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顧先生對這樣的結(jié)果相比很滿意吧?！庇浾邆兊南鄼C(jī)閃光燈刺眼。楚瑞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qiáng)，他趁著握手的時機(jī)低聲向顧宸北道。

    顧宸北臉上也掛了笑容，他的語氣聽起來甚至很誠懇。

    “的確?！蹦腥它c(diǎn)點(diǎn)頭。

    楚瑞咬了咬牙。“陸霜年和顧將軍的關(guān)系，恐怕不簡單吧?！?/br>
    顧宸北并不意外他的問題，他嘴唇微動：“我們是早年的舊識，顧某以為楚先生早已知曉?！?/br>
    楚瑞強(qiáng)自壓制自己涌起的怒意。他緊盯著顧宸北。“所以她是你的人?！?/br>
    顧宸北的反應(yīng)并不是驚訝或者警惕。出乎楚瑞預(yù)料地，他笑了起來。然后若有所思地側(cè)過臉，看上去仿佛在斟酌詞句：“是的，某種角度來看，楚先生的形容很貼切。”

    楚瑞要緊牙齒。顧宸北臉上那種不同于面具性的笑容讓他感受到一種強(qiáng)烈的諷刺?；叵肫痤欏繁庇龃棠侨盏那樾危鸢岛?。他早該想到的，——那兩個人的關(guān)系，必然非比尋常。然而此刻，他卻只能尷尬地站在媒體面前，被迫在鏡頭下露出禮節(jié)性的笑臉，任由勝利者安然無恙地立在自己身旁。

    媒體招待會持續(xù)了三個小時，緊接著便是只有少量相關(guān)人員參加的踐行晚宴。顧宸北一行人明天便要啟程回國。夏澤以楚瑞為代表的幾人顯然心情都不怎么樣，卻只能強(qiáng)顏歡笑地裝點(diǎn)外交上的臉面。所以當(dāng)宴會的主角提出自行到樓上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顧宸北確實不喜歡這種虛與委蛇的場合，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他應(yīng)付得不錯。他只是有些其他事情要做。

    何勛從男人手中接過酒杯，沒喝?！皩④娪惺裁匆獑柕拿?？”

    顧宸北笑了，“我的確有話要問你?！彼D(zhuǎn)過臉看了何勛一眼，有些漫不經(jīng)心：“陸霜年走了？”

    何勛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玻璃杯中的紅酒泛起細(xì)微的波紋。

    “您這樣問，可叫我無法回答了?！彼蝾欏繁钡溃骸瓣懶〗愕倪z體前些天已經(jīng)火化了，她的一些遺物我也已經(jīng)盡數(shù)帶給您了。”

    顧宸北索性轉(zhuǎn)過身靠坐在桌子邊沿：如果我的問題太過直白，很抱歉?！彼恼Z氣溫和，但目光卻仿若鷹隼般犀利尖銳，“何先生既然回答得楚瑞的問題，自然也該回答一下我小小的疑問。”

    何勛捏緊了手里的酒杯。他身體僵硬，迎上顧宸北的目光，然后慢慢開口：“她已經(jīng)走了?！彼恢李欏繁笔呛螘r開始懷疑自己，更不知對方從何時起便知道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只覺得一陣不寒而栗。

    顧宸北挑挑眉梢，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很好。很好?！蹦腥诉B著說了兩遍，似乎這樣才足以抑制他內(nèi)心堪稱雀躍的感情。何勛的話模棱兩可，“走了”，自然也可以理解為死去。但顧宸北知道，陸霜年還活著。而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幾乎已經(jīng)揭開了他的阿年設(shè)下的所有謎題和障礙。

    她還活著，活著回去了他們的國家。只要他回去，就能見到她。

    顧宸北心情很好，他甚至友善地告訴何勛，在剛剛那句話之前，他對何勛的懷疑從來都沒有證據(jù)。他甚至也不知道今天凌晨何勛曾經(jīng)和楚瑞有過一次秘密會面。

    “陸霜年對你有些不同，這點(diǎn)我并不好奇，但我想她會希望你有選擇的機(jī)會。”顧宸北淡淡道。

    何勛站在顧宸北的對面，他看上去神色平靜。

    “多謝。但我選擇我的國家。”

    顧宸北不置可否。他只是向何勛微微頷首。

    “也謝謝你。”

    他知道陸霜年的計劃中何勛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或者說，那個心思詭譎的女人毫不猶豫地利用了何勛對于她復(fù)雜的感情。他們之間如同兄妹，是否有更多的情誼，顧宸北懶得去追究。畢竟陸霜年大約比他還要清楚，走一條殺伐的路，需要多狠多絕的心。

