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他們又扮演了一會貌合神離、各自心懷鬼胎的拍檔,夜已深了,考慮到明早八點要起來享用早餐,他們現(xiàn)在最好該是睡了,但不論傅展還是李竺都沒有動彈,仿佛在等著什么。這就讓空白時間有些難熬了,不能談?wù)撊魏嗡饺嗽掝},卻也不能過于冷場,這很考驗他們的臨場演技。 ‘叩叩叩’,門口傳來輕叩聲時,兩人也都并不詫異,【總算來了】。 “ing?!备嫡谷?yīng)了門,在門口停留了一會,沒有說話,身子一讓,讓進了一個人來:施密特手里拿著一個什么小儀器,正生澀地擺弄著,向著各處做掃描的動作,不過,可以看得出來,他并不熟悉這東西的cao作。 自從他拿出這玩意兒,傅展的眼睛就放了光,他默不作聲地旁觀一會,終于忍不住一把奪了下來,用比施密特嫻熟數(shù)倍的效率,一邊掃著天花板和地板,一邊說,“謝謝你的服務(wù),晚安?!?/br> 施密特之前應(yīng)該從未出過外勤,所以動作笨拙,但他人并不愚笨,稍微反應(yīng)了一會兒,他捏著鼻子暗藏興奮地說了一句,“晚安先生。” 李竺關(guān)上門,“喝完牛奶就去睡吧?!?/br> 這出戲是有必要的,雖然她也不知道該怎么cao作儀器,但在屏幕上已經(jīng)閃爍出了兩個圓點,包廂果然已經(jīng)不干凈了。 傅展拉開床頭柜,拿出應(yīng)急燈照了一下,然后粘出了一個直徑不超過兩厘米的金屬小圓片,他在洗手臺下找到另一個,施密特從兜里掏出個小盒子,沉甸甸的像是鉛做的,竊聽器被扔了進去,傅展擰了幾個旋鈕,房間里便充滿了海浪一樣的沙沙聲——多數(shù)是為了防范漏網(wǎng)之魚的白噪音干擾。 “你們還真能弄到些好東西?!彼弥@個小儀器上下拋了拋,喜愛地說,“這個,和那個藥,絲.路弄來的吧?” “絲.路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談到網(wǎng)絡(luò),從剛才起就只能看著傅展秀翻天的施密特終于有了自信,“但深網(wǎng)總是在的,只要有需求,它就不會死?!?/br> “斬下一首,重生二足,九頭蛇啊。”傅展把小盒子放在床頭柜上,并沒有還給施密特的意思,李竺看著有點想笑:連她都玩不過傅展,施密特這種小宅上來還不是送菜? 但,和他們這些一窮二白的流浪者不同,施密特背后是有靠山的,他雖然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小玩意,但卻并沒有索要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過問余下藥水的下落。李竺和傅展交換了個眼神:他的行李箱里說不定還有不少類似的好東西。 “你也看漫畫?”施密特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因找到同道中人而驚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這也說不準(zhǔn),mcu以后,這圈子就不再純潔了?!?/br> 這都什么和什么,李竺啼笑皆非,美漫宅男和這種生死一線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讓她有種超現(xiàn)實的荒謬感,就像是傅展對網(wǎng)絡(luò)熱梗如數(shù)家珍一樣違和,(雖然他并不老,但她總有種他不屑于這些打屁的感覺),“你們組織就是這樣派你出來的嗎,在這樣的良夜里,和我們談美漫?——奉勸你一句,不要摻和到自己不會玩的游戲里,你的運氣非常好,才能活到現(xiàn)在。否則——” 想到施密特如果自己嘗試下藥,可能會遭受到的對待,她的嘴角抽了一下,“你不會想知道james是怎么死的?!?/br> 施密特被她說得有些窘迫,當(dāng)然也無可反駁,他訥訥地說,“我不是被派出來的——我是離得最近的成員,我們沒有別的人了?!?/br> “那你也不該出來,你們沒別人了,但命只有一次。”李竺不客氣地說。