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之很高興，畢竟他從西南回來也有一陣子了，但跟清薇幾乎沒什么進(jìn)展。偏偏皇帝那里一日不表態(tài)，他甚至不能在清薇面前表現(xiàn)得太主動，于是只能自己暗自著急。

    今日他本來是到附近的縣里走了一趟，事情辦完就趕著回來了，再沒想到還能遇上清薇，有了這次意外的接觸。而且，趙瑾之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清薇對他的態(tài)度，與之前有了一點(diǎn)細(xì)微的差別。

    他騎馬跟在車子旁邊緩緩前行，一邊琢磨這種區(qū)別，一邊保持著跟清薇的默契。

    馬車將清薇送到了巷子口。里面太窄，馬車進(jìn)不去，就算能進(jìn)去，也沒辦法調(diào)頭，所以只能停在這里了。

    清薇下了車站好，趙瑾之已經(jīng)跟車夫結(jié)算完了車錢。她摸荷包的手又收了回來，并沒有為這一點(diǎn)小事推辭，而是先轉(zhuǎn)身進(jìn)了巷子里。趙瑾之牽著馬跟在她身后。

    清薇手里還抱著那枝槐花，趙瑾之沒話找話的問，“清薇打算用這槐花做什么？”

    以他對清薇的了解，她雖然喜歡花，但絕不是普通女性那般為著花朵的芬芳和美麗，對清薇而言，許多東西到了她手里，便是合適的食材。用槐花做的東西，趙瑾之從前也吃過，因此有此一問。

    清薇含笑道，“說來也巧，昨兒發(fā)了面，結(jié)果今日出門去了，沒來得及做。現(xiàn)在正好蒸一籠槐花包子?！?/br>
    說著已經(jīng)到了地方，清薇停下來將門打開。

    趙瑾之牽著馬，沒有跟進(jìn)來，只站在原處目送她進(jìn)門。清薇進(jìn)去之后，轉(zhuǎn)過身來，扶著一邊的門扇，看了趙瑾之一會兒，才抿唇一笑，將門扉合上了。

    四月里，清薇院子里的那棵丁香樹又開滿了花，暗香浮動。

    趙瑾之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將身體里陡然升起來的燥熱壓了下去。

    清薇先進(jìn)屋換了一身衣裳，出來時，趙瑾之已經(jīng)坐在院子里了，正一朵一朵將槐花從樹枝上摘下來，擱在草編的籃子里。這樹枝上有刺，剛才他雖然剔過了，但總還會有遺漏，怕清薇弄傷了手，他索性自己來。

    他一貫給人的印象都是粗枝大葉，如今擺弄起這小小的花朵來，看著就十分有趣。

    槐花本身的味道已經(jīng)足夠香濃，花瓣也是甜的，所以并不需要加其他的料?；ǘ湔聛碇?，用井水細(xì)細(xì)的洗凈瀝干，清薇就直接這么包進(jìn)了面團(tuán)里。包好之后的形狀也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一朵一朵的花。包完了之后上屜一蒸，就能聞到槐花的清香之氣。

    趙瑾之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對這種食物并沒有特別的愛好，但聞到這香氣，也覺得嘴里開始分泌唾液。

    包子蒸好之后，清薇將今日從馬家?guī)Щ貋淼姆涿凵琢艘恍┏鰜矸旁诘永?，用來蘸包子?/br>
    一籠包子，清薇自己只吃了三個，剩下的都進(jìn)了趙瑾之的肚子里。他對這一頓午食十分滿意，最滿意的地方在于，總算只有他跟清薇兩個人了。

    趙瑾之對十二樓沒什么印象，對酒樓里的員工也沒什么不滿，對自家祖父更無話可說，但畢竟每次那么多人坐在一起吃飯說話，對他來說自然比不得從前只有二人相對的時候。

    如今總算是又體驗(yàn)了一次，心里自然滿意。

    “清薇的手藝還是這樣好?！壁w瑾之稱贊了一句，忽然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卻不知是跟什么人學(xué)的？”

