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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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有緣無份 “怎么了?”衛(wèi)潛認得這黃門是在御書房伺候的, 這時候找來,想必是有急事。 那小黃門有些惶恐地分別向皇帝與蕭侯行了禮,稟報道:“蔣司徒求見, 如今正在等著宣召?!?/br> 這位蔣司徒乃是蔣澄的曾祖父,前朝時任宮正, 后來被先帝收攬,著實出了不少力。待到先帝登基時, 他卻因病告老。故而先帝特地授他司徒之位, 以彰功績。說來,這位老人家如今將近八十,很有有些年沒見他走動了。突然進宮來,又是為了什么呢? 衛(wèi)潛點了下頭,對蕭錦初道:“你且回去吧,我先去見見蔣司徒。晚上你同我一起用膳, 咱們再說后面的事。” “是……”恭送完皇帝陛下, 蕭錦初也沒了繼續(xù)賞花的心情, 就先回含章殿等著晚膳??墒且坏榷?,等到陳婕妤來了一趟又回去;等到天徹底黑了, 各宮各殿的燈火燃成一片, 她還是沒能等到衛(wèi)潛的宣召。 入夜時分, 蕭錦初不顧宮人的勸阻,執(zhí)意搭著一件披風站在外頭的平臺上,遙望著式乾殿的屋頂。從她認識衛(wèi)潛開始,就沒見過他有說話不算的時候, 所以蔣司徒到底說了什么,讓他連他們的約定都忘了。 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衛(wèi)潛不是忘記找她用膳,而是根本就沒用晚膳。司膳局自然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是哪里服侍得不好。陛下心腹的張內(nèi)侍也是急得團團轉,今日圣人的氣明顯不順,見完了蔣司徒,就吩咐宣尚書令入宮。 隨后,書房的門就一直緊閉,誰都不讓進,一直到太陽落山。 寬闊的大堂上,君臣二人相對而坐。若在平時,衛(wèi)潛會令安素烹茶,邊喝邊說話??山袢?,案上連一杯水也沒有。 “蔣澄的事,你可知道?”燭影搖曳下,衛(wèi)潛的臉色顯得分外嚴肅。 “知道,”安素沒有問是什么事,很爽快地就認了。若是有心,只怕任何人都瞞不住他這位表兄?!熬褪浅冀o他出的主意,讓他求蔣司徒向您提親?!?/br> 啪……原本放在案上的博山爐擦著安素的臉飛了出去,砸在階下撒了一地的香灰。蓋子落地后還蹦了幾下,發(fā)出一串刺耳的聲音后終于不動了。外頭值守的侍衛(wèi)持戟肅立,連問一聲的人都沒有。 “你想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亂嗎?”砸了一個香爐后,衛(wèi)潛微微有些喘息,他的目光尖銳,似乎能直指人心。 安素坐在原地,紋絲不動,似乎剛才差點被砸中的人不是他?!笆Y澄對臣說,他是真心傾慕蕭侯。他倆如今一個未娶一個未嫁,臣覺得沒什么不好。” “好好好……”衛(wèi)潛怒極反笑,指著安素道:“我今日就告訴你,你趁早讓他死了這份心。我已經(jīng)和含章談過了,不日就替她和楚向瀾賜婚。讓蔣澄準備好賀儀,不要再做白日夢了。” “陛下……”安素捏緊了拳頭,猛地喊了一聲。他素來溫文爾雅,還不曾在御前如此失態(tài)過。良久,尚書令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又換了一個稱呼:“表兄,你非得如此嗎?” 稱呼的轉換也代表了身份的轉換,此時的安素不是作為尚書令,而只是作為衛(wèi)潛的表弟在發(fā)問。 衛(wèi)潛沒有回答,燭光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黑洞洞地,像是某些奇異的獸。 安素按了按額角,聲音中透著焦躁:“我承認,我是存了私心的??墒Y澄與我們是多年相知了,他不比楚向瀾可靠些嗎?再者,我也想借他來破一破局。” “什么局?”衛(wèi)潛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 安素不由放軟了聲調,幾乎像是在懇求:“蔣家是前朝名門,若由蔣司徒出面。足可證明阿錦如今不是無人問津,而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自然應該好好挑選,不必急于一時?!?