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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坐天下:張宏杰解讀中國帝王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過了不久,吳三桂親自來視察自己這一生中最大的戰(zhàn)利品。他在門口先挑簾偷視,發(fā)現(xiàn)永歷帝正一動不動地坐在竹椅上,眼睛空空洞洞地看著前方。

    永歷帝察覺到門口有人,輕聲問道:“何人?”

    吳三桂走了進去,不知為什么,張張口,沒說出話來。雖然這些年來,在心里,吳三桂為自己背明降清找了無數(shù)冠冕堂皇的借口,自以為已經(jīng)徹底說服自己了,沒想到,一見到前朝故主的后代,所有的理由都飛得無影無蹤,他在這一刻確認,自己確實是天底下活得最丑陋、最無恥的人。

    永歷帝又問了一句:“來者何人?”

    撲通一聲,吳三桂自己也沒想到,恍惚之中,他已經(jīng)跪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遂伏地不能起”。

    “你就是平西王吳三桂吧?”永歷依然輕輕地問。

    吳三桂什么也沒聽見,他只是恍惚見到這個酷似崇禎皇帝的年輕人臉上的疑問表情。他分辨不出他在說些什么,只是機械地一連聲地應(yīng)道:“是,是……”

    也不知過了多久,永歷輕輕地向他揮揮手,讓他退去,他卻站不起身來,只好由衛(wèi)士上來把他攙扶出去。史書記載,“王令之去,三桂伏不能起,左右扶之出”。

    史載吳三桂“色如死灰,汗浹背,自后不復敢見”,從此之后,再也沒來見過永歷。

    五

    有好幾次,朱由榔解下腰間黃帶,想懸梁自盡。然而,一想到那窒息掙扎的痛苦,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命中注定的屈辱和折磨還沒有到頭。

    吳三桂雖然不再露面,卻將永歷的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從緬甸回國的一路之上,永歷又一次“錦衣玉食”:吳三桂讓出軍中最好的轎子,住宿時提供給他最好的房屋,吃飯時把最好的食物先送給他,“進御膳用金碗,不用銀碗”。吳三桂還派一位副將專門照顧永歷的生活。這位副將態(tài)度和氣友善,對永歷畢恭畢敬。他一路上陪永歷聊天,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大清皇帝是仁德之主,一定會禮遇于他。確實,依照中國經(jīng)典,新朝君主對亡國之君應(yīng)該待以賓禮,給他一個適當?shù)姆饩艉拖喈攦?yōu)厚的待遇,以讓他延續(xù)先朝的香火。這就叫作“興滅續(xù)絕”。比如商湯就將夏朝王室的一個后代封為諸侯,建立了杞國,以繼承夏王朝的香火。周人滅商后,也曾封商王室后代微子建立宋國,讓他坐享尊榮,祭祀偉大的商代祖先。這就是史書上說的“昔周滅殷,封微子為殷后,俾修其禮物,作賓于王家,與國咸休”。

    這位副將說得如此真誠,以至于到后來永歷已經(jīng)相信,他到了昆明后,會被馬上轉(zhuǎn)送北京,在新朝獲得一個侯爵,在安靜的府第中安度晚年。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吳三桂的手段而已。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確保永歷在路上不出意外,以方便他順利地將這個獵物送至北京,舉行獻俘禮,向天下宣告大清王朝的徹底統(tǒng)一。

    永歷十六年,也就是康熙元年(1662年)三月初一,永歷皇帝被押送回了昆明,被“重兵嚴守”于故都督府。四月二十四,康熙的上諭抵達昆明,指示說,永歷是個可憐人,不必押送舉行獻俘禮,就在昆明“著將永歷正法”。

    命令是四月二十四夜里接到的,吳三桂連夜請來兩位滿族副手,商量如何處決。吳三桂主張將永歷拉出去當眾砍頭了事,但滿洲將領(lǐng)愛星阿不贊成,他說,永歷畢竟曾經(jīng)當過皇帝,應(yīng)該給他一點適當?shù)淖鹬?,“永歷嘗為中國之君,今若斬首,未免太慘,仍當賜以自盡,始為得體”。

    吳三桂不敢不聽滿族副手的意見。四月二十五清晨,永歷父子在睡夢中被清軍從床上拖了起來,拉到都督府門口的一間小廟內(nèi),用弓弦活活勒死。在臨死那一刻,永歷沒有任何掙扎。為了防止有人給永歷修墳,吳三桂命令將永歷父子尸體火化,“炙尸揚灰”,讓他們的骨灰徹底隨風飄散。這一年,永歷三十九歲。