    不論如何，這個人終究為了他和陸霜年之間那一絲情誼放走了他。

    “你是個很優(yōu)秀的特工，但只還差一點(diǎn)?！鳖欏繁闭f道。

    何勛喝盡了杯中酒液?！拔抑??！?/br>
    他差了一點(diǎn)，他不夠狠。他知道陸霜年也有弱點(diǎn)，可他無法下決心去利用這個弱點(diǎn)。即使是最優(yōu)秀的特工也有軟肋，只是偏巧他的軟肋就是利用他的那個人。而陸霜年的軟肋，也同時是她的鎧甲，她的戰(zhàn)友，她的知己。

    所以這樣的結(jié)局大概無法更改。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可以離開了嗎？”

    顧宸北點(diǎn)點(diǎn)頭。

    他重新轉(zhuǎn)回身去端起酒杯，聽著何勛退出房間的輕響。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嘈雜sao亂。快速的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上二樓，顧宸北皺眉，他從外套中抽出配槍，然后拉開門。

    一臉淚水梨花帶雨的陸昔華剛好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

    “你要走了是不是？你要走了是不是……”

    處變不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汶鼎戰(zhàn)神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怔楞的神色。他低頭看了一眼在強(qiáng)行依偎進(jìn)自己懷中嗚咽的女人，停頓了一秒才往后退了一步。

    “這位小姐，我并不能理解你眼下的舉動?！?/br>
    陸昔華哽咽著抬起臉來。

    “你，你不記得我了嗎？不，不可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

    她今天是以杜臨風(fēng)女伴的身份不請自來的，本想接近父親父女相認(rèn)，不想?yún)s在眾人的閑談中聽到了顧宸北明日即將啟程回到汶鼎的消息。陸昔華感到了一種不受控制的驚慌和恐懼。她敏感地感覺到楚瑞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是想要承認(rèn)她身份的樣子，而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和幸?！币布磳阉釉谶@座陌生的異國城市，凄風(fēng)苦雨，獨(dú)自一人。陸昔華幾乎是越想越悲從中來，不受控制地在宴會中哭泣起來，在眾人形色各異的目光中掙脫了杜臨風(fēng)的手，提著她的禮服裙擺奔上了二樓。

    她唯一的企盼，就是顧宸北，這個她心中完美的男人能夠像夢幻中的英雄一樣，將她從這絕望的現(xiàn)實中拯救出來。

    漂亮的女人即使哭起來的時候也是美得，只可惜顧宸北并沒有欣賞這種漂亮的耐心。他瞇起眼睛打量了兩秒，慢慢開口：“陸醫(yī)生?！?/br>
    陸昔華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你記得我的……我……我喜歡你……宸北……別走……”

    顧宸北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陸醫(yī)生，我是汶鼎第三集團(tuán)軍司令，談判結(jié)束即將歸國，我不知道你受到了什么教唆了蠱惑讓我叛國？”

    陸昔華的臉上徹底失去了血色。

    她已經(jīng)顧不上保持令人憐惜的楚楚可憐的模樣，抓住顧宸北衣襟下擺，“不，別這樣……我知道你忘不了阿年……我可以等你，等你忘了她……我可以，可以做她的替身……只要你別丟下我……”

    顧宸北嘆了口氣。他并不感到憤怒，他只是奇怪。像他家那女人那般智計無雙手段雷厲，怎么會有這么一個……jiejie？他知道陸霜年并不喜歡這個女人，很顯然，在這一點(diǎn)上，他們夫妻再次達(dá)成了一致。

    “陸醫(yī)生，我不知你誤會了什么，因為我們見面大約只有兩次。同樣，我也不覺得陸霜年會承認(rèn)你作為的jiejie。畢竟她并不是個好心的人?！?/br>
    哭花妝的女人抽泣著，帶著細(xì)微的顫抖，仿佛在等著一個審判。

    而顧宸北只是道：“可惜我也不是?！?/br>
    然后他開了槍。

    兩個人離的很近，顧宸北的子彈幾乎就打在陸昔華腳底下，擊穿了華麗的木質(zhì)地板，在水泥上激起一串火星。

    極度的恐懼侵吞了陸昔華，她甚至忘記了哭泣，整個人軟倒在地上，絕望終于成為徹底的，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芸煊腥伺苌蟻韺㈥懳羧A攙扶下樓。她已經(jīng)顧不上去注意楚瑞鐵青的臉色和杜臨風(fēng)扭曲的神情。

    沒什么比唯一的美夢和寄托被打碎更加殘忍的了。

    她不是幻夢中的公主，而不過是一場被眾人圍觀的鬧劇。

    顧宸北向站在樓下的楚瑞笑了笑?！氨福蛟S不那么紳士，但我想陸醫(yī)生自己需要一位醫(yī)生了?！?/br>
    楚瑞面無表情地拂袖而去。

    ☆、第80章

    第八十章

    汶鼎。陸軍總部秘密監(jiān)獄。

    陸霜年躺在窄小的床上，堅硬的床板硌得她渾身骨頭痛。這兩天她的身體狀況并不算好，連續(xù)低燒讓她精神不濟(jì)。女人慢吞吞地翻了個身，隨著動作有一陣頭疼，她垂下眼簾看著幾乎擦過鼻尖的監(jiān)獄墻壁，白色墻皮早已經(jīng)剝落，露出灰色的水泥。

