫁衣混成一色，剩下的劃至手肘滴落在地。一路點點滴滴，斑駁在他背著她走過的山道上。

    他能感覺到伏在他背上的墨紫幽身上傳來的體溫。她體溫的高熱讓他心中越發(fā)焦急，可這焦急之外，他又感覺到有一種隱隱的情緒，一種微妙的感覺漸漸在他心底滋生。那種感覺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感受過的情緒，隨著她的體溫滲透進(jìn)他四肢百骸，掙脫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