    殺死永歷后,吳三桂命人將年近八十的王太后檻送北京。雖然天主教禁止自殺,但是太后還是在路上自縊而死。

    回首一生,永歷更像是上天窮極無聊的一個惡作劇。從降生的那一刻起,他注定要在既定命運之河中順流而下,雖然傾盡一生之力去搏濤擊浪,但還是不能逆流半步,最終被帶向不情愿的終點。

    第八章

    楊廣:被大業(yè)壓垮

    一

    書案左首,架著一面名貴的古銅鏡。每當讀書倦了,楊廣就攬起來,和鏡中人對視。一股壓抑不住的英氣破鏡而出,照亮了他的雙眸:從俊朗的眉毛到挺拔的鼻梁,從光滑的皮膚到鮮潤的雙唇,每一根線條都千斟萬酌,每一個細節(jié)都經(jīng)得住推敲。很明顯,這不是隨手捏就而是精心設(shè)計的面孔。他百看不厭?!端鍟奂o》云:“上美姿儀,少敏慧。”

    在內(nèi)心深處,楊廣一直覺得自己有兩個父親:一個是人間的楊堅,另一個是天上的上帝。

    天上的父親給了他幾乎一切他想要的。

    他被安排銜著金湯匙出生,并且投生在北周重臣隋國公楊堅的府第。還沒出生,府里已經(jīng)給他千挑萬選出數(shù)十名的奶媽和仆婦,準備了成百上千的玩具、童衣和飾物。從懂事起,他的身邊就跟隨著龐大的仆從隊伍,隨時準備滿足他每一個小小的需要。他的一顰一笑牽動著無數(shù)人的心。

    除了俊秀的外表,上天還賜予他超乎常人的聰穎。七歲那年,他寫出了平生第一首詩歌,歌詠長安灞河兩岸的旖旎風光。這首詩從老師手中流傳到文人學士圈中,立刻為他贏得了“神童”的美譽。后來他成了到他為止的歷代皇帝中最博學、最富才華的一個,隋代文學史上留下了他的許多優(yōu)美的詩篇。

    人間的父親當然對他更加疼愛。保姆懷中那個粉紅色的小臉上燦爛的笑容,似乎有一種天生的魔力,在第一瞬間扯“偏”了父親楊堅的心。越長大,這個孩子的聰明、懂事、可愛就越讓他感覺到父親的驕傲。作為一個很少承認錯誤的人,楊堅卻不能否認他對這個孩子“于諸子中特所鐘愛”。(《隋書·煬帝紀》)做隋國公時,楊堅重金為這個孩子聘請了國內(nèi)最博學的老師。做了皇帝后,他干脆把原來打算用為丞相的王韶任命為楊廣的師傅。從楊廣自少年起接受的一系列任命中,我們可以一目了然地讀出楊堅對他的特殊器重和苦心培養(yǎng)。開皇元年(公元581年)二月二十六,在楊堅開國稱帝僅十二天之后,年僅十三歲的楊廣就被封為晉王,并被任命為并州總管,授武衛(wèi)大將軍稱號。并州是當時防備帝國最危險的敵人突厥的戰(zhàn)略要地,封楊廣于這樣的要沖,當然是為了讓他盡快成長為帝國的藩屏。十八歲那年,晉王在并州表現(xiàn)出的才能被皇帝認可,于是皇帝召他回朝中,實習宰相之職。從此之后,帝國內(nèi)最重要或者最關(guān)鍵的職務(wù)幾乎都是屬于這個兒子的。當突厥欲圖南下時,楊廣被立刻調(diào)回并州,繼續(xù)阻擊突厥。由于南方全部反叛,楊廣又被迅速從并州總管調(diào)為揚州總管。雖然任命皇子擔當要職是隋文帝的整體政治籌劃,雖然這些職務(wù)實習性成分居多,然而在五個兒子當中,楊廣的屢次任命無疑是最風光的。

    從懂事開始,楊廣就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上帝的寵兒。在他眼里,這個世界幾乎是專為他而創(chuàng)造的。他來到人間,就是為了玩一場叫作“人生”的快樂游戲,為了像父親那樣收獲萬眾的崇拜,盡享人生的每一點滴美好。他有充分的理由這樣認為,因為很少有哪個生命樂章的序曲能這樣燦爛。

    然而,天心永遠不可能徹底地被凡人所了解,命運的安排往往是讓人費解的,它給了楊廣一切,卻唯獨忘掉了最關(guān)鍵的一樣——恰當?shù)某錾樜弧T谒熬拜x煌的命運之路上,橫亙著一個巨大的陰影,來自他的兄長楊勇。

    二

    自從西周時起,中國政治權(quán)力的傳遞就一直遵循著一個明確的原則——“立嫡以長”。大隋天下未來的主角,應(yīng)該由他的長兄楊勇扮演。

    “嫡長制”最有效地保證了皇族內(nèi)部權(quán)力延續(xù)的有序,杜絕了皇族間的競爭,所以被圣人稱為“百王不易之制”。然而,這個制度的合理性是那么禁不起推敲。誰都知道,出生順位與治國才能沒有什么邏輯上的聯(lián)系。正是這個制度導致歷史上幼童、白癡、昏庸之徒不斷登基。為什么要把帝國的前途囚禁在這樣一個弱智的規(guī)定里呢?

