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公孫戾掀簾入來帳前,她安靜的睡顏一如他離開的那日,隔簾的花影在她臉上跳躍流轉,不同的是,她此番睡得沉,好像不會醒來一般。 他放目眺望雕花窗外的日影,恍惚看見什么東西輕捷無聲地旋落,或者是剛離了梧桐枝的點點飛絮,或者是蜻蜓遺失的羽翼,蜉蝣般游嬉在空中,驀然變幻成一個白色的人影,綠云擾擾,美目清皎:“四郎.......”她喚罷低眉撫著肚子:“我們有孩子了........”抬首時卻淚盈于睫,水晶般在日光下瑩瑩一閃,眼神含了千言萬語,也終于只道出一句:“我要先走了.......”清風拂得烏云繚繞,很快灰飛煙滅了........ 可她分明還睡在眼下。 無盡的恐慌蔓延上來,他突然掀帳將她抱來懷中,隔著衣衫伸手撫去她平坦的腹部,好像感到與他血脈相連的一個生命的逐漸流失。 他緊緊閉目,將臉埋在她尚有溫度的頸項,那尖削的下巴竟有硌硌的觸感....... 時光靜靜地流淌,不知又過了多久,像是早春的涼風吹得臉畔一涼,那纖細而冰涼的五指輕輕撫在了他的臉上,他睜開雙目,聽見一聲輕如柳絮的呼喊:“四郎.......”還是軟綿而無力。 公孫戾一時愧疚地不知應答,只小心捧著她的臉,輕輕去吻她干涸的烏唇,她憔悴的杏眼半睜半闔,卻輻散了些明媚的笑意,用盡全力攥住了他的手:“你終于來了........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 ........ “玉鸞,再添些零陵香?!?/br> “玉鸞?”“玉鸞?” 翠茵一連催了好幾聲,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幾晃,鄭媱才回過神來,拿藥匙舀起一勺干零陵草添進石臼中,翠茵拿玉杵子一邊搗一邊問她:“魂不守舍的,你這是怎么了?” 鄭媱擱下藥匙,短嘆一聲,道:“我不知jiejie為什么要繼續(xù)假孕——此番明明可以順理成章地‘流產’......” “噓——”翠茵四下環(huán)顧,壓住她的話道:“小點兒聲,府里不是沒有眼線的?!?/br> “我知道,此刻不是只有咱們兩人么,這里又是煉藥的密室,不會有人聽見,我才問你的?!?/br> 翠茵想了想:“貴妃鋌而走險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br> “會不會是咱們的藥出了問題?或者,jiejie是忘了停用貴主上回給的藥,因而一直保留著有孕的跡象?;蛘?,一時停用那藥,并不能讓有孕的跡象立刻消失?” “不像,貴妃不是那樣糊涂的人,”翠茵搖頭,“也不是藥的問題,我祖祖輩輩都煉藥,許多秘方都是流傳了千年的,我能確定,給貴妃的那藥,一旦停用,妊娠的跡象會立刻消失。” “那便是jiejie自己的主意了,”鄭媱又憂道,“此番見紅,若順理成章地‘流產’,也不礙復寵。她這樣留樁龍?zhí)ァ?,若被公孫戾發(fā)現是假孕了,后果怕是不堪設想,即便不被發(fā)現,瓜熟蒂落的一日可要怎么隱瞞?” 翠茵:“也對,朝夕相對,再過一段時日,肚子若遲遲不大起來,難免會讓陛下生疑,除非,貴妃接下來真的有孕,或者,在肚子大起來之前意外‘流產’.......” “留樁龍?zhí)ァ?,會不會,是貴主的主意?” “貴主?”翠茵想了想,“有可能.......” 出了密室,鄭媱決定去找長公主。 長公主橫在鳳榻上,晃蕩著琥珀樽里的瓊漿玉液,琥珀之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映出她兩腮醉酒的酡紅,她雙目迷離,一臉閑散之態(tài):“本宮就知道你要來問本宮關于你jiejie的事。” 鄭媱近前奪下她手里的酒樽:“別忘了你可是得了肺癆的,這么飲酒,也不怕死?!?/br>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長公主放聲狂縱恣肆地大笑,鳳瞳中有波光流轉,去了鄭媱臉上徘徊,俄而伸出長長的護甲指向鄭媱。唇邊竟流出唾來,哆——胳膊肘墮在案邊,撐起下顎凝視鄭媱,一把年紀竟跟個稚童般笑得一臉憨態(tài):“阿婉.......阿婉.......” 鄭媱一愣,上前去扶長公主的胳膊:“貴主,你喝醉了?!?/br> 長公主一把甩開她的手,繼續(xù)憨態(tài)畢露地瘋笑,笑聲透出一種無助的愉悅:“阿婉.......阿婉,你自己說說,你快樂么?” 阿婉是鄭媱母親興安郡主的乳名。鄭媱不解長公主為何會這樣問,一時僵住,凝著長公主三分瘋癲的笑容,接過話問:“你覺得呢?” 長公主在她跟前搖了搖手指頭,耷拉著眼皮,搖搖腦袋:“不快樂.......” “我為什么不快樂?” “因為,呵呵呵——”笑著笑著,長公主眼角一爍,淚漬開始打突起的顴骨蜿蜒,“因為你跟我一樣.......” 鄭媱心頭一咯噔,套她的話道:“我才不跟你一樣,至少我兒女雙全,你呢?這么多人前呼后擁,還是孑然一身.......” 長公主雙目迷離,恍惚地思忖著她的話,突然又笑:“至少我比你有權力,可以不為不愛的人生兒育女.......” “什么?”鄭媱忙拉住她激動地追問:“你說什么?把話說清楚!” 被她這一搖晃,長公主漸漸轉醒,睜大了眼:“你不是阿婉,你是阿婉的女兒,媱媱?!?/br> “我是阿婉.......” “鄭媱,”長公主恢復常態(tài),眼中的渾濁沉淀下去,轉瞬便清如明鏡,“想套本宮的話,就得聽本宮的,別自作聰明。” “我想知道貴主所知道的,關于我母親的事?!编崑勥×怂囊滦?。 “那你就得聽我的,把我當成你的母親,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得用心地聽!” “我都聽你的?!?/br> “這可是你說的。”長公主點頭,躺下道:“本宮頭有些暈,你過來給本宮揉揉太陰xue吧。” 鄭媱遂過去替她揉。長公主闔著雙目,卻意識清醒地問:“那日,你在鴻安寺,可是遇見西平郡王了?” “是?!?/br> 長公主睜開眼睛,斜目睨向她,立時雙眸如炬,緩緩沖她招了招手,鄭媱把耳朵側了過去,聽見她輕語:“即使西平郡王認出了你是鄭媱也無妨.......其實,你該給他留些線索叫他自己認出你來的.......” “為什么?”鄭媱停下手里的動作,滿目不解地望著長公主。室內一時鴉寂,熏爐里的香氣直直騰上,半晌,她才聽到她如斯回復:“若不懂得如何驅使男人,叫他們可以為你所用,日后怎么收來你想要的權力呢?” “難道貴主的意思.......可是.......” “不會的,公孫羽若知道了你是鄭媱,更會千方百計地幫忙隱藏你的身份,你也別怕落個把柄在他手里,本宮以為,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拿這個作為槍矛對準你的?!?/br> 想了想,鄭媱道:“還是不要讓他認出我來,越少人知道我的身份越好。還有,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br> “傻!”長公主紅了眼,“你以為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么?西平郡王日后對你,對灝,都有大用!” “那.......那他,他知道么?”鄭媱期期艾艾地問。 “若怕灝生氣,你可以不叫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