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栩栩獨坐在燈火旁,望著空氣發(fā)了很久的呆。期間,腦子一片空白,卻沉得猶如千斤壓頂。 終究,她的情商和智商都很不夠用,在這個諾大的朝廷廟堂之中,她只是一個小蝦米,走錯一步便要被捏死的小蝦米。真是步步驚心啊! 第二日,栩栩從送餐過來的丫鬟口中得知,瑞柳被高梵陌順利送入了皇宮。皇后似乎很喜歡她,并且為她和皇太子主了姻緣,待皇太子的病好,就讓她與新進宮的異國公主紀蕓一同嫁給皇太子。只是,因著紀蕓特殊的公主身份,她只能成為側(cè)妃。 栩栩聞此,打從心里祝福著那三個人。 為了等待高梵陌所說地可以見著夏云歡的機會,栩栩在將軍府一等就是兩個月。兩個月里,她一直被關(guān)在屋子中,不能見任何人,每日唯有練劍消磨時間。 栩栩并不知道,她這兩個月的與世隔離,外面已發(fā)生了滄海桑田般的變化。 大夏國的皇帝與先帝先后離奇死亡,閻羅殿一夜之間倒閉,大巫人不知所蹤。 宮廷之中,無數(shù)嬪妃宮女為先帝皇帝殉葬,凄慘地哭聲在皇宮之中不曾斷絕。 朝綱之上,皇太子夏云歡即位,卻不得臣心。百官朝堂之上口舌爭辯,明槍暗箭。私下,甚有造反者聚集,為二皇子夏斌奪天下。 京城之內(nèi),賊匪橫行,為禍百姓,卻無官治理。工商市農(nóng),三教九流,皆心惶惶不知如何度日。大批百姓欲逃離京城,卻被霸道的官兵攔于城門前,非收昂貴的錢財不放行。 兩日前的太平盛世在短短兩月間不見絲毫。禍國之亂,硝煙彌漫。 秋漸漸離開,天氣也隨之變得冷了,幾乎要和心一起凍結(jié)。 栩栩趴在浴盆里,霧氣繚繞,浸著她的臉頰。 一個時辰前,高梵陌命丫鬟過來與她說,新皇帝不久將會來將軍府見她,要她準備準備。她這才知道先帝與皇帝駕崩的事,這才知道夏云歡已經(jīng)繼承了帝位。 聽到了這則消息,栩栩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師父這段時間干嘛去了?不是說他要當(dāng)皇帝嗎?動靜呢? 最后,栩栩穿一身邊幅繡著粉色桃花的白衣,簡單地將頭發(fā)打理一下,沒有戴任何飾品,樸素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即使戴著個面具,也教得丫鬟看了瞪大了眼睛驚嘆。 院子中的一棵枯了的桃樹下,栩栩見著了他。 夏云歡今日沒有戴面具,穿著一身繡金的龍服,偉岸的身姿,迎著漫天的云彩。 周圍沒有任何人。唯有安靜中,所剩不多的枯葉隨風(fēng)飄舞的稀疏簌簌聲。 栩栩沒有向皇帝行該有的禮節(jié),甚至沒有叫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他,直到他也轉(zhuǎn)身看向自己。那張俊美若畫中仙的容顏,果真與夏大夫一模一樣。就連目光也如他深邃。 師父?栩栩心頭打顫。 是師父,不是夏云歡…… 她是那樣肯定。 “怎么會是你?怎么會是你來見我?”她問,聲音迷茫中帶著驚喜。 “他快死了,我來接你去見他最后一面?!彼卮?,聲音靜如止水。 栩栩心怕地后退了一步,“發(fā)生了什么?” 夏大夫愣了愣,“也沒發(fā)生什么,只是他快死了而已……” “先帝是怎么死的?”栩栩打斷了他,顫著聲音問。 夏大夫臉上的笑容僵住,深邃的目光漸冷,“我殺的?!?/br> “皇帝呢?” “我殺的?!?/br> 栩栩汗如雨下,師父,為了成為皇帝,你還做過什么? 誅殺家人,這種殘忍的事,你怎么可以做得出來? 她害怕了,有點孩子氣地問:“師父,可以放手了么?我們回家,回醫(yī)館……”然后,她自己都為自己的無知之言嚇到了。 夏大夫微微皺起了眉頭,輕揚嘴角,玩味道:“你這是在后悔?我可是清晰地記得你說過,你不會后悔的。如今,我尚未將大夏國治理好,如何能回去?何況,我并非只是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皇位而來到這個烏煙瘴氣的京城,我還要從夏云歡的身上拿回一樣屬于我的東西?!?/br> 夠了,她不想再理會是是非非,不想再牽扯其中了。她只是一個隨時會被人捏死的小蝦米,除了當(dāng)個觀眾,還能做什么? 栩栩轉(zhuǎn)身,冷道:“怎么做都是你的事,不用特地說給我聽。如果你覺得我是個絆腳石,想殺了我的話,也沒什么,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給的?!?/br> “哈哈哈……”夏大夫大笑,“說得我好像不會殺了你似的!” “是這樣么?”