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你父親反省到他做錯了，不是靠這樣的方式去實現(xiàn)的。你應(yīng)該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并且做出成績，讓你父親愿意對人提起，這個有成就的年輕人他是我兒子，你得讓他覺得，你是他兒子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件無比榮光的事。而那時，你告訴他，我的成長完全與你無關(guān)，我是靠著我自己，你只是個失職的父親和丈夫——你覺得那時的沖擊會不會更大一點呢三舅舅？”

    黎語蒖的一席話說完，葉傾城久久沉默不作聲。

    再開口時，他聲音似乎有些發(fā)啞：“你知道嗎，我一點都不愛做生意這套玩意兒，我本來是畫畫的，如果當初我母親沒有抑郁去世，我沒有為了報復(fù)老頭子而放棄畫畫，說不定我早就成了有造詣的知名當代作家了！”

    黎語蒖笑著打趣：“是畫春宮圖嗎？”

    葉傾城也笑：“讓你失望了，我是畫山水魚蟲鳥獸的?！?/br>
    葉傾城突然停住腳步。

    “我想起來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幽幽地說，“我曾經(jīng)的夢想，是游歷每一片山川江河，用我的手和筆把它們納進我的畫中。”

    ******

    黎語蒖感覺自己和葉傾城走了很久很久。

    公路上依然杳無人煙，日頭比剛剛還要毒辣，手機照樣沒有信號。他們的腿向灌了鉛。

    他們已經(jīng)不再聊天，因為嗓子渴得冒煙。

    終于他們走不動了，癱坐在地上。

    黎語蒖抬頭看著日頭苦笑：“想不到有一天在文明社會我們會是這種死法?！彼穆曇粢呀?jīng)開始沙啞。

    葉傾城也干啞了聲音，問她：“什么死法？”

    黎語蒖說：“活活渴死?！?/br>
    她坐在日頭下，覺得自己被暴曬得靈魂正在和空氣一起蒸發(fā)。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覺了。

    那幻覺美好得讓她不愿意清醒。

    她看到有輛車向他們開過來。sao包無比的車，是那個人的車。

    她笑起來。

    葉傾城問她笑什么。

    她笑著說：“我八成快不行了，我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幻覺了，我看到徐慕然的車了?！?/br>
    葉傾城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說：“那不是幻覺，丫頭！”

    黎語蒖聽到后面兩個字時，渾身一震。

    她扭頭看葉傾城，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專注而熱烈。

    “怎么，也有人這么叫過你嗎？”

    黎語蒖怔怔地，說不出話。

    耳邊響起越來越逼真的輪胎滾過地面的聲音。

    車子剎停時的慘烈摩擦聲像響在耳邊似的。

    她扭頭。

    徐慕然的車子停在她面前。

    徐慕然從那輛車子上跑下來，跑到她面前。

    他跑到她面前，蹲下來，一把握住她雙肩，問她怎么樣。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認認真真地看。

    然后她說：“我渴?！?/br>
    徐慕然立刻松開她奔回到車里去找水。

    黎語蒖扭頭，對葉傾城說：“三舅舅，恭喜你，我們得救了……”

    她的聲音最后消失在葉傾城望著自己的復(fù)雜眼神里。

    他的眼神專注，熱烈，糾結(jié)。

    他那樣子讓黎語蒖覺得，剛剛她看著徐慕然的時候，葉傾城也一直在看著自己。

    在這樣的眼神關(guān)注里，黎語蒖忍不住生起雞皮疙瘩。

    她問葉傾城：“我臉怎么了嗎？”

    葉傾城笑了笑：“沒什么?！?/br>
    徐慕然提著幾瓶水跑回來。他遞給葉傾城一瓶水就不再管他。

    然后他擰開一瓶水小心地喂到黎語蒖嘴邊。

    黎語蒖沒有拒絕。

    她就著徐慕然的手，一口一口，咕咚咕咚，喝著水。

    那聲音對徐慕然來說，像最珍貴的鼓錘，敲在最契合的鼓膜上，發(fā)出最撥動人心的聲音。

    于是當黎語蒖喝完一瓶水，他還沉浸在那美妙的聲音里，沒有緩過神來。

    直到黎語蒖擦擦嘴巴，輕聲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出事了？”

    徐慕然這才回了神。

    他望進她的眼底，臉上居然浮起痛惜和愧疚的神色：“我應(yīng)該更早一點知道！”

    這樣你就不會受苦了。

    黎語蒖看著他：“已經(jīng)很及時了，謝謝！”