    這沒什么不能說的，清薇道，“我進(jìn)宮后，先是在陳妃娘娘跟前伺候。這些東西，大半都是那時候?qū)W的?！?/br>
    倒是后來到了虞景身邊，就沒再學(xué)會什么新東西了。不過，因?yàn)榻佑|到了大量朝政之事，清薇開拓了眼界，逐漸對自己將來要走的路，要過的生活有了明確的定位和規(guī)劃。否則會的再多，出不來有什么用？

    “陳妃娘娘還教你們這些么？”趙瑾之有些好奇，“她自己也會下廚？”

    “自然。”清薇道，“我做的東西就算不錯了，在娘娘那里，也不過是個‘過得去’的考評。她會的東西多，在宮里沒別的事，閑暇時間也多，有了興致就會教給我們?！?/br>
    “聽你這樣一說，陳妃娘娘必定也是一位奇女子，”趙瑾之不由感嘆，“這樣的女子，在宮中卻默默無聞，少有人注意，真令人意想不到。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br>
    清薇想了一回，才惆悵的搖頭，“娘娘的心思，誰能猜到？”

    她應(yīng)該是不喜歡宮廷生活的，但卻也沒有想過離開。清薇知道，這是因?yàn)樗腔叔?，不能離開。但她更明白，如果陳妃娘娘一定要走，也未必就沒有辦法。在她心里，也許還有更深更遠(yuǎn)的考慮。但那些輾轉(zhuǎn)的心思，都隨著她的去世而埋葬，永不會為人所知了。

    因?yàn)橄氲搅岁愬氖?，讓清薇自己的心情也有了不小的波動。相較于陳妃，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出宮，走上自己喜歡的路的她，何其有幸？

    既然如此，也別折騰得太過了，免得老天看不下去。

    這么想著，清薇抬起頭來，看向趙瑾之，“趙將軍，你從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

    第51章 非卿不娶

    趙瑾之一開始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清薇說的是什么。畢竟他跟清薇說過的話那么多, 驟然這樣一問，怎么可能想的起來？

    不過大抵這世上真有靈犀這回事, 清薇在此時此刻忽然問這樣一個問題, 自然絕不會是那些沒什么意義的閑話, 必定是于兩人而言都十分重要的。

    而他說過的最緊要的話, 趙瑾之立刻就想起來了。

    ——趙瑾之此生非清薇不娶。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趙瑾之瞬間提起了精神, 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跟著沸騰起來，沖得他的心跳有點(diǎn)兒太快了, 整個人都漂浮著落不下來，清薇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但是這些念頭并沒有影響他給出答案的速度, 趙瑾之毫不猶豫的道, “自然是算的。我雖不敢說一諾千金, 但說過的話也不會收回?！?/br>
    說完了這句話之后，兩人都沒有起別的話頭, 就這樣靜靜地對視了片刻。趙瑾之在這樣的氣氛之中，逐漸領(lǐng)會了清薇的意思。他有些過分的興奮, 但又不太敢相信。畢竟他本來以為，這會是一條漫長而坎坷的路，無論是虞景那里還是清薇這邊, 都不會是那么容易解決的。

    “清薇?！壁w瑾之猶豫片刻，還是沒忍住，握住了清薇放在桌上的手，“我沒有想錯, 是么？”

    他手心的溫度guntang，甚至微微出汗，顯然十分緊張。但他握著清薇的手卻很穩(wěn)，抖都沒有抖一下，一雙深邃的眸子定在清薇臉上，似乎能從她的表情里看出答案。

    清薇也在看他，片刻后忽然笑道，“上回你說那些話時的膽量呢？”

    自己都暗示到了這個地步，他居然也沒有再次表態(tài)，反倒是不敢相信一般的詢問，讓清薇覺得都不像是他了。

    趙瑾之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低聲道，“上一回是我太莽撞。雖然我的心意是真，但在不能承擔(dān)此事之前，說再多次也沒什么意思?！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似乎怕清薇會產(chǎn)生誤會，又道，“清薇，你再等等我，等我安頓好了一切，便能再次將那些話說出口了?！?/br>
    上回老爺子的斥責(zé)還是很有用的，趙瑾之受了教訓(xùn)之后，現(xiàn)在便不再那么沖動了。雖然心里的確很激動，但他卻不得不按捺著，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去思考仍舊存在于兩人之間的問題。