栩栩喃喃,無比痛苦,“那好,你隨時可以動手?!?/br> 夏大夫猛地拉住了要離開的栩栩的手,冷冷道:“阿栩,現(xiàn)在后悔了嗎?” 那雙手,好冰,冰得徹骨。 “沒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辫蜩蛞а狼旋X道,拼命想要掙脫那只手,卻被他拽得更緊。 “真是不可救藥了!”這個新任的皇帝怒了一聲,不顧栩栩掙扎,將她抱起,走出了將軍府。 夏云歡此刻并不在皇宮之中,他被夏大夫安置在皇城外兩個月間建起的汀樓塔閣中,由大將軍府的士兵重重把守。 昏暗幽閉的房間里,栩栩見著了躺在床上的人。 夏大夫沒有與栩栩一起進去,只是目送著栩栩進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他不想聽她與他的談話,一點也不想聽。 夏云歡依舊戴著面具,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 栩栩便坐在床邊,心灰意冷地發(fā)呆。 當(dāng)夏云歡醒了的時候,看到床邊坐著的栩栩,十分驚喜,“阿栩,真的是你嗎?”說著便要過來抱她。 栩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汗汗道:“嗯……嗯,是……是我。你……你是皇太子?” 夏云歡有點尷尬地收回手,嘆道:“我如今只是一個階下囚?!彼蝗蛔プ×髓蜩虻哪侵皇郑丛诹俗约旱哪樕?,輕柔的聲音道:“阿栩,面具你幫我拿開吧。” 栩栩咽了口唾沫,聽話地拿開了他臉上的面具,同時也把自己臉上的面具拿開了。 想想兩個帶著相同面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確實有點奇怪,如此坦誠相見,倒自然了。 夏云歡的那張臉果真與夏大夫一模一樣,只是蒼白許多,眼睛沒有他的深邃,卻是孩子一般的明亮,帶著一絲欣喜。 “阿栩,我就知道你會來見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夏云歡說。 栩栩隱忍著淚水,點頭微笑道:“我知道,云歡,所以我來了。放心,若是你死了,我定然也不會茍活于世。”反正,都要死的,被千尋沐,當(dāng)今的新皇帝殺死。 “不可以?!毕脑茪g輕輕地搖了搖頭?!拔铱梢运?,你不可以。好不容易活了下來,怎的還不知道珍惜生命?” 栩栩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可憐著他。 “阿栩,你可知道我為什么會愛上你么?”夏云歡突然問。 栩栩一愣,搖了搖頭。對于感情的事,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他與那個顧栩栩也就是那個靈兒是如何相愛的,她空有一些記憶,卻也弄不清楚。 “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雖然覺得感情不是件可以追究的事,可我還是追究了,并且得到了答案?!毕脑茪g苦苦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后,吐出:“是一曲琴音,和一個不屬于我的心,讓我愛上了你。而你,阿栩,一直以來,你也愛錯了人。你愛的人不是我,就如我其實沒有用我的心愛上你一樣?!?/br> “不要說了?!辫蜩蛭孀×讼脑茪g的嘴,拼命搖頭,“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第一次,這種像是被人看穿rou身看到靈魂的感覺,讓她有點像是心里的秘密暴漏了一般難過。 “既然你不想我說,我便不說了?!毕脑茪g抬起手,輕輕地摸著栩栩的臉,“阿栩,不要恨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拜托他的。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我想我能理解,也知道?!辫蜩蜻B忙說,所以她之前在來京城路上的醫(yī)館里,與夏大夫雖然說的是氣話,卻也有幾分理智的。只是,想到他想要的只是自由,他們這樣逼他,真的好嗎? 突然,想到那句“說得我好像不會殺了你似的”,心痛得厲害。 她對他而言,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她到底是誰?她自己也不明了了。 “這就好了?!