傅展沒說話,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察。 “但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br> 這個生性容易發(fā)窘的男人屢次在她面前進退失措,他的笨拙反而成為保護色,恐怕就連雷頓那邊的人都沒懷疑他的身份,但這一刻,他卻自然地接過了李竺的話頭,隨隨便便地說,“有些東西是值得你去死的,至少是值得你冒這個風(fēng)險?!?/br> 這讓兩個很世俗的人都滯了一下,無言以對,只能又交換了個眼神,傅展用中文輕輕嘀咕了一句,‘狂信徒……’。施密特倒是找到了節(jié)奏,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是的,我非常不擅長……我根本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我能做什么,但,如果我不來,東西可能就真的被送到視野之外了,我來了,不管結(jié)果如何,總是比不來多點機會?!?/br> 對這種有獻祭精神的人,你沒什么好講的,李竺和傅展都沒吭聲,施密特自嘲地一笑,“好吧,我得承認,我也沒想到你們真的會上車,我們截獲到他們的情報,頭一天特洛伊他們剛損失了一個人手,我們都以為你們會直接去希臘,在候車室看到你們的時候,我得承認我確實非常的吃驚。” “怎么找到我們的,黑進了銀行?” “嗯,這并不難,對他們來說更簡單,銀行總是欺軟怕硬,你們這樣的身份,他們可以直接索要刷卡記錄?!笔┟芴赜酶嬲]般的語氣說,“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你的安全遠遠比你想得更脆弱,我們……他們能辦到的事,會比你想得更多、更可怕,機器知道所有事,這就是問題所在——人們總是忘記,機器背后也是人。” “那你們又何必需要這個u盤?你們是黑客,不是嗎,難以想象你們還要采用人rou快遞這種落伍的方式——大家爭搶關(guān)鍵圖紙,已經(jīng)是個很過時的電影設(shè)定了,現(xiàn)在人人都在用網(wǎng)絡(luò)。” “是的,我們也想,也應(yīng)該用網(wǎng)絡(luò),”施密特的雙眼閃著幽暗的光芒,他看起來不再窘迫生愣,反而充滿了神秘氣息,“而且我們說的不是你們在使用的網(wǎng)絡(luò),萬維網(wǎng),的世界——這是他們的世界,我們有我們專用的網(wǎng)絡(luò)?!?/br> “然后發(fā)生了什么事?” “被破獲了,他們沒法攻破防火墻,但可以有別的手段。在我們傳輸資料的時候,一伙‘暴徒’闖進伙伴的房子,砸毀了所有電腦,燒掉他的房子——你看,互聯(lián)網(wǎng)是我們的地盤,但這世界歸根到底還是現(xiàn)實的,很多人都以為網(wǎng)絡(luò)和現(xiàn)實是并行不悖的兩條線,他們不知道,其實很多戰(zhàn)爭都發(fā)生在陰影里。”施密特說,“我們還遠遠稱不上無所不能,他們離不開互聯(lián)網(wǎng),卻又恨我們?nèi)牍?,歸根到底,這是一次統(tǒng)治權(quán)的爭搶,誰都想雕塑新世紀(jì)的秩序,變革已經(jīng)到了,舊日統(tǒng)治者無法阻擋,卻當(dāng)然舍不得放權(quán)。” 這話聽著玄之又玄,如果是平時,李竺只會嗤之以鼻,認定這是被邪教洗腦的信徒譫語,但此刻,在幾條人命的沉淀和一條車廂外震天的呼嚕聲之下,在回憶中仿佛定格的細碎血霧渲染下,他的話不再可笑,而是充滿了恐怖的真實:真實和荒唐也就只有這么一線之隔,瘋子只會妄想,但天才卻有能力令它成真。 “所以,資料的母本毀了,但——備份u盤幸存了下來?” “沒毀,只能說是回到原主手中,暴徒燒掉房子是真的,但那些硬盤,它們消失了。但我們也不是什么都沒剩,伙伴下載完資料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加密備份,”施密特把‘加密’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警告他們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之后把它寄往了一個安全地址。