    相信在一千四百年前,楊廣和他的兄弟們都是這樣想的。

    降生在政治旋渦中的楊廣兄弟對政治的興趣幾乎是天生的。在過去的幾千年里,政治幾乎是一個中國男人實現(xiàn)自我的唯一途徑。在他們的視野里,只有政治,才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生命價值;只有權(quán)力,才能賦予男人非同尋常的力量和尊嚴?;旌狭缩r卑族和漢族血液的楊氏家族的男人生命力都非常強健?!吧w世英豪,兒郎虎豹”,這句唱詞用在楊堅家里異常貼切。楊堅其余的四個兒子,都像餓狼渴望鮮rou一樣,對皇位垂涎三尺。雖然文筆出色,但是楊廣從來沒想到要當什么文學家,那樣的前途對一個皇子來說幾乎是一種恥辱。

    在楊堅稱帝、五兄弟同日封王之后,楊廣就感覺到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這些從小在一起嬉戲打鬧著長大的兄弟看對方的眼神里都多了一絲陰冷和提防。南北朝時期的政治,是中國歷史上最富陰謀和血腥色彩的時期之一。為了爭奪皇位,政治上層一直在鉤心斗角、相互殺戮,而皇族間的兄弟相殘是高層政治中最常上演的劇目之一。從那一刻開始,楊氏兄弟倏然驚覺,生在帝王之家,就是活在狼群之中,也許有一天,不是自己殺掉其他兄弟,就是其他兄弟殺掉自己。

    既然生活在狼群之中,強壯、敏捷、狡猾就是競爭的資本,楊廣堅信自己具備這樣的天賦。雖然一個個野心勃勃,但其他兄弟都是碌碌之徒,只有楊廣從楊堅身上繼承了一個政治家所必需的基本素質(zhì)——城府、機敏和悟性。

    一般來說,豪門子弟都免不了一些共同的毛病,比如驕縱狂傲、眼高手低以及缺乏自制能力??蓷顝V似乎是個異類。

    也許是因為師傅教育的成功,也許是因為楊廣過人的悟性,他從小就表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自制力,舉止端凝,“深沉嚴重”。其他兄弟多是典型的紈绔,為了一時之欲,多違父母之意。據(jù)《北史·列傳第六十三》載,楊廣的長兄楊勇缺乏心機,行事放縱;老三楊俊性格軟弱,奢侈無度;老四楊秀則性情暴烈,甚至“生剖死囚,取膽為樂”;只有他對父母之命奉之唯謹。父親提倡節(jié)儉,他便衣著樸素,用度有節(jié);母親性奇妒,最看不得男人好色,他則與正妃蕭氏舉案齊眉,恩愛有加。

    從很早開始,楊廣就已經(jīng)學會設(shè)計自己。雖然出身天潢貴胄,但是他善待下人,從無驕縱之色?!按蟪加檬抡?,皆傾心與交?!薄熬唇映?,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于諸王?!薄端鍟奂o》記載,楊廣最令父親楊堅印象深刻的是這樣一個細節(jié):史萬歲是國之名將,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他遠征云南回朝時,分別路過秦王楊俊所在的成都和晉王楊廣所在的江都。兩個王爺對史萬歲的到來都很重視,親自接見。不過秦王關(guān)心的是向史萬歲索要征戰(zhàn)中擄獲的奇珍異寶,而晉王卻“虛衿敬之,待以交友之禮”,與他探討軍國大事。楊堅見二人情好,乃命史萬歲干脆留在晉王身邊,督晉王府軍事。

    開皇九年(公元589年),在隋帝國最重要的一次戰(zhàn)爭——為統(tǒng)一南方而進行的平陳戰(zhàn)爭中,年僅二十歲的楊廣被任命為五十萬大軍的最高統(tǒng)帥,引起舉國矚目。這次戰(zhàn)爭是他正式登上帝國政治舞臺的亮相之作,楊廣深知,這是樹立自己形象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事實上,他的全國性聲譽就是在此刻建立起來的。腐敗的南朝不堪一擊,平陳戰(zhàn)爭勝得輕松愉快。《隋書·煬帝紀》記載,攻滅南朝之后,楊廣首先命屬下收取陳朝政治檔案和典章文物,“封存府庫,金銀資財一無所取”,“秋毫無所犯,稱為清白”。由此“天下皆稱廣以為賢”,“昆弟之中,聲譽獨著”。