/br> 依然是沉默,就在安素以為這場談話會就此終結的時候,衛(wèi)潛終于開了口。他沒有惱怒,也沒有其他激烈的情緒,只是很平靜地問道:“亦純,你覺得這樣拖下去有意義嗎?” 有意義嗎? 當然有啊! 你現(xiàn)在要賜婚的那個人是你心愛的女子,你怎么能這樣輕描淡寫地把她讓出去? 安素很真切地體會到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內(nèi)侍。他真想抓住眼前這個男人的衣領,好好把他搖醒。 你是天子??!都說天子富有四海,權傾八方。可為什么,為什么你連一個心愛的人都留不住?反而硬要把她往外推。 “亦純,我沒有多久好活了……”衛(wèi)潛依然很平靜,就像在說其他人的事情。安素的身體明顯晃了一下,硬是用一只手撐住了?!白罱嵌舅匕l(fā)作得越來越明顯,我很清楚,也就是這一兩年間的事情?!?/br> “表兄……”安素的聲音在發(fā)顫。 衛(wèi)潛自顧自地說著,沒有理會他:“我打算把廣陵王庶出的四子:衛(wèi)簡,封為安樂侯,令其入宮伴駕。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我會立他為太子?!?/br> “陛下……”安素不光是聲音在發(fā)顫,仔細看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都在抖。明明早就知道了,明明已經(jīng)做了打算,但當這一天真地到來,安素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無法接受。 衛(wèi)潛從當初校場行刺之后身體就一直不好,需要長期服藥。細致如安素,當然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 他沒有胡亂揣測,而是直接去問了表兄,所以衛(wèi)潛也很坦白地告訴了他?!棒|”,無人可解,無藥可治。司藥局無數(shù)人的努力,頂多也就是讓他多活幾年, 但終究,逃不過這一劫…… “亦純,你不僅是我表弟,也是朝廷的尚書令,國之柱石。在大局面前,不要效婦孺之態(tài)?!?nbsp;衛(wèi)潛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不管是對他自己,還是對旁人。 “我沒有子嗣,若是就這樣死了。諸王和朝臣們難免要為了太極殿上的那張椅子各出神通,到時候受苦的是百姓,受損的是我衛(wèi)家的江山。我始終也做了一任皇帝,不能這樣有始無終?!?/br> “廣陵王我是了解的,他雖然聰明卻無大志,跟臨川王不能比。他們一個庸碌,一個太有野心,都不適合做皇帝。” 這些話大約是衛(wèi)潛想了很久的,此時娓娓道來格外觸目驚心,安素忍不住反駁:“那安樂侯便適合嗎?” 廣陵王的長子今年還不滿十八,四子能有多大,十七,十六?一個孩子,又是旁系所出,還是庶子,如何能夠服眾? 安素只覺得頭一抽一抽地疼,耳朵嗡嗡亂響。作為親人,他不愿意承認衛(wèi)潛已經(jīng)時日無多這樣一個冷酷的事實。但作為朝臣,他已經(jīng)可以預見到由此而引發(fā)的混亂與分崩離析。 此時,他開始恨起自己這個表兄。假如他沒有那么信任自己,也許他就不必坐在這里聽著衛(wèi)潛對所謂后事的安排。 正在說話的那個人吶!在那一天到來時只需要安睡,所有的痛苦和責任都壓在活人的身上。 “此事便全要依靠你們了,”面對如此亂局,衛(wèi)潛卻似乎早就胸有成竹。“衛(wèi)簡是廣陵王的庶子,他的生母就是上回吞金死了的那個謝氏。這樣的身份,不管在宗室中,還是朝堂上,他都無枝可依。所以他不會偏向世家,也不會偏向皇親貴戚。只要不犯糊涂,有你們輔佐,假以時日也許他會做得比我更好。” 衛(wèi)潛重復說了兩遍你們,安素自然知道他說的都是誰。有他,有鄭廷尉,有蔣澄,有孫承功…… 皇帝陛下這些年來一直在下一盤棋,他小心地打算,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到各個位置上,就是為了此刻在朝堂上織成一張網(wǎng)。無可逃避,無法掙脫的網(wǎng)。 如同黑暗中猛地見到一道閃電劈下了下來,安素只覺得搖搖欲墜,最終支撐不住撲倒在地?!