事發(fā)后,james——你們是這么叫他的?——取到了它,把它帶出了原來的國度?!?/br> “然而,在土耳其被截下了?!?/br> “但我們運氣不好,在土耳其被截下了。”施密特同意,他幽幽地說,“你取走了屬于我們的東西?!?/br> “我可以還給你。”傅展立刻說,他不知從哪變魔術(shù)一樣地取出u盤,遞給施密特?!拔覜]打開來看過,也根本不想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只要你們能做到一件事,它就是你們的了。” “掩護你們進入中國大使館?” “差不多——你們當(dāng)然也該怎么做,如果我們被抓,相信我,你肯定會暴露。” 施密特用渴望的眼神注視著u盤,他做了個動作,像是忍不住要抓住它,但又猛地收回手。 “不,”他說,“你們拿著它,為我們送到巴黎某個特定的地址,我們?yōu)槟阊谧o——事成之后,我們愿意支付價值相當(dāng)于一千萬美元的比特幣?!?/br> 一千萬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小數(shù)目,但施密特談?wù)撍目谖蔷拖袷钦務(wù)撘恢晡魈m花,這個數(shù)字像是還沒不如同李竺搭訕讓他來得緊張,李竺的眉毛揚起來了,但傅展依然不動聲色。 “我有很多個一千萬美元?!彼淅涞卣f,“錢不能解決我的問題?!?/br> “那一個人情呢?”施密特盯著他的眼睛,“我們可以辦到的事情有很多,而你們這種大公司的擁有者……有時也需要這種朋友的幫忙?!?/br> “那是公司的問題,我擁有它的一部分,但犯不著為它出生入死到這地步?!?/br> 傅展是個能讓人精疲力竭的談判者,李竺沒和他坐在桌子兩頭對話過,但可以想得到對手的感覺,施密特目不轉(zhuǎn)睛地和他對視著,片刻后他慢慢地問,“那,你想要什么?” 他一直表現(xiàn)得很無害,笨拙,真是最好的保護色,李竺不會說他在演,但這句話泄漏了底細,一個人可以有很多面,施密特也有他的另外一面。 “我想知道現(xiàn)在的巴黎東站是否已經(jīng)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备嫡拐f,他分毫不讓地望著施密特,身子逐漸前傾?!澳闶遣皇窃诓钗覀?yōu)槟阗u命,你們有沒有把握掩護我們進入中國大使館。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問題,施密特先生,并非幾句對未來的甜言蜜語就能掩飾過去。” “……你弄倒了他們送上車的兩個干員,你應(yīng)該想得到他們在巴黎東站安排了什么?!笔┟芴嘏ら_頭,率先中斷了對視,他的氣勢低迷下去?!耙粋€無法對付你們,那就兩個,兩個無法對付你們,他們自然會安排更多。我懷疑整列火車上所有人都會被帶走檢查,這也是只能由你們來送貨的原因——我干不了,你們也看到了,我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br> 這是實話,施密特能走到現(xiàn)在完全憑借自己出眾的運氣,而且他如果帶著u盤失風(fēng)被捕也就意味著他們的處境更危險,他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兩個中國人沒做聲,施密特趁熱打鐵,“我們會給你們提供后勤支援,這是我們在行的,他們能做的我們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比他們更好。你們的能力讓我們印象深刻——會有點危險,我不否認,但我相信你們可以辦到的?!?/br> 傅展沉默了一段時間,深深地打量著施密特。 “行?!彼麛嗳淮饝?yīng),“告訴我你們能提供怎樣的支援?!?/br> 施密特喜形于色,從兜里掏出兩部手機,還有些小配件。 “這電話的線路經(jīng)過加密,它直接連接一個安全的衛(wèi)星。