    “我倒寧愿你莽撞些?！鼻遛闭f，“還能思量周詳，便是沒那么在意?！?/br>
    就像她，從前打算起來，倒也想得十分妥帖，只是今日忽然就覺得，那樣也沒有多少意思。每件事都在自己的掌控里，每件事都要先衡量一番對錯得失，值與不值，也許會讓她活得更清醒些，卻不能讓她更快樂。

    也是今天摘槐花的時候，被趙瑾之忽然來了這么一下，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計(jì)劃，清薇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出宮整整一年時間，她許多思想的方式，卻還是同從前一樣。

    處處小心，樣樣妥帖，每一件事都非要想清楚不可。

    但這世上的事本來不是這樣的。從前她為了自保，為了能夠更好的在宮里活下去，才需要這樣做。但現(xiàn)在不必了。

    就算事情脫離掌控，也未必就是壞的。

    清薇是個行動能力很強(qiáng)的人，發(fā)現(xiàn)了新的東西，她就很愿意去嘗試。就像她之前試驗(yàn)過的那些菜譜一樣。所以趙瑾之才會覺得清薇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捉摸不透。

    再加上剛才忽然想起陳妃，心中感慨的同時不免又有新的領(lǐng)悟。清薇不知道陳妃心里究竟有什么顧慮，但有時她會想，如果陳妃不是想得那么多，如果她當(dāng)初能沖動一點(diǎn)往前走一步，是否人生也會有很大的不同？

    但她也知道，這是她的選擇，并不是陳妃的選擇。

    在這種時候，清薇才能很清楚的看到，雖然她一直在學(xué)著陳妃，雖然有不少人說過她們很像，但其實(shí)并不是，她跟陳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她們一個要的是穩(wěn)妥，一個要的是隨心。

    既然是隨心，又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所以清薇才會在沖動之下，對趙瑾之問出那個問題。在開口的瞬間，她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這種時候，她需要的并不是趙瑾之的慎重和萬全，而是希望看到跟自己一樣的東西。

    聽到清薇的話，趙瑾之無奈的笑了。

    “你這樣說對我不公平，清薇?！彼f，“我只是怕唐突了你?！?/br>
    這句話就像是帶著莫名的魔力，揭開了趙瑾之身上壓抑著的某些東西，他看著清薇的眼神瞬間熾熱起來，如有實(shí)質(zhì)的目光仿佛編出了一張無形的纏綿之網(wǎng)，將清薇包裹在其中。讓她無從逃避，也……不愿逃避。

    清薇有些不適應(yīng)，她抬了抬胳膊，試圖將自己的手從趙瑾之手里抽出來。但趙瑾之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清薇這么一帶，不但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反而直接將趙瑾之拉過來了。

    也不見他怎么動，就從對面轉(zhuǎn)到了清薇身側(cè)。然后試探著從她身后貼上去，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知道自己對我有著怎樣的影響力，不是嗎？”

    趙瑾之是真的被清薇之前那句話給刺激到了。他自覺一直君子守禮，生怕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莊重，卻被清薇說成“沒那么在意”，所以現(xiàn)在這么做，未嘗沒有一點(diǎn)嚇唬清薇的意思。

    然而清薇卻飛快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br>
    “你……”趙瑾之被她噎了一下，索性直接伸手把人攬進(jìn)了懷里，緊緊地抱著，“這樣呢？”

    清薇敏銳的察覺到，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跟兩人同騎的時候不太一樣，更……更有進(jìn)攻性。這樣的狀態(tài)沒有讓清薇退縮，反而讓她更加興奮。她篤定趙瑾之并不會真的做什么，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主導(dǎo)這段對話，讓趙瑾之更加失控。

    于是她再次搖頭。

    趙瑾之深吸了一口氣。其實(shí)他隱隱能夠猜到清薇這個是故意的，就像兩人之間原本已經(jīng)形成了僵持，清薇卻忽然主動后退。所以他只微微猶豫，便立刻追了上去，不愿錯過這個良機(jī)。緊緊攬?jiān)谇遛毖g的手臂陡然發(fā)力，輕輕松松就為兩人換了個姿勢。