斑@都是為了替我們留一條后路……” 他早該想到的,主少則國疑。衛(wèi)潛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卻偏偏挑了這樣一個儲君,不外乎是想保全這些跟著他的臣子。就算到了這樣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過這些曾經(jīng)效忠于他的人。 “起來吧!”衛(wèi)潛的聲音很像是嘆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父死子繼者也不免如此。你們跟著我,從京城到兗州,又從兗州回到京城。我總得給你們一個交代,不能到最后任由你們成了他人刀下的魚rou?!?/br> “換了一個君主,世家難免蠢蠢欲動。為了他們的家族,為了世襲的尊榮,他們可以踐踏法紀,目無國家。我望你們能襄助衛(wèi)簡,繼續(xù)把新政執(zhí)行下去,唯才是舉,讓中原能夠真正地強盛起來。這樣就算我死了,也足可安慰了?!?/br> 衛(wèi)潛靜靜地坐在那里,燭臺為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光暈。他已經(jīng)把能想的都想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只能做到這里。再細想想,昔日秦皇漢武也沒能坐擁萬載江山,似乎不必過于介懷。 安素直起身體,擦去淚痕,正冠理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俺?,自當遵從陛下教誨,不敢或忘。” 衛(wèi)潛看著這個自小就愛與他混在一處的表弟,不禁有些欣慰:“你們不負我,我亦不負你們……”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語音晦澀:“唯有含章,總是叫我為難?!?/br> 蕭錦初,此時提起這個名字讓安素的心又為之一顫。她什么都不知道,若真到了那一日…… 衛(wèi)潛在說起她時,神情總是顯得格外柔和?!昂码m是個女子,卻比許多男兒更為剛強。我也曾想過,讓她退下來,為她擇一貴婿,走封妻蔭子的路子。” 這只怕是做不到,安素在心里默默回答。 “是啊,翱翔于九天的鳳鳥,你要她回去與家禽爭食,就算她自己肯,我都不甘心?!彼坪蹩创┝税菜匦闹兴耄l(wèi)潛輕嘆了一聲:“但她如今能立于朝堂之上,一是她畢竟出身世家,姓氏高貴;二是她軍功卓著,于國有功;三就是我一力護持了。等我一去,你們尚且要受波及,她又該怎么辦呢?” 衛(wèi)潛自問自答道:“我只好替她找個夫婿,讓她有個依靠。她一個孤身女子,不是那些老狐貍的對手。倘若有夫有子,新平侯府便是有了根基,我總能放心一些?!?/br> “以后我會看著她的,總不會叫她有事。”安素強撐著給出承諾,卻止不住滿心的悲涼。 他的陛下??!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江山社稷,想到了心腹臣子,想到了心愛之人??伤裁磿r候能想想自己,就這樣坦然迎接命運的安排,難道他的心里當真沒有任何遺憾嗎? “蔣澄那邊,你也多cao一下心。”這件事,衛(wèi)潛如今只能指望安素了?!拔覜]有料到他居然會對含章動了心思,你知道我是屬意他接任御史中丞的。但若是他真娶了含章,你覺得那些老臣能答應嗎?” 自然是不能,蕭錦初封侯的事情已經(jīng)踩到了底線,任何有可能壯大新平侯勢力的人與事,都會遭到群起攻擊。 這一點,衛(wèi)潛看得再清楚不過。“反倒是楚向瀾,雖然是鴻臚寺少卿之子,但他自幼從醫(yī),與朝臣沒有利害關系,難得含章也不反對,他是最好的人選。亦純,回去好生勸慰蔣澄,就當他們有緣無份罷了!” 世間事就是這樣奇怪,不管在什么時候遇上,也不論你有幾分的癡心。若是天意作梗,凡人毫無還手之力。 有緣無份的,又何止蔣澄…… 作者有話要說: 有緣無份,這種時候是該恨有緣,還是恨無份呢? 花式用完了,只好賣萌求點評,求收藏! 第66章 女兒心事 昨天晚上, 蕭錦初幾乎一夜無眠。先是在殿外當了一個時辰的望夫石,好不容易被宮人三催四請拉回了殿,躺在床上也只覺思緒一片混亂。 幾乎在不經(jīng)意間, 西戎有意聯(lián)姻一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宮廷。