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墨紫幽看向韓忠，同樣的話，要看時機(jī)說，要看場合說，還要看是什么人來說。楚玄選了韓忠，的確是選對人了?？身n忠當(dāng)年與蘇閣老不合是盡人皆知之事，蘇家遭難時，他也沒少在背后推波助瀾，如今居然會幫著楚玄在皇上面前美言。她不得不在心中暗贊楚玄一句“好本事”。

    不，不該說是好本事，應(yīng)當(dāng)贊他好心性才對。

    當(dāng)年，皇上盛怒之下當(dāng)場下令將蘇閣老在東華門杖斃，當(dāng)時的監(jiān)刑之人就是韓忠。若是那時韓忠讓內(nèi)侍監(jiān)的人手下留情，也許還能拖到蘇皇后得到消息前來為蘇閣老求情。偏偏韓忠挾私報復(fù)，命人下了重手，不過幾杖便打斷了蘇閣老的頸骨，將蘇閣老打死。蘇閣老一死，蘇皇后悲痛之下懸梁自盡，蘇家再無人可力挽狂瀾，最終傾覆。

    所以，韓忠與楚玄之間也可算是有著血海深仇，楚玄如今卻還能與韓忠交好，怎能不說他好心性。

    但不知楚玄是如何拉攏韓忠站在他這一邊的，要知道韓忠深得皇上信重，他可是很多皇子大臣都想拉攏卻拉攏不了的人。

    墨紫幽看了臉色微微蒼白的蕭貴妃一眼，她前世就曾聽說蕭貴妃和韓忠不合，近來又聽說韓忠有心在西南安插自己的勢力，偏偏受到了鎮(zhèn)守西南的寧國公的阻撓。莫非韓忠?guī)统?，是因為不喜蕭貴妃和蕭家？【。。。。?！?/br>
    也對，在政治上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也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利和則合，利悖則散，滿朝文武黨派眾多，哪個不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比？

    不管楚玄是如何拉攏到韓忠的，出這主意的，多半是姬淵無疑。墨紫幽微沉的目光又落在垂首撫琴的姬淵身上，前世后來這韓忠可是害了葉閣老一家。姬淵這是要與韓忠之流為伍么？

    “好美的琴聲?！绷鹆ね?，忽然有人道。

    眾人轉(zhuǎn)頭看去，就見穿一身朱紅綴蟠龍補(bǔ)親王常服的楚玄正和一個宮女一起扶著一名頭戴雙鳳翊龍冠，身穿綴云龍補(bǔ)常服的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緩緩向著琉璃亭走來。單看老婦人頭上戴的雙鳳翊龍冠，墨紫幽便猜出她的身份。這個年歲，又能在后宮中戴這雙鳳翊龍冠的女子，自然只有葉太后了。

    “參見太后?！?/br>
    亭中眾人除了赫泰行了西狼人的拜禮外，其余諸人都行了跪拜迎接之禮。

    “平身。”葉太后被楚玄和那宮女扶著走到琉璃亭前，對著眾人笑道。

    “兒臣參見父皇。”楚玄也松開了葉太后的手，向著皇上下跪行禮。

    剛剛韓忠才提起楚玄，這會兒他就來了，皇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這個曾經(jīng)寄予厚望，如今卻是不敢親近的兒子，忽然就有些微微的傷感。他回想起了方才那酒中的醇香，又想到了韓忠說的話，頓時就嘆了一口氣，對楚玄道，“你起來吧，你送來的酒，朕喝了，很好?！?/br>
    楚玄站起身，一瞬間竟因皇上之言紅了眼眶，又引得皇上嘆了一口氣。

    墨紫幽看著楚玄，竟也無法分辨他這真是一時動容，還是太過真實的演技。她又看了蕭貴妃一眼，就見蕭貴妃面露愧疚，別過頭不敢看楚玄一眼，而楚玄的目光掃向眾人，到了蕭貴妃身上也只是蜻蜓點(diǎn)水般的一掠而過。

    其實他們二人這般避嫌太過，落在皇上眼中反而刻意。墨紫幽輕輕搖頭，就聽見皇上問葉太后道，“太后病可好些了，今日怎么出來了？”

    墨紫幽抬眼細(xì)看葉太后面容，越看越是驚心。葉太后面色蠟黃，眼神渾濁，身子枯瘦得像隨時會被那身鳳冠大衫給壓垮一般，竟已是病入膏肓之態(tài)。

    她微微皺眉，太后是葉閣老的meimei。前世，再過不久葉太后就病故了，之后葉閣老也因身體不好還每日cao勞國事，漸漸病重，也去了。待他們二人都故去后，便是葉家慘禍之始?！尽?。。。?！?/br>
    有什么方法能讓葉家逃過此劫？墨紫幽垂眼沉思，卻一時想不出來。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懊惱地嘆了一口氣。并非她悲天憫人，喜以求助他人為己任，但任誰知道會有這種滅門之劫發(fā)生在賢臣后人身上，只怕都無法平靜不理。