    二十出頭的他成了隋帝國風頭最強勁的政治明星,這個皇子的賢能實為歷代少見。在楊廣刻意表現(xiàn)自己的背后,隱藏著誰都讀得懂的動機:雖然嫡長制原則橫亙在面前,但熟讀歷史的楊廣知道,“換太子”這樣“大不韙”的事,在歷史上并非沒有發(fā)生過。

    三

    從一定程度上說,中國歷史不是一部人的歷史,而是神或者鬼的歷史。構(gòu)成前者系列的是文武周召、孔孟程朱和諸葛亮、文天祥這些天縱神圣、料事如神、頂天立地、完美無瑕的形象;構(gòu)成后者系列的是夏桀、商紂、秦始皇、曹孟德、秦檜這些窮兇極惡、無惡不作、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角色。中國歷史中的人,其身上往往充斥著“神性”或者“獸性”,唯獨缺少“人性”。而在這些“鬼”當中,隋煬帝楊廣是面目最丑惡的一個。

    在老百姓的傳說中,楊廣原本是終南山間一只巨鼠轉(zhuǎn)世,所以yin猥貪婪,無惡不作。這個古今惡人排行榜中的老大,幾乎集中了人類所能有的全部邪惡品種——yin蕩、貪婪、狡詐、陰險、自私、冷血、殘暴、血腥、昏亂……他犯下了幾乎人類所有能犯下的罪行——“謀兄”、“yin母”、“弒父”、“幽弟”、“逆天”、“虐民”……

    楊廣之所以被潑上了這么多層污垢,一切都起源于他犯的第一個“錯誤”——“奪嫡”。

    在今人看來,對皇位的渴望并不能被認為是一個錯誤。作為一個受到器重的皇子,楊廣對皇位的“非分之想”,其實屬于一個人的正常欲望范圍。從能力、才華及素質(zhì)看,楊廣確實比他的兄弟們更適合當這個皇帝。在所謂的“奪嫡”過程中,楊廣所做的主要是竭力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而已,用今天的話來說,這是一種良性競爭。

    然而,在古人看來,對皇位動念,本身就是楊廣的大罪。換句話說,問題不在于楊廣進行的競爭是不是良性,而是他根本不應(yīng)該參與競爭。

    在傳統(tǒng)中國,每一個人生下來,身上都系著一個無形的標簽,叫作“名分”。遵守“名分”,是人生守則中的第一款。用李斯的那個著名寓言來比方,生在倉里的老鼠注定會一生吃白米,而生在廁所里的老鼠注定一生吃手紙。不守“名分”,是一個人所犯的錯誤中最危險的一個,因為“名分”關(guān)乎社會穩(wěn)定。商子說,一只兔子在野地里奔走而百人逐之,并非是兔子可以夠這百人來分,是由于名分未定,誰都可以來爭。賣兔者滿市,卻沒有人敢不給錢就拿,是由于兔子有主,名分已定。所以定名分,才能天下大治;名分不定,必將天下大亂。

    中國文化推崇的最高價值是穩(wěn)定。江山永固,萬世不變,是統(tǒng)治者最大的利益關(guān)切。這就注定了它是一種反競爭的文化,因為競爭往往帶來混亂和動蕩?!靶坌?、進取”,我們今天看來非常雄性、英武的詞匯,在過去卻是非常錯誤和不祥的。圣人說,如果大家都各安其分,那么社會就不會起沖突,天下就會永遠太平祥和。通過這種方式實現(xiàn)的穩(wěn)定肯定是壓抑和缺乏活力的,然而過去的中國人樂于忍受。由于對競爭的恐懼達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他們寧可要“嫡長制”的草,也不要自由競爭的苗。如果哪位皇帝或者皇子膽敢挑戰(zhàn)“立嫡以長”的原則,他不但在當時要受到大臣們的強烈反對,在死后也必將成為人們?nèi)舻膶ο蟆?/br>
    由于以勤儉著稱的隋文帝被傳統(tǒng)史學立為“基本正確”、“主流是好的”好皇帝,所以攻擊的矛頭就集中對準了楊廣。他們以楊廣為主角,編造了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以證明楊堅選擇楊廣是多么錯誤。

    出現(xiàn)在《隋書·煬帝紀》中的楊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平陳戰(zhàn)爭勝利后進入陳宮,尋找陳叔寶那個著名的寵妃張麗華。據(jù)說相見之后,楊廣色心大動,“欲納為妃”。幸虧老臣高颎殺了張麗華,才避免了這個“狐貍精”禍亂大隋。