    她輕輕的一句話，讓徐慕然一下子聽得呆了。

    “丫頭！”他一下子情難自持，叫出了這兩個字。

    然后他立刻克制下來，扶她起身往車上走。

    身后葉傾城看著他們，若有似無地，輕聲一嘆。

    第81章  毛筆的來歷

    徐慕然把黎語蒖扶到車子的副駕上坐好。葉傾城沒有那么好的待遇，徐慕然把黎語蒖安頓好直接坐到駕駛位上，根本不過來扶一扶他。葉傾城嘆一口氣。明明那丫頭比他體格強壯，可誰叫他胸前沒有那八兩rou團，惹不起別人的憐愛。

    他搖搖晃晃自己走到車子后座坐下。

    人齊了，徐慕然發(fā)動車子。

    他調(diào)了個頭，往回去s城的方向行進。

    車子從甩頭擺尾狀態(tài)中回正駛穩(wěn)后，黎語蒖輕輕開口：“我還不能回去。”

    徐慕然轉(zhuǎn)頭看她：“為什么？”

    黎語蒖：“我得去t市調(diào)研?！?/br>
    徐慕然看看前方的路，暢通無阻，閉著眼睛行駛個十分鐘都沒有問題。于是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黎語蒖：“想查關(guān)于英塘假貨的事情嗎？”

    黎語蒖遲疑了兩秒鐘后，點點頭。

    他對英塘的事，真是了解得面面俱到。

    徐慕然：“如果是為這個，t市你就不用去了吧?！?/br>
    這回輪到黎語蒖問為什么。

    徐慕然說：“我查別的事情，順便捎帶著把這件事也查明白了?！彼麖暮笠曠R里看著葉傾城，說，“這事是你們?nèi)~家三房那兩兄妹干的。”

    葉傾城輕聲嗤的一笑：“果然。”

    黎語蒖沒有出聲。

    她的沉默能讓人感受到她不是很接受目前這個結(jié)果。

    徐慕然忍不住問她：“不想我多管閑事是不是？”

    黎語蒖點點頭：“徐大少，雖然你的捎帶手可能對你來說很輕松很不值一提，可我自己的困難，我想自己面對和解決?！?/br>
    她在人生中給自己定位的人設(shè)從來都不是傻白甜的白雪公主——只要遇到王子，一切都可以交由男人去解決，此生吃穿不愁煩惱無憂。她給自己的設(shè)定是：獨立自強，自我成長。如果能自己做女王，就絕不做歸屬男人的王后。

    聽到她的回答，徐慕然鄭重地答應(yīng)著：“好。但今天先回去，你們倆剛剛已經(jīng)快虛脫了?！?/br>
    黎語蒖點點頭。

    徐慕然從后視鏡里看了看葉傾城。從黎語蒖剛剛那句話說完，他就有點出神的樣子。仿佛被觸動，仿佛在欽嘆，仿佛在滋生迷戀。

    心中有警鈴高聲大作。那是被男人的直覺觸發(fā)的鈴聲。

    ******

    車子被徐慕然開得又快又穩(wěn)。遇到土包或者土坑，徐慕然能在不減速的同時又快又不落躲閃痕跡地避開。

    他打著方向盤的角度力道和踩油門的方式，讓葉傾城忍不住感慨出聲。

    “徐少的開車技術(shù)真不是蓋的，獨特且彪悍，不過感覺起來有點似曾相識呢！”

    徐慕然從后視鏡里和他對視：“是嗎？那我可有點好奇了，是誰給葉三少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畢竟我開車的方式的確有點特別，這世上我只教過一個人用我的方式開車?！?/br>
    他說完眼神若有似無地瞄向黎語蒖。她正把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

    她并沒有睡著，因為她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在滾動。

    葉傾城笑了笑：“保持好奇是種很美好的感覺，我決定還是不打破這份美好了?！?/br>
    徐慕然沒有接話，好像并不在意他說還是不說的樣子。但很快葉傾城就為自己的故弄玄虛付出了代價。

    車子進了城，徐慕然對葉傾城說：“把葉三少放在這個路口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這里很方便打車?！?/br>
    葉傾城有點難以置信：“你不打算送佛送到西嗎？”

    徐慕然：“不打算?！?/br>
    他回答得干脆磊落。

    副駕上一直閉眼假寐的黎語蒖隱隱翹了翹嘴角。

    她睜開眼睛，回頭看看葉傾城，他雖然嘴硬地一直在以平時那樣的狀態(tài)言談?wù)f笑，但他青白的臉色騙不了人。他并不如他所表現(xiàn)的那樣身體無礙。

    黎語蒖轉(zhuǎn)頭看著徐慕然的側(cè)臉，輕聲問：“能把他送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