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都是許懷勐深深刻在腦子里,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 那一年,他四十二歲,她二十四歲。 他家里有一位結婚十年但已經貌合神離的妻子,還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終于,霍夢狄還是走了。 走的匆忙,又無聲無息。 人們都傳她那一次在深圳出差認識了什么了不起的富商,著急去給人家做闊太太,要不,怎么連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轉業(yè)報告打上去,許懷勐不批,趁著傍晚去找她,她宿舍大門緊閉,他說什么都沒反應。他承諾,我會娶你,你給我時間。 叫了半晌,門后才出現(xiàn)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她一哭,許懷勐就知道,完了,她這是非走不可。 霍夢狄走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場春雨,送她去火車站的綠吉普在視線中漸漸開遠,像是帶走了一段誰也不知道的往事。 許懷勐知道她是不想打擾他的家庭,不想毀了他的前途,他心痛如割,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背上這份歉疚,但是他不知道,霍夢狄走的時候,還帶著腹中已經懷胎三月的孩子。 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羞恥上不得臺面的事情。霍夢狄母親早逝,只有一個父親,她帶著肚子回了江南老家,父親先是傷心惱怒,隨即才嘆氣,罷了罷了,工作沒了就沒了,孩子你要是想生,我們也不是養(yǎng)不起,但是只有一個,我們得生的有骨氣。 霍爸爸的意思,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和北京,和北京那個人,都沒有半點關系。 就這樣,一九八/九年,霍皙出生在了蘇州。 起初,霍夢狄一個人帶著女兒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生活的十分艱辛,有好心鄰居過來說媒,對方是個四十多歲喪偶的老板,膝下無子,人很老實,只要霍夢狄肯嫁,將來和他再生個孩子,他愿意把家業(yè)交給霍夢狄共同打理,也肯定能把這個女兒當成自己親生的疼。 可霍夢狄知道以后,婉拒對方好意,關起門來依然和女兒獨自生活。 問她為什么,她只悠悠看著窗外不說話。 別人不知道,霍夢狄自己清楚,說是會把女兒當成自己親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親爹。 她拒絕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個人撫養(yǎng)著女兒,給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圍內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驕傲,也有那種不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執(zhí)著專情。 后來,霍夢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歲的霍皙,和一個八十歲高齡的父親。 再后來,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傳了出去,沒有一個月,忽然就從北京來了人。 來人很禮貌,站在霍家門口,彬彬有禮,斯文得體。 對方說,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帶走,帶到北京去養(yǎng)。 霍老爺子說什么也不肯同意,把聲音嚷的震天響,對方禮貌的站在門口,一一擺事實道理,最后老爺子氣的,兩眼一翻,住進了醫(yī)院。 那時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見到姥爺昏倒,猛地跑出來推開那人,哭的聲嘶力竭。 她說你們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認識你們,我也沒有爸爸,我只有mama,只有姥爺。 十七歲的霍皙,因為母親去世,身心受到嚴重打擊,患上憂郁癥,整整一個月沒有和人說過話。 她哭的幾近崩潰,語無倫次。 來人安排霍老爺子住進了蘇州最好的醫(yī)院,霍皙站在醫(yī)院門口,手足無措的聽那人勸姥爺。 老爺子,您已經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顧,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說,現(xiàn)在她還小,帶她去北京,一是為了她有個好生活,二是讓孩子開闊眼界,將來謀個好前程。 老爺子紋絲不動,冷哼一聲。 我們霍家的女兒,不求大富大貴,能平平安安就好。 對方又說,您總不希望,這孩子帶著私生子的名分過一輩子不是? 老爺子這回不說話了。 對方抓住老人家的軟肋,接著寬解,您也看見了,孩子現(xiàn)在不愛說話,狀態(tài)很有問題,母親去世對她來說是個打擊,您讓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親生活在一起,未嘗對她來說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邊一切都安排好了,讓孩子過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個好大學。 