    編造這個故事的動機當然是為了證明楊廣本性好色,然而這個說法根本禁不住推敲。傳統(tǒng)史家也承認,楊廣是一個善于蟄伏、處心積慮的人。平陳戰(zhàn)爭對他來講,是樹立自己形象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必然會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張麗華并非一般的女人,這個妓女出身的女人在那時以其yin蕩、邪惡、jian詐為全國所知,并被認為是陳朝滅亡的罪魁禍首之一。她的結(jié)局是戰(zhàn)爭勝利后舉國關(guān)注的一個焦點。在這種背景下,即使二十歲的楊廣有性錯位(在史書中,我們并沒有見到其他例證),喜歡一個其孩子已經(jīng)十五歲(張麗華所生的被立為太子的陳深時年十五)的半老徐娘,也不至于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來——那豈不是自絕政治生命?

    與《隋書》記載不同,同樣于唐初修訂的《陳書》和《南史》都明確記載殺張麗華的命令發(fā)布自楊廣而不是高颎。《陳書》記載:“晉王廣命斬貴妃,榜于青溪中橋?!倍赌鲜贰穭t說:“晉王廣命斬之于青溪?!?/br>
    四

    雖然取代楊勇在理論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楊廣一直有一種直覺,認為自己會成為大隋朝新的主角。理由只有一個——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那么幸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他就會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天賦的聰明讓他很清楚怎樣能達到目的,那就是像一只老狼一樣蟄伏,然后在恰當?shù)臅r候迅猛出擊。他對自己的毅力、耐心和敏捷有信心,就像對長兄楊勇的愚蠢有信心一樣。

    作為具有鮮卑血統(tǒng)的楊氏家族的長子,“普六茹·地伐”(楊勇的鮮卑名字)最鮮明地繼承了胡人的天性。史稱這個比楊廣大兩歲的王子“性寬厚”,才智尚可,品質(zhì)不惡,然而毫無政治敏感和政治才華。他“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父親崇尚節(jié)儉,他卻大手大腳,不惜代價,四處淘弄國內(nèi)最好的獵鷹、寶石和馬鞍。《隋書·煬帝紀》載,楊勇的父母都是極重門第之人,母親獨孤氏尤其對“生活作風”問題看得很重,他卻正眼也不看父母為他娶的正妻,跑出去和那個妖媚的工匠之女云氏野合生子;父親敏感多疑,他卻公然和社會上的豪俠流氓來往,甚至允許他們身帶刀劍出入宮廷……每當聽到太子的什么“丑聞”,楊堅都會下意識地想起遠在江都的次子:太子如果能趕上老二一半,他也就放心了。

    平心而論,除了這些不謹之處而外,楊勇并無什么顯著的過失。然而,從這些小過,可以看出此人心智粗疏,以至于他找卜者算父親死日的事都能傳到隋文帝耳中。如果登基,此人也必是一個昏庸之主。

    楊廣早就知道,楊勇很難把這個太子做得一帆風順。儲君這一職位其實乃天下至難居之地。在太子達到可以接班的年齡之后,皇帝的長壽就是對太子利益的損害,儲權(quán)與皇權(quán)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在皇帝和太子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心理影響,這就是古往今來接班人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原因。楊廣深知這種心理影響對父親的作用。這頭老獅子是在一系列的陰謀中登上皇位的,他不但具有普通人所不具有的鐵腕、果斷,更具有尋常政治人物所沒有的對陰謀的敏感,《資治通鑒》稱其“猜忌苛察,乃至子弟,皆如仇敵”。在這樣的人面前當太子,沒有特殊的天分,一定會翻船。

    果然,在太子二十歲左右時,發(fā)生了這樣一件意味深長的事:那一年冬至,大臣照例要給皇帝行禮??紤]到與日漸年長的皇太子搞好關(guān)系的必要,許多大臣從皇宮出來后,又紛紛趕到太子東宮,于是形成了不約而同、百官畢集的場面。

    正在休息的楊堅突然聽到東宮中隱隱傳來朝樂之聲,不禁十分奇怪,立刻命人出去問是怎么回事。

    太監(jiān)回報:“太子見百官畢集,就令左右盛張樂舞,接受朝賀。”

    本來喜氣洋洋的楊堅立刻面如冰霜——這是禮法所不允許的。他那顆對權(quán)力異常敏感的心立刻緊縮起來,腦海里馬上浮現(xiàn)出一系列不祥的詞匯:“勾結(jié)”、“攀附”、“政變”、“逼宮”。他知道,即使太子沒有不臣之心,然而難保沒有小人,如同當初勸他奪北周帝位一樣,琢磨皇帝的寶座。