手機通話——其實并不安全,凡是2g通信都能被捕獲監(jiān)聽,巴黎東站區(qū)域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被污染,所有電話都會被監(jiān)聽,我們會使用這兩部手機和你們聯(lián)系,指導(dǎo)你們走安全線路,避開攝像頭……” 他沒把地址告訴他們,只是說手機會一步步教他們接近目的地——這也的確能把風(fēng)險降到最低。傅展和李竺收下手機,把竊聽器復(fù)位,但留下了小盒子和干擾器。施密特沒有任何意見,事實上他告訴他們,這本來也打算留給他們,或是直接拋棄,他本人必須干干凈凈地走出巴黎東站,經(jīng)得起任何可能的盤查。 他離去時,火車已經(jīng)掠過了某個不知名的站點,他們剛才似乎經(jīng)過了瑞士,現(xiàn)在車輛已經(jīng)完全深入阿爾卑斯山脈里,黑乎乎的山頭時不時一掠而過,在窗戶上投下濃黑的影子。 大部分燈都被拉滅了,沒人說話,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處于休息狀態(tài)——今晚用不著守夜了,但李竺卻輾轉(zhuǎn)難眠。 【真的要按他說的去做嗎?】她把紙張推給傅展?!疚矣行俊绢檻]?】傅展寫回來,他已經(jīng)換上了睡衣,表情依然輕松寫意。 李竺肚子里卻早已有蝴蝶飛來飛去,【差不多,沒法完全信任他們,但這似乎是唯一能走的路了?!俊疽苍S?!扛嫡沟淖舟E很草,李竺還想說點什么,但他給她使了個眼色。 “睡吧?!彼蝗婚_口說,語氣里帶著nongnong的倦意?!懊魈煸诎屠钖|,可有熱鬧瞧了?!?/br> 寫字終究不是高效的交流方式,李竺沒有辦法,只能含著氣躺下了:傅展也許另有計劃,但不便解釋,而她別無選擇,只能信任他的判斷。 信任他不難辦到,現(xiàn)在她已不怎么擔(dān)心自己會被兌出棋局,只是這種不安令人難熬,施密特的計劃已足夠瘋狂,如果傅展不愿采用此策——他又會選擇哪條路,這條路,又會有多瘋狂? 東方快車號對于車廂中的恩怨情仇一無所知,這臺從18世紀(jì)開到現(xiàn)在的火車見慣了世面,它開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開過一次聞名遐邇的謀殺案,載著天才、瘋子、偉人、戰(zhàn)犯、富翁與平民駛過歐亞大陸,開過白天,開過黑夜,現(xiàn)在,還有幾小時,它將開入朝陽,駛?cè)敕▏吘?,開進同樣故事豐富的巴黎。 # 朝陽升起來了,高緯度地區(qū),天空總是藍湛湛的,今天天氣不錯,空中沒有一絲云,大巴黎地區(qū)的原野讓人身心愉悅,法國的鄉(xiāng)村和瑞士比多了些煙火氣,不像是瑞士人,居住在上帝的后花園,過著自己富裕的小日子,總有點難以言說的傲氣。 列車準(zhǔn)時在早上十點進入巴黎市區(qū),乘客們都已用過早餐,紛紛換上便于出行的裝束,列車員也開始對照表格,他們要去行李車廂提取大件行李,為要下車的乘客們送到月臺,那兒會有人接手,一路把尊貴的旅客們送上交通工具。整趟一等車廂現(xiàn)在都靜悄悄的,大部分人不是關(guān)門收拾行李,就是在酒吧車談?wù)撝挛绲拈賵@之行。 一扇門被推開了,傅先生和傅太太走了出來,他們都穿得很輕便,傅先生鎮(zhèn)定自如,但傅太太卻有點不安。 “我們真的要這么做?” 一走到安全范圍,她就忍不住問,語氣強烈地暗示著她覺得傅先生是個瘋子,“我從來沒這么做過——你肯定這真的安全?” “你在解鎖新姿勢的時候是不是也總這么說?”傅先生居然還開了個帶葷的玩笑,他輕輕松松地走到車廂門口,拿出兩根鐵絲擺弄了一下。 事實是,現(xiàn)代列車通常設(shè)計有完善的安全系統(tǒng),除非出現(xiàn)緊急情況,否則旅客不可能在不觸發(fā)警報的前提下,自行打開運行中的列車門,不過,東方快車號追求的正是古色古香,他們也的確做得很好,這整輛列車雖然做過現(xiàn)代化處理,但車體卻的確是來自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老列車。 ‘嘩啦’一聲,車門被打開了,勁風(fēng)頓時迎面吹來,雖然進入市區(qū)以后,火車看似降低了速度,現(xiàn)在還在不斷變慢,但這只是相對而言,此時列車行進的速度依然足夠快,至少比印度的那種火車更快,快到讓人本能地感覺到,從它上頭跳下去是個很危險的主意。 “——話又說回來了,從土耳其到現(xiàn)在,你做了多少從前沒做過的事?它們真的很安全嗎?” 傅先生把著車門,回頭說,“我們馬上就能回歸祖國的懷抱了,但我還是要誠懇地建議你,換個態(tài)度,從今天起,更多地擁抱新生活。” 他這是在誘惑她,赤裸裸的,用回歸舊生活來誘惑它,最讓人討厭的是它還挺奏效,李竺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她試圖用眼神殺死他。但傅展大度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把著車門往旁邊一讓,做了個手勢。 “請?” 李竺深吸一口氣,最后用眼神刀他一次,她心跳如鼓,仿佛又進入了那種超凡狀態(tài),退后幾步,迅速助跑了一小段,直接從頂層臺階矯捷地飛躍而出,輕快地跳下了火車—— 第20章 巴黎(1) 巴黎.世界文化藝術(shù)之都、鮮花之都、時尚之都、浪漫之都、骯臟、混亂之都有許多小說的開頭都在模仿《雙城記》, 這是最好的年代,最壞的年代,最好的城市, 最壞的城市。但巴黎用不著,巴黎自身就是《雙城記》中的一城,無需假托任何傳奇,它不是全世界的小巴黎,不是巴黎風(fēng)情街, 它就是巴黎。 這座城市矗立在法國最廣闊的盆地里, 攜帶著埃菲爾鐵塔、凱旋門、協(xié)和廣場、盧浮宮、凡爾賽、奧賽、橘園、大皇宮和時裝周的威名,塞納河從城市中心穿過,這條河被寫進無數(shù)的歌謠里,就如同巴黎隨處可見的浮雕一樣充滿了浪漫色彩, 它沖刷過菲茲杰拉德和海明威的夢,從《午夜巴黎》的光影中流淌出來。從美洲到亞洲,太多人在談到這座城市時變得溫柔。 “巴黎!”他們說道, 帶著嘆息和憧憬,那里有莫奈的睡蓮, 全世界最好的睡蓮都在橘園, 這城市會為了一幅畫, 一個畫家營造一間博物館,這就是巴黎。 但巴黎也代表“巴黎綜合癥”,代表在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持刀搶劫,這城市總散發(fā)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狗屎味兒,在17區(qū)到20區(qū),這股清新的味道還要加上人尿的腥臊氣——動物排泄物和人比總帶了些清香,對這城市的大多數(shù)居民姑且算是個安慰,不過狗屎味是難以逃避的,香榭麗舍大街和通往榮軍院的幽深小巷均不能幸免,人尿味兒也總在每個地鐵站徘徊,乘客可以細心品味,反正地鐵站也不能玩手機,拿個大屏iphone是很愚蠢的行為,當(dāng)?shù)厝硕忌钪它c,這可能隨時招來一場即興搶劫。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老佛爺百貨外徘徊的吉普賽人會告訴你這點,現(xiàn)在又多了阿拉伯人和黑人,93省亂得不可開交,中心區(qū)不會毫無感覺。但依然,這里隨時有游客拎著奢侈品包裝袋拍照(香榭麗舍大道上尤其多),這里還是收藏著整個歐洲最豪奢的珍品,這里也依然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金融市場,巴黎歌劇院的《歌劇魅影》,巴黎圣母院的《鐘樓怪人》,這城市處處都是古跡,要玩透七天不足夠,藝術(shù)生到這里,一頭栽進去就出不來,它的浪漫滲透到骨髓里,巴士底站的浮雕,凱旋門外的群像,協(xié)和廣場的方尖碑,盧浮宮的星盤石,它們有些從異域來,有些被送來,有些被搶來,有些在這里被創(chuàng)作出來,但現(xiàn)在,它們都屬于巴黎。 每年有數(shù)百萬游客被吸引著來到巴黎,戴高樂機場是全歐洲最繁忙的機場之一,火車站也一樣,巴黎一共有六個火車站,鐵路四通八達,穿過整個城市,和快軌、地鐵接駁,鐵路沿線當(dāng)然還有許多民宅,火車通過的呼嘯聲讓周邊居民的生活飽受困擾,因此,鐵路局對火車入城后的時速有嚴格規(guī)定,聲音難以避免,但至少應(yīng)該避免高速列車通過時引起的共振。 