    有人停在她的牢房門外。

    “孔司令?！标懰曜鹕?，她向牢門外頭的汶鼎陸軍司令點(diǎn)點(diǎn)頭。

    孔麟一身軍裝，看上去不怒自威?！拔乙恢痹谄诖粋€解釋。”

    陸霜年笑了起來。她道：“孔司令，我一向敬重您?！迸送ｎD了一下，“但是我也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巴不得我快點(diǎn)死在這監(jiān)獄里頭?！?/br>
    孔麟面無表情：“你的叛國罪早在一年前就已經(jīng)被宣判了。”

    陸霜年聳聳肩膀，“我知道。所以，孔司令大約要多多理解了?！彼蚩作胄α艘幌?，道：“我需要找個能托付性命的人?！?/br>
    孔麟淡淡道：“你這樣只會拖累顧宸北。”

    陸霜年眉梢微挑：“未必。”

    孔麟并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陸霜年慢慢躺回去，她合上眼睛，呼出口氣。等待總是很漫長，她已經(jīng)堅持了很久了，不介意再多等一會兒。陸霜年這樣想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dāng)她再清醒過來的時候時間似乎已經(jīng)是傍晚了，夕陽昏黃的光線從牢房上方裝有拇指粗鐵條的窄小窗戶中照射進(jìn)來。陸霜年晃了晃頭讓眼睛躲開那些光線。然后她看見了顧宸北。

    “你是真的么？”她問。

    顧宸北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他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軍服上有幾處褶皺。下巴上一層青色的胡茬。

    顧宸北說：“真的。”

    陸霜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她終于感受到了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快意。在一切都要接近尾聲的時候，顧宸北似乎讓她不那么在意結(jié)局了。

    顧宸北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他并沒有開口。男人的目光逡巡在陸霜年的身上，冷靜而細(xì)致。

    他對著女人懷有太復(fù)雜的感情，他們分別的時間算起來并不長，但這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多到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很想念她，關(guān)心她的傷勢，想責(zé)問她為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有時候感情太復(fù)雜太洶涌，反而像堵塞在胸口的一塊石頭，沉重得無法傾吐。

    陸霜年知道這種感覺，她只是笑笑。然后開始說話。

    “陸軍參謀部，侍長李龍章，作戰(zhàn)參謀宋文，陸軍第一軍一師副師長趙旗，自行火炮營營長陸海生，陸軍第三軍獨(dú)立團(tuán)參謀長張赟……”陸霜年聲音平靜，在狹小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對于莫名其妙開始從陸霜年口中冒出的名字，顧宸北沒有打斷，他安靜地聽著，然后慢慢皺起眉頭。

    然后陸霜年接著說下去——“確有通敵嫌疑。”

    顧宸北霍然起身，他看了陸霜年一眼，然后輕聲道：“等一下?！?/br>
    男人走出牢房，朝已經(jīng)退到遠(yuǎn)處的看守招了招手。兩分鐘后軍部參謀長帶著紙和筆走進(jìn)來。

    “夏澤炮兵部隊不日將向兩國西北邊界運(yùn)動。兩個集團(tuán)軍增員，飛行部隊新增機(jī)型s20、s21，新武器實驗在夏澤鹿屏縣秘密基地實驗。夏澤情報人員部署，潛伏狀態(tài)二百四十九人，遼繹九十七人，陽口三十二人，川慶十八人……”

    陸霜年一字一句地說，那位參謀長便一字一句地記，牢房內(nèi)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這場幾乎稱得上夏澤軍事情報“泄洪”的口述持續(xù)了兩個小時才停止。軍部參謀長握著手中一疊記載了夏澤軍事和情報方面大量絕密消息的文件紙，臉上的激動掩蓋不住。顧宸北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人可以離開了。

    “所以，你不告而別頂著叛國的帽子就是去干這個了？”他問。

    陸霜年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嘴里喃喃道：“好啦，我回來了。”她聲音嘶啞，唇角卻揚(yáng)起個愉快的弧度。

    在汶鼎使團(tuán)離開夏澤的兩天后——也就是陸昔華在酒會上演了鬧劇之后，杜臨風(fēng)向這位傷心的女士求婚了。

    臨時租賃的花園里氣氛浪漫，大家似乎都默契地忘記了那位漂亮的女士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歷史。陸昔華一臉驚詫不可思議地看著單膝跪地的杜臨風(fēng)，男人年輕而英俊，語氣真誠?！澳阍敢饧藿o我么，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