    《隋書·列傳第十》說,由此之后,皇帝對太子“恩寵漸衰”,對太子的不滿屢屢現(xiàn)于辭色。皇帝召集身邊的重臣,與他們探討更換太子的可能性。雖然這一想法被大臣們勸阻,但皇帝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帝國高層悉知。

    消息很快傳到了晉王府,楊廣知道在這種形勢下他要做的是什么:一個是一如既往地用出色的表現(xiàn)來做老大的反襯;另一個是看準時機,對楊勇這塊搖搖欲墜的石頭輕輕加上一把力。

    這兩方面,他都做得很成功。在統(tǒng)一江南之后,楊廣就任江南總管。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工作中,整整十年間沒有好好休息過。他的統(tǒng)治手腕也非常高明。他放棄了歧視南人的高壓統(tǒng)治,從尊重南方文化、尊重和延攬南方精英人物入手,穩(wěn)定江南人心。在他不遺余力地廣搜英異之下,南朝幾乎所有知名人物都成了晉王府的??汀K鲃訉W習南方方言,盡力資助文化事業(yè),很快贏得了江南上層的人心。在他治理的十年間,占帝國半壁江山的南方經(jīng)濟迅速復蘇,社會安定,百姓安居,一次叛亂也沒有發(fā)生?!端鍟奂o》載,南方士人這樣稱贊他:“允文允武,多才多藝。戎衣而籠關(guān)塞,朝服而掃江湖……繼稷下之絕軌,弘泗上之淪風?!?/br>
    晉王的個人生活也十分檢飭。他的節(jié)儉在諸王之間是出了名的。人們來到晉王府,見不到古物珍玩,見不到鮮姬美妾,上上下下衣著都很樸素。因為無暇留心絲竹,所以王府里的樂器上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據(jù)《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九所載,皇上及皇后每次派遣太監(jiān)宮女們到楊廣府中辦事,無論地位高低,楊廣都必與蕭妃在門口迎接,為設(shè)美饌,申以厚禮,所以這些婢仆無不稱其仁孝。這種連今天每個科級小官僚都精通的政治技巧,楊廣夫婦當然會使得滴水不漏。他雖然遠在江南,卻借不多的進京機會,用人際能力和金錢在朝臣中構(gòu)筑了牢固而秘密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通過這個網(wǎng)絡(luò),他在南方所受到的稱頌聲傳達到楊堅耳朵里時被放大了數(shù)倍。在帝國政治高層,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像楊廣這樣條件出色的皇子歷史上少見。如果是這個皇子接楊堅的班,大隋天下會更有保障。而在南方不斷傳來對楊廣的贊頌之聲的同時,楊堅與楊勇的父子關(guān)系卻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因為感覺到自己的失寵,楊勇情急之下,錯招頻出。他不斷派人去打探父親的消息,窺測父親的行止,然而由于行事不謹,探子居然被隋文帝抓住。據(jù)《隋書·列傳第十》記載,隋文帝氣憤地說:“朕在仁壽宮居住,與東宮相隔甚遠,然而我身邊發(fā)生纖介小事,東宮必知,疾于驛馬,我怪之甚久,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由于提防太子篡位,皇帝增加了數(shù)倍警衛(wèi),晚上睡覺怕不安全,居然從后殿移到了前殿。事情發(fā)展到這個程度,許多大臣都預(yù)感到,楊勇確實沒有什么希望了。

    得知這個消息,楊廣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找了個借口,進京面圣,和母親獨孤氏進行了一次密談。在密談中,他說,長兄楊勇不知何故,近來頻頻挑他的錯,甚至屢次揚言要除掉他。前一段,晉王府潛進一個刺客,剛剛跳入王府就被抓住了,雖然百般拷打也不吐口,但是他猜測可能是太子派來的。

    楊廣知道他的這番話會起什么作用。獨孤后當晚就把楊廣的話告訴了楊堅,并且指出,楊勇與云氏野合所生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楊家的骨血。如果楊勇繼了位,楊家的基業(yè)最后就要傳給這個不明不白的孩子……

    楊堅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怕老婆的皇帝,皇后的“枕邊風”對帝國政治來講,常常是一場臺風。

    五

    在野史傳說中,還有另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它被創(chuàng)作出來,主要是為了表現(xiàn)楊廣的心機有多深,同時又冷漠無情?!顿Y治通鑒》記載,在被立為太子之后的第三年,皇后獨孤氏駕崩。太子楊廣在皇帝及宮人面前悲痛欲絕,好像活不下去的樣子,背地里卻飲食言笑如常。每天他表面上只吃素米,實際上卻偷偷命人取鮮rou肥魚放在竹筒中,以蠟封口,裹在衣服里送進來。