不少宮女、內(nèi)侍都在議論那位公主究竟長得如何,會有多少嫁妝, 婚禮會怎么辦,迎親時需不需要考慮西戎的禮俗。 蕭錦初聽著聽著, 就覺得心煩氣躁。她覺得自己這樣的情緒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師兄要成親了,虛位已久的后宮終于要迎來女主人。她不是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嗎? 可她偏偏高興不起來…… 蕭錦初有時候也好鉆個牛角尖,平時在軍中若有拿不定主意時,她便會召集眾將領一同參詳。 眼下在宮中,所以…… “你們過來,我給你們說件事, 你們幫著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蕭侯大手一揮, 自然有無數(shù)宮女、內(nèi)侍們等著替她排憂解難。 “婢子們愿意效命……”七八個穿著粉衣的宮女們當即細聲細氣地應道, 雖然不如軍中那般齊整,終究是心意可嘉, 蕭侯也就滿意了。 她裝模做樣地清了清嗓子, 開始講起來:“是這么一個事, 我麾下有個小校,年紀老大了一直未成親。我看他可憐,就給了他假,讓他回鄉(xiāng)看望父母, 順便瞧著能不能說個親。沒想到,他回來后卻是越發(fā)犯愁了?!?/br> “難道是相親沒相中?”一個杏眼的宮女大著膽子猜道。 “不對不對,我看一定是因為他長得不行,壓根沒人肯給他說親。”另一個圓臉的姑娘做出一副十分了解內(nèi)情的樣子。 “依我說,肯定是他家中太窮了……” 眼見鬧哄哄地爭執(zhí)不休,蕭侯趕緊往回收:“都不是,我這個手下也算是一表人才,雖說年紀大了些,可家中浮財也不少,許多姑娘都看中他呢!” “那還愁什么?”一個柳葉眉的宮女怯怯地問了一句。 是啊,這愁的什么呢?小宮女們都不明白了。 聽得她們?nèi)绱伺鯃觯捄畈铧c就要接一句,欲知這小校發(fā)的什么愁,且聽下回……得,差點成了唱詞了。 “這個小校家中有個妹子,本來是一直都盼望能有個嫂嫂的。誰料這回兄長說定了親事,她卻不滿意起來,成日里鬧別扭,怎么都哄不好。你們說,這是什么緣故?”蕭侯一派淡定地給自己按了個小姑的身份,等著小宮女們給出分析。 誰料她們這回卻沒那么些揣測了,簡直是眾口一詞?!斑€能是什么緣故,小姑子怕嫂子進了門,往后兄長就不獨寵著自個了,使性子了唄!” 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家中也多是有兄姊的,這樣的心情最是清楚不過,此時不禁你推我搡地笑鬧成了一團。 蕭侯陷入了沉思,是因為以后不能再獨享兄長的寵愛了嗎?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她一直都是東郡王府唯一的女孩,衛(wèi)潛雖說對她要求嚴格,但也是真疼她。在他面前,自己與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就算他有了后宮后,這點也一直沒有改變。鄭貴人一直養(yǎng)病,幾乎從不出宮門半步。而陳婕妤,只有比師兄更加嬌縱她。 所以這回聽說他要立后,自己才會惴惴不安嗎?那個來自異邦的公主,長相如何,性情如何,她全然不了解。但她會站在師兄身旁,陪著他度過余生。 這樣一想,很多事情似乎都可以解釋得通了。蕭錦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果然還是人多主意也多。既然知道了癥結所在,自己往后還是要看開些。就算是為了師兄,也要多親近赫連姝,萬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 小宮女們見她愣在那里,久久沒有回話,那個圓臉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可還有什么事要吩咐婢子的?” “沒事了,你們?nèi)チT!我那里有新制的胭脂,一人去拿一盒?!笔掑\初一高興,就直接發(fā)起賞來。 小宮女正是愛美的時候,聽了這話簡直就要樂得蹦起來,紛紛道謝,一聲聲如黃鸝般婉轉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