李竺躍入半空時,不知為何,想起的卻是這條冷知識:火車在進出場時最高限速是30千米每小時,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距離最低限速已經(jīng)很接近了。 這是件好事,太多人對跳火車毫無概念,在他們的想象中,跳火車大概約等于跳崖,怎么都不會死,這都是影視作品的錯,在電影里跳飛機大約也不會死。但換算成時速就不一樣了,從時速100千米的車上跳下,不渾身骨折算物理輸,跳時速100公里的火車更危險,因為有很大可能會被卷進去。那么大的當(dāng)量和速度,火車過了以后,精神永存,rou身剩下的就不多。時速6080,死不至于,但不骨折也說不過去,只有速度低到3040這個區(qū)間,你才會覺得往下跳不是個找死的主意。 但依舊不怎么安全就對了,枕木兩邊是碎石鋪成的地基,兩道種著稀稀拉拉灌木叢的隔離帶,還有高高的鐵絲網(wǎng),沒一處地方是理想的著陸點,李竺落地的樣子不怎么好看,跑了幾個大步還沒法卸掉沖力,往前滾了兩滾才消停。她站穩(wěn)以后傅展也跳下來了,此時火車速度更慢了點,他跳下來以后往前跳了兩下就穩(wěn)住身子,回過頭來拉她?!皼]事吧?” “手可能擦傷了。”李竺把手給他看。傅展意思意思拍一下。 “破局總是要冒點風(fēng)險的,”他打量了一下地形,“這結(jié)果挺不錯的了——你記得往前跳,這是沒事的關(guān)鍵。很多人往后跳,更低的速度都會死?!?/br> “真的?” “往后跳容易仰面摔,后腦勺被撞擊,倒霉的就死了?!备嫡箮刂F絲網(wǎng)走,“往前跳是要點,不過很少有人能在第一次跳的時候就控制住自己的肌rou,畢竟往后跳是本能,恭喜你,又把不少人甩在身后,現(xiàn)在你每多活一秒,就能在概率上比大量蠢貨更加成功——走,搞幾件衣服穿?!?/br> “%¥#……”比蠢貨成功很值得驕傲?這不疼不癢的語氣,李竺跟在他身后直咬牙,最后還是默不作聲:是,跳火車是不好玩,但哪個選擇不要冒風(fēng)險?如果連火車都不敢跳,干脆直接飲彈自盡好了,也省得落到敵人手上受折磨。 “這里?!?/br> 走沒幾步傅展就發(fā)現(xiàn)一塊被剪掉的鐵絲網(wǎng),只是虛掩在那里,他們輕松鉆出去,往社區(qū)深處出發(fā)?!?7區(qū)治安不好,很多人會在鐵路附近交易,為了便于往來,他們會給自己開洞。” 突然兩張陌生面孔出現(xiàn)在街頭,穿著光鮮,而且明顯從鐵路方向來,這在街道上激起一點小小的波瀾,街頭巷尾三五成群的年輕人都直起身,不懷好意地望著他們,傅展鎮(zhèn)定地帶她往前走。 “西歐這邊的生育率太低了,年輕人不夠,為了緩解勞工荒,他們引進很多北非和阿拉伯移民——那里是他們的老牌殖民地?!边@里的確都是黑面孔,人們rou眼可見的貧窮,大多數(shù)人穿著起球的運動t恤,很高,黑人在體型上的優(yōu)勢真是得天獨厚,赤手空拳又人多勢眾,如果是一般的游客,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掂量自己有沒有帶夠買命錢,而傅展和李竺…… 他們能感到什么壓力? 17區(qū)當(dāng)然也沒有太多攝像頭,即使安裝了也會被很快搞掉,李竺走在全巴黎最危險的街道,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活,她忍不住笑,“但這些適應(yīng)不良的移民聚居地成為犯罪案件的溫床——之前有聽過報道,巴黎本地人都不來這里,太危險了?!?/br> “那你還笑?”傅展說她,其實他也在笑,眉眼彎彎的,溫潤又禮貌,他心情很少有好成這樣。他們都感到距離終點近在咫尺的解脫感,這笑容是止不住的,從心底冒出來的。他們對每一個逼近的黑人殷勤又友善地笑,笑得他們面面相覷,漸生疑慮,緩緩?fù)巳ィ荷鐣讓?,都憑直覺在混,他們知道誰不好惹。 傅展在路邊小店先買了兩個預(yù)付款手機,又和她一起去買兩身新衣服,又是從頭罩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