    確實,為了皇位,楊廣是老謀深算的。一定程度的“矯飾”,是政治家必備的素質(zhì)之一。然而,“母死不悲”的傳聞無論如何都不合常理。從現(xiàn)存資料及傳世詩文看,楊廣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他在文字中表現(xiàn)出的對朋友、對親人的繾綣情深,相當動人。更何況,他又是獨孤后最喜歡的孩子,母子感情非常融洽,從未有失和的記載。楊廣之所以被立為太子,獨孤后的“枕邊風”起到的作用是相當關(guān)鍵的。楊堅晚年,猜忌心日益朝變態(tài)的方向發(fā)展。在如履薄冰的太子位上,母后是比父皇還要堅固的保護傘。以人子之常理推之,楊廣此時不可能不哀痛于心,從小錦衣玉食的他,何至于在此時突然饞起大魚大rou來?

    其實,查遍《隋書》、《北史》及《陳書》等正史史料,均未見此記載。以嚴謹著稱的《資治通鑒》的這一記載竟然是采自野史小說。正統(tǒng)史家對楊廣不遺余力地丑化到了不惜犧牲自己著作學術(shù)水平的程度。

    六

    《隋書·列傳第十》對更換太子的記載如下: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十月初九,大隋長樂宮文華殿里,群臣畢集,氣氛嚴肅?;实蹢顖悦嫔劣舻囟俗邶堃紊?,左首跪著長子楊勇,右首跪著次子楊廣。他們身后是黑壓壓的大臣的頭。楊堅沉默良久,說了聲:“宣!”于是,站在他身邊的內(nèi)史侍郎薛道衡高聲朗讀起手中的詔書:自古太子,常有怙惡不悛的不才之人,皇帝往往不忍心罷免,以至于宗社傾亡,蒼生涂地。由此看,天下安危,系于儲位之賢否,大業(yè)傳事,豈不重哉!皇太子勇,品性庸暗,仁孝無聞,親近小人,任用jian邪,所做的錯事,難以具述。百姓者,天下之百姓也。我雖然愛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愛傷害天下百姓的福祉,聽任勇將來變亂天下。勇著即廢為庶人,以次子廣繼之!

    群臣個個把頭匍匐得很低,他們知道,廢掉培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皇帝的心中一定不能平靜。不過,在內(nèi)心深處,多數(shù)的大臣認為這一天對大隋王朝來說也許不是災(zāi)難性的日子,而是一個幸運的時刻。

    頭低得最深的是新太子楊廣。雖然對自己的幸運一直有自信,但是楊廣在江南的十年間,心里一直是忐忑的。畢竟,挑戰(zhàn)嫡長制原則是中國政治傳統(tǒng)中最“大不韙”的事。不管他將來統(tǒng)治能否成功,他們父子都會因為在無“大過”的情況下“易儲”和“奪嫡”而受到歷史永遠的指責。父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走這步棋。事實上,有一段時間里,特別是在楊勇為楊堅生了一個健康的長孫之后,楊廣已經(jīng)幾乎放棄了競爭儲位的希望。他已經(jīng)開始安排自己的后路,一度做好了做一個恭順親王了此一生的打算。

    像其他幾次奇妙的體驗一樣,這個特殊的時刻,他心里再次充滿了對命運的感激,這次非同尋常的心想事成,再次讓他感覺到自己與上天的神秘聯(lián)系。在向父親謝恩叩頭時,他其實也是在向上天行此大禮。雖然已經(jīng)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楊廣還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激動。是啊,三十年的生命,其實只為等待這一時刻!他人生之路上那塊最大的阻路石終于被掀開,他的未來看起來是那樣瑰麗誘人。巨大的幸福感讓他心神激蕩,簡直把握不住自己。

    然而,內(nèi)心的激蕩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人們看到楊廣成為太子后,變得比以前更加謙恭、和氣了。新太子與前太子在東宮中的所作所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進入東宮前,博覽經(jīng)史的楊廣已經(jīng)總結(jié)出做太子的秘訣——儲權(quán)是世界上最不穩(wěn)定的權(quán)力,一個明智的太子應(yīng)當主動把自己當成老皇帝意志的囚徒。他不應(yīng)該沾染任何可能危及皇權(quán)的事,不結(jié)交外臣,不干預(yù)國政,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令人竊竊私語的舉動。只有極度的小心、恭謹、謙退,乃至一定程度的違心、作偽、裝聾作啞,以此作為儲權(quán)與皇權(quán)間的潤滑劑,才能使沖突不至于傷害到自己。