    現(xiàn)在，清薇坐在他的腿上，兩人正面相對。

    即使是坐著，趙瑾之也要比清薇高出許多，此刻低頭看著清薇，便帶上了些許俯視的意味。兩人的距離很近，清薇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灑在自己臉上。趙瑾之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這樣定定的看了清薇一會兒，才問，“你怕不怕？”

    “我怕不怕，趙將軍試試不就知道了？”

    “你這張嘴，真是……”趙瑾之未嘗沒有親近一下的念頭，但清薇既然這么說，他反而什么都不能做了。于是帶著一點(diǎn)無法言說的憋悶，他狠狠將清薇撈進(jìn)懷里，咬牙道，“早晚收拾你！”

    然后飛快的把人松開了。

    他自己站起來，退開了一段距離，道，“我的心意始終如一，清薇不必懷疑。早晚有一日，我會取得陛下的同意，三媒六聘娶你為妻?！?/br>
    清薇聞言，理了理因?yàn)橹暗膭幼鞫行﹣y了的衣袖，含笑道，“不必早晚有一日，陛下若不同意，你以為我們這陣子能這般平靜，還能坐在這里說話？”

    趙瑾之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清薇話中的意思。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清薇已經(jīng)將虞景那邊的問題解決了！

    他本來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已經(jīng)打算離開，但聽聞此事，又驚又喜之下，直接大步走了回來，雙手撐在桌上問，“此話當(dāng)真？”

    這樣問并不是真的懷疑清薇的話，而是不敢置信。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道難關(guān)，不比翻山越嶺容易多少，勢必要花費(fèi)許多時間和精力，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讓虞景松口。哪知自己這里還沒有準(zhǔn)備好，清薇就已經(jīng)干脆利落的將事情解決了。這份魄力和能力，哪怕是已經(jīng)一再見識過，還是令趙瑾之忍不住贊嘆。

    他看上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清薇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笑。這笑里帶著幾分得意，讓趙瑾之又是喜歡，又是心癢，又是忌憚。

    片刻后，他終于沒忍住，伸手把人撈起來，緊緊抱在懷里，“清薇，清薇……”他喃喃的叫著她的名字，“我歡喜得快要瘋了。你怎能如此……如此……”

    如此出人意料，讓他永遠(yuǎn)都猜不到下文。

    趙瑾之開心的并不單是虞景同意了這件事，更重要的是其中所透露出來的東西。清薇既然會為了這件事花費(fèi)心思，去讓虞景點(diǎn)頭同意，便說明她對自己并非無動于衷。何止是沒有無動于衷，她甚至也跟自己一樣，在為兩人的將來做打算，而且做得比自己要好得多。

    所以清薇心里也是有他的。

    這才是趙瑾之高興得不知怎么好的根本原因。清薇的性子穩(wěn)重，對人對事似乎總是那副模樣，喜不喜歡在不在意，從表面上看不出來。雖然趙瑾之一直覺得她對自己也有意，但畢竟不如此刻得到了清楚的佐證。

    似乎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清薇遲疑片刻，伸手抓住了他腰間的衣裳，笑道，“倒不是我的功勞，陛下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我也十分費(fèi)解。你對陛下說過什么嗎？”

    趙瑾之道，“陛下說要替我挑一門婚事，我說已有心儀之人了?！?/br>
    “從西南回來之時？”清薇又問。

    趙瑾之點(diǎn)頭。

    清薇道，“那我大概知道他的盤算了。”無非是不甘心讓自己稱心如意，所以索性挑了他覺得自己并不喜歡的趙瑾之。說起來更像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好在歪打正著。

    不過這番話清薇沒有說出來，只自己在心里琢磨。但才想了個開頭，就被趙瑾之打斷，“這種時候，清薇就不要想無關(guān)緊要之人了?！?/br>
    清薇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他說話的時候胸腔震動，帶著一種悶悶的回響，讓清薇無端聽出幾分委屈的意思。

    “不然該想什么？”她問。

    趙瑾之毫不猶豫的道，“想我?！?/br>
    清薇笑出了聲，“趙將軍對自己倒是十分自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