    “孤在壽康宮里聽見這琴聲，正好玄兒來看望孤，便讓他陪孤出來看看彈琴之人?！碧笮Φ煤芎吞@。

    “是朕疏忽，竟忘了這桃園離壽康宮極近，擾了太后清靜?！被噬锨溉坏?。

    皇上是先帝元皇后所出，葉太后是繼后并無所出。故而，皇上與葉太后并不親近，但因葉太后一向只在自己宮中靜養(yǎng)，從不插手后宮內(nèi)務(wù)，也并不利用太后身份為葉家求取好處。所以皇上還是很尊敬葉太后的。

    “無妨，無妨，壽康宮太靜，孤也悶得慌，這琴聲又這般好，怎會是打擾呢?！比~太后笑道問眾人，“方才是誰在彈琴。”

    “草民姬淵，拜見太后?！奔Y走出琉璃亭，再次向著葉太后行禮，“雕蟲小技，污了太后尊耳，當(dāng)真該死?！?/br>
    “抬起頭來。”葉太后看著他笑道。

    姬淵緩緩地抬起，葉太后詫異地盯著他左看右看，又笑起來，“生得這般好的男子，孤還是第一次見到?！?/br>
    “謝太后謬贊?！奔Y又垂下頭。

    “你再為孤彈一曲吧?！比~太后示意宮女扶她進(jìn)琉璃亭，韓忠立刻命人在皇上的龍案邊設(shè)了一張長案，又扶葉太后坐下。葉太后忽然看見墨紫幽，驚訝道，“雪君？”

    皇上，蕭貴妃，楚玄三人的臉色都是變了一變。墨紫幽立刻走到葉太后面前行禮，“民女墨紫幽拜見太后?！?/br>
    “墨紫幽？”葉太后怔了怔，又像是釋然般笑了笑，“也對，怎會是雪君呢，人老了，眼花了?！?/br>
    便也不再提此事。

    “太后想聽什么？”姬淵已坐回琴案后?！?。。。。?！?/br>
    “你隨便彈吧?！比~太后道。

    “是?！奔Y以指撫弦，流水般的琴音漸漸響起。

    “《江南可采蓮》。”葉太后一聽琴聲便笑了，她緩緩隨著琴聲哼唱：“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注1】”

    她聲音雖蒼老，但卻透著一中溫柔之感。一瞬間，墨紫幽莫名就覺得眼見這哼著歌頭戴鳳冠的女子并非一國太后，她只是一個正哼著歌哄著小孫子的慈祥老人。

    “太后可喜歡。”一曲奏罷，姬淵抬眼問葉太后道。不知為何，墨紫幽竟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強(qiáng)忍的哽咽。

    “孤很喜歡，孤從前最喜歡這支曲子了?！比~太后看著姬淵淡淡笑，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這桃林里風(fēng)大，太后身體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皇上勸說道，忽又想到一事，“朕記得七月初三便是葉閣老的壽辰，葉閣老如今也到耳順之年了吧。”

    “難為皇上記得?！比~太后笑了笑，回答，“他是六十了。”

    “既是六十整壽便該好好辦一辦，葉閣老為大魏鞠躬盡瘁，朕今年要給他添添喜?！被噬系脑捓镉袔追终?，也有幾分哄葉太后開心的意思。他邊笑邊把目光轉(zhuǎn)向姬淵，向著姬淵一指，道，“姬淵，七月初三，葉閣老過六十大壽時，朕便命芙蓉班去為他唱戲賀壽，你可不得怠慢。”

    “是?！奔Y起身拱手領(lǐng)命道，“姬淵定不負(fù)皇上所托，必讓葉閣老的六十大壽過得畢生難忘?！?/br>
    “好！”皇上滿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皇上費(fèi)神了?！比~太后淡淡笑。

    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有兩道身影匆匆走過，卻是秦王楚烈和八皇子楚玉。墨紫幽皺起眉頭，楚烈不是被禁足，怎的又能出來走動？

    “你們兩個急匆匆地上哪里去？”皇上已經(jīng)開口喝問道?！?。。。。?！?/br>
    楚烈和楚玉轉(zhuǎn)頭看見皇上和葉太后都在這，趕緊走過來行禮，“參見太后，參見父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