    在冊立太子大典上,為了表示自己的節(jié)儉和謙退,他請求免穿與皇帝禮服相近的太子禮服,并且請求以后東宮的官員對太子不自稱臣。楊堅欣然接受。

    成為儲君之后,他閑居東宮,以讀書、寫詩、禮佛為務(wù),處處事事看父皇臉色行事,不越藩籬一步。原來那個熱心政事、精力充沛、一天也閑不住的江南總管如今突然過起了閑云野鶴、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他本是非常虔誠的佛教徒,對佛理佛法深有研究,此時既有閑暇無處打發(fā),干脆靜下心來編撰了二十卷《法華玄宗》。那個晚年變得更加多疑乖戾的父皇正忙著大開殺戒,屠殺、廢黜、關(guān)押了一大批不放心的權(quán)臣,其中甚至還有他的四弟蜀王楊秀,卻從來沒有把懷疑的目光投到這個息心佛域、參玄悟道的太子身上。

    古往今來的太子,沒有幾個能比楊廣做得還成功。事實上,從懂事起,他就習慣了緊張的滿負荷的生活節(jié)奏,東宮歲月表面上看起來悠然自得,實際上這種生活對他來講是最大的折磨。《隋書·列傳第二十八》載,在寫給最好的朋友、正在北部邊疆備戰(zhàn)的將軍史祥的一封信里,他不經(jīng)意間流露了自己的一絲落寞:“近者陪隨鑾駕……備位少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冰谷……監(jiān)國多暇,養(yǎng)疾閑宮,厭北閣之端居,罷南皮之馳射。親朋遠矣,琴書寂然,想望吾賢,疹如疾首?!?/br>
    不過,他只是把這絲寂寞寄托在文字中,在老皇帝面前,他的表情從來都是安詳凝重的。楊廣深知,他所有的任務(wù)只有一個,就是等待。

    七

    像以往一樣,對楊廣關(guān)愛有加的命運并沒有讓他等太長時間。

    在楊廣成為太子后第三年的大隋仁壽四年(公元604年)六月,一個隱秘的消息溜出仁壽宮那厚厚的宮門,迅速在隋帝國蔓延:六十四歲的當今皇帝楊堅病了。

    皇帝的病情屬國家最高機密。當這個機密成為普通百姓悄悄談?wù)摰脑掝}時,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跡象越來越明顯。七月初七,老皇帝的病已經(jīng)被證明是不治之癥,他召百官入宮“訣別”,與百官“握手歔欷”?!端鍟ず纬韨鳌酚涊d隋文帝臨終前的細節(jié)時說,隋文帝把楊廣叫到床前,用手摩挲著楊廣的脖子,囑咐說:“何稠用心,我付以后事,動靜當共平章?!?/br>
    這個細節(jié)流露出了這對天家父子少見的天倫之情。

    楊堅得病、病重直到死亡的過程,史書都有明確記載。從這些史料看,老皇帝的死是從容的、安詳?shù)?。一直到死,楊堅都確信他把帝國托付給楊廣是明智的。

    然而,為了證明楊廣繼位的非法,后世的編史者卻把整個楊廣前半生傳奇的高潮定位于“篡位”。據(jù)說在楊堅病重的時候,這個野獸終于撕開畫皮,露出了猙獰的面目。他迫不及待地幾乎就在父親身邊強jian了父親的妃子,也就是自己的后母,然后又揮刀殺死了父親,關(guān)押了自己的弟弟,宣布自己繼位。由此完滿地犯下了“謀兄”、“yin母”、“弒父”、“幽弟”這一系列經(jīng)典罪惡。

    這實在匪夷所思。

    在那幾天里,楊廣當然是全帝國心情最緊張、最復雜的人。不管他內(nèi)心是否如野史小說中所說,盼著老皇帝早一天咽氣,至少在皇帝訣別了百僚,全帝國都知道皇帝熬不了幾天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必要像傳說中的那樣提前謀殺父親。在這些天里,他必須調(diào)動起全部的神經(jīng),力求完美地扮演孝子的角色,盡可能多地待在老皇帝身邊,親自端水嘗藥,衣不解帶。另外,需要他做的事還有很多。一方面他要代理老皇帝處理積累起來的日常政務(wù),另一方面要籌備、計劃、拍板老皇帝的醫(yī)療方案以至規(guī)模巨大、頭緒紛繁的國葬事宜;同時,更重要的,他還要掂量、分析、琢磨各派大臣的內(nèi)部爭斗情況及心理,特別是掌握各地武力的調(diào)配情況,以防止國家大喪之際出現(xiàn)任何變亂。據(jù)內(nèi)線報,他最小的弟弟已經(jīng)連日招兵買馬,準備動手。一個人的精力無論如何是應(yīng)付不了這么多的事情的,連日睡眠不足,面容迅速消瘦,兩眼布滿血絲,說話偶爾前言不搭后語,都應(yīng)該是正常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