老爺子有絲動搖。 對方給了他最后一句話。 而且,許懷勐這個名字,本身對孩子就是一種保護,您不用擔心她去了挨著欺負,看別人臉色。 病房長久沉默,半晌,老爺子幽幽嘆氣,罷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讓他帶走吧,但是只有一條,要想霍皙走,他得親自來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停在霍家門口。 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對父親兩個字,有了認知。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你們著急男主,我比你們還著急。 開始想過把這一章關于霍皙身世的介紹放到后面,讓你們提前跟沈斯亮見面,但是想想又放棄了。 想說的就是這樣一個娓娓道來不疾不徐的故事,不能違背初衷,我相信小仙女們會理解噠。 ps:明天不要遲到呀~嘻嘻~(看我賊兮兮的猥瑣笑) 第四章 在鴻賓樓吃完了飯,三個人一起下樓,站在停車場道別。 陶蓓蓓問她:“霍皙姐,你現(xiàn)在還回老房子住嗎?” 那個老房子,是她當初來北京時,許懷勐給她安排的住所,就在總后大院的家屬樓里,也是當初他住過的地方,一個幾十平米的家屬樓。 霍皙點點頭:“回?!?/br> 武楊問她:“你怎么走?” 霍皙指了指在停車場尤為扎眼的破吉普,頗為得意:“新買的寶貝,怎么樣?” 武楊繞著那紅色jeep走了一圈,滿臉嫌棄:“05年的征程,現(xiàn)在都停產了,發(fā)動機還玩兒得轉?” “當然?!?/br> “別寒磣人了行嗎?!蔽錀钌焓智昧饲寐錆M灰的車頂,一手臟?!霸趺凑f也剛回來,車算半個門面,以后見的人多著呢,開著這破玩意兒滿城轉悠像什么話?!?/br> “就是,霍皙姐,要不你開我的?!?/br> 陶蓓蓓把自己車鑰匙遞過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霍皙繞著車走一圈,狐疑的盯著武楊:“哪有你說的那么破?這車跟著我們一起采風拍攝的時候,上過山趟過河,在一起兩年,用著有感情了?!?/br> “兩碼事兒?!蔽錀罾_自己的副駕駛,把人往車上拖。“用著有感情了,回頭汽車連給你找個地方隨便怎么擱著,但是你這樣,肯定不成?!?/br> “這樣,我?guī)炖镎糜袀€閑著沒用的,你先拿著,什么時候買了新車什么時候還?!?/br> 武楊的語氣不容置疑。 霍皙心里泛酸。 她知道這些朋友都是真心實意的為她好,不舍得她吃苦,霍皙猶豫了一會兒,不再拒絕,隨即爽快答應。 “行?!?/br> 武楊十分滿意:“哎,這才是我們二朵兒呢,辦事兒就是痛快!” 上了車,霍皙跟陶蓓蓓招手告別,一起跟著武楊回家。 武楊的家在三環(huán)內一個很高檔的私人小區(qū),下了地庫,拐了個彎,他停在一輛黑色奔馳g500前頭。 霍皙喜歡車,尤其是大型吉普尤甚,見到不禁驚呼。 武楊得意洋洋:“勞您霍大小姐賞臉,這車還成?” 霍皙新奇的繞著左摸摸又看看,眼里冒光,點頭如搗蒜:“成成成,太棒了。” 得,天底下女人都一個樣,見著自己喜歡的,就沒他們這些送禮的什么事兒了。 武楊把鑰匙扔給她,簡單在車里拾掇著,趁她不注意,往手扣里塞了一張通行證:“今年年初弄回來的,蓓蓓開過,她圖個新鮮,沒兩天就給我了,擱著也是擱著,你拿走吧?!?/br> 霍皙不扭捏,她系上安全帶,乖乖跟武楊招手:“拜拜?!?/br> 武楊站在車外:“你回來的急,知道的人也不多,等過幾天小誠他們都聚齊了,再給你攢個局。” 霍皙應下,車子啟動,油門一轟,拉風的走了。 開出地庫幾米,猛地傳來一聲刺耳急剎。 武楊嚇一跳,趕緊回頭去看。 只見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地庫出口處,然后車窗降下,從里面伸出一張通行證,拿著那張通行證的手在空中跟武楊晃了晃。 霍皙從車里探出頭來,望著武楊,忽然燦爛一笑。 這一笑,武楊感覺自己心臟都哆嗦了幾下。 因為霍皙已經太久太久沒露出過這個表情了。 長久以來,她一直都是安靜的,茫然的,干涸的,甚至不對生活抱任何希望的。好像一輩子,也就這么且活著了,沒有大快樂,而大悲傷,又全都被她在在四下無人時沉默藏在了心里。 霍皙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漂亮,露出一排潔白的貝齒,眼睛瞇起來,透著一股子狡黠,但,還有點兒憨。讓你一下子就能感受到這個人身上的真。 霍皙說:“武楊哥,謝謝你?!?/br> 她拿的那張通行證,是進出大院示意衛(wèi)/兵放行用的。她知道他是好意,想避免她回家時發(fā)生被盤問登記的尷尬。 這就是霍皙。 一個心思細膩,知道感恩,可又不善言辭,只能用自己最真誠的一切去回報別人的人。 ………… 武楊的車比自己那輛破吉普強了不少,晚上十點多,路沒想象中那么堵,霍皙一路下了環(huán)路,隨手放了張cd。 那是一首很婉轉的歌,歌手也是她從來沒聽說的人,聲線空靈嬌媚,翻開封面,霍皙了然一笑。還別說,這種嘰嘰歪歪的調子,這種勾人的聲音和長相,果然是武楊的風格。 夜幕下的北京很美,美到讓人覺得不真實。應該是要迎來這入春以后的第一場雨,整個城市的天幕是很暗的橙色,空氣中流淌著壓抑又沉悶的風聲。 等紅燈空檔,霍皙望著窗外嘆氣。 再次回到這個自己生活多年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那感覺怎么說呢,還真是,在車里隨便聽一首歌都能讓人落下淚來。 綠燈亮。 霍皙回神,迅速松開剎車滑入茫茫車流。 一輛賓利歐陸停在燈崗十幾米遠的地方,變了燈,司機慢悠悠跟著往前走,手搭在方向盤上,他盯著前頭那輛黑色g500,眼神兒發(fā)呆,盯著盯著,那眼神兒一下就又變得活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