毕脑茪g喃喃著,像是解釋了一件天大的事,而常常松了口氣。 由于身子虛弱,夏云歡很快又睡著了。 天色黑下來時,栩栩卻怎么也睡不著,從房間里出來。腳剛剛踏出門口,迎面便看到了夏大夫。 “與我一起共用晚善如何?只有我們兩個人?!彼f,漆黑的眼睛,看不到底,像在故意隱藏著什么。 栩栩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把眼前這個人看做當(dāng)初那個讓她無比崇拜的師父了,因她知道,他會為了當(dāng)初與她的那個承諾,那個會讓她不知道該不該后悔的承諾,殺了她和夏云歡,就猶如殺了先帝與皇帝那樣的殘忍。歷代每個皇帝都是如此,必將是踏著尸山血海方能登上王位。 他是殺手,本就是殘忍的。這一點,她很清楚。 然而,她還是無法恨他,只是事到如今,她沒有辦法再崇拜他了。 ☆、愛意長留誓難收(八) 晚膳設(shè)在汀樓塔閣的頂層,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萬家燈火。 栩栩無心吃任何東西,她來這里只是想問他一個問題。 “我的外公,老醫(yī)仙千禺,真的死了么?” 夏大夫夾了菜與她,反問:“哦?為何這么問?” “因為,若是他死了,為什么朝廷那么多人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甚至為了找到他給夏云歡治病,全國范圍地尋找?!?/br> 夏大夫嗤笑了一聲,“但也沒有找到不是?” “那師父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報仇,如今找到兇手了么?” “……” “他沒有死。”最終,他無奈似的笑答,“我初始以為是大巫人殺了他。然而,當(dāng)我為救傾城找到大巫人時,卻見他正和老醫(yī)仙下棋……” 下棋?這么和諧?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栩栩驚訝萬分,同時欣喜若狂,顧不得前者的疑惑,“師父,你可以放過夏云歡嗎?若是怕他搶走你的皇帝位置,大不了毀他的容?!?/br> 夏大夫似乎早料到栩栩會這么請求,端著酒杯子,目光冷靜,“就算我放過他,他也活不長。別忘了,他從小就是個病秧子。” 栩栩咽了口唾沫,“所以……所以栩栩斗膽還請求師父將千禺請來,救一救他。老醫(yī)仙曾經(jīng)救過他,肯定還有辦法救他第二次的?!?/br> “我會請千禺來。不過,不是為了救他,只是為了從他的身體里取出屬于我的東西?!?/br> 栩栩不安,“什么意思?” 夏大夫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目光掠過杯子,看著對面女子臉上困惑的神情,“你知道十一年前,千禺將夏云歡的心病治好,那你可知道他是用了什么辦法醫(yī)治他的么?” 栩栩點了點頭:“換心……”隨著這個詞說出口,她的心也痛得隨之一顫,是了,夏云歡是靠著師父的心才活到現(xiàn)在,而她竟然……竟然還請求師父放過他。 “原來你還記得,呵,沒錯,給他換一顆健康的心臟,這便是醫(yī)治他心病的法子。”夏大夫苦笑,“而這世上唯一一顆可以與他換的心,便是我這兒的……”纖長的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栩栩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所以如今,他便是來拿回他的心的? 可是……夏云歡若是沒有了心,能如他一樣活下去么? “心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即使離開了主子,也不忘主子所擁有的東西。”他緩緩放下了酒杯,大笑,“呵……我的心,便是帶著我的感情,我的記憶,甚至我的興趣理想,融入了夏云歡的體內(nèi)。所以,他才會愛上我所愛的,喜歡上我所喜歡的。醫(yī)術(shù)也好,人也好。他大抵也察覺到了這點,所以開始懼怕了,懼怕會成為另一個我。為了逃避,他開始討厭他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因為看到自己的臉,他便會想到我的存在。這也便是他一直帶著面具的原因?!?/br> 栩栩聽得目瞪口呆時,夏大夫再次笑道:“如此,栩栩,你還敢篤定,你愛的人是夏云歡,而不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