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劉燦一笑:“我正是這么想的。我想培養(yǎng)出幾名茶藝師,先在管城打響名聲,再到鄭州表演,如若順利,說不定我們還能到京城走一圈呢!” 郭榮沒有說話,劉燦道:“阿哥覺得我這想法有問題嗎?” “早先阿妹對我說要在鄭州販賣茶葉,我并不是太信,但現(xiàn)在,我只有一個疑慮,那就是阿妹為何要找我?阿妹這手技藝,絕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不怕阿妹笑話,兩年前我就開始練習(xí),但至今也只是平平。阿妹這一手,已是我看到過的最好的點茶手法了?!?/br> “阿哥太高看我了,我這點算什么?” 郭榮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他。漆黑的雙眸明亮而不容人忽略,劉燦暗暗嘆了口氣:“阿哥不妨先嘗一口再說?!?/br> 郭榮一怔,劉燦繼續(xù)道:“阿哥先喝一下,我們再說?!?/br> 郭榮疑惑的端起了被子,喝了一口就怔住了,這茶,和他喝過的都不一樣,仿佛,帶了些奶味?這么想著他又喝了一口,不,不是一些,而是很多! “我這一手,其實是找了個取巧的法子,用了奶、子,所以容易成型,阿哥若要照這個辦法也很容易做成的。”她說著讓阿段拿來加熱過的牛奶,然后又遞給郭榮三根筷子,“阿哥做過面湯嗎?” 郭榮搖搖頭。 “那就順著一個方向轉(zhuǎn)就好了,速度越快越好?!?/br> 郭榮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起來。他從小在軍營長大,又常年在外奔波,臂力手力都不缺,所以很快一層奶泡就出現(xiàn)了,等他打的差不多的時候,劉燦把那層奶泡用勺子取出來,再另外一個盤子里擺出了花型:“阿哥看,其實并不難是不是?” 郭榮徹底無言了:“這樣不行吧……” “為什么不行?” “茶……不是這么分的。”在江陵的時候他見過那個分茶高手,與竹屋之中,檀香之內(nèi),舒緩而靜雅的將茶分出,如同上古雅事。而他們這個……想到自己早先如同羊羔瘋似的哆嗦,郭榮同學(xué)就有些冒汗。這是茶嗎?這、這怎么能是茶呢? “阿哥,前朝茶是煎的,再更早先,茶甚至是一種藥。這也就是說茶道是在演變的,別人那種是一種方法,咱們這種也是一種方法。為什么就是別人的對而咱們的就錯呢?若阿哥覺得奶泡打制的樣子不雅觀,完全可以在后臺進行,更添一份神秘。至于其中的口味,唐朝時也是有加奶的,所以我們完全可以說我們這是古茶法?!?/br> “阿妹竟讓我無言以對?!?/br> “那阿哥覺得我說的可以實行嗎?” 郭榮想了想:“可以一試,不過從培養(yǎng)人手到對外經(jīng)營,卻要一段時間了?!?/br> “阿哥不嫌麻煩就好?!?/br> “呃?” “我行動不便,這段時間就要阿哥多奔波一番了?!彼f著對郭榮行了個叉手禮,郭榮下意識的回了禮,回完才覺得不對,他看了劉燦一眼,搖了搖頭。 “阿哥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沒什么。只是我阿耶前幾日來信,我要先去開封一趟,恐怕要在年后才能再回來辦此事了?!?/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臘月,郭榮說要年后才能再回來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知為何劉燦總有一種哪里出了問題的感覺。在晚上她把這事同劉成說了,劉成道:“大娘子可是喜歡上那郭家大郎了?” “阿耶,人家是問你正經(jīng)事呢!” “我說的也很正經(jīng)啊,若不是因為這個,大娘子做的事也實在讓人有些懷疑。我聽說這郭家大郎不僅晚上有奶、子,早上也有姜湯呢?!闭f到這里,口氣稍微犯了點酸。 “這奶、子姜湯都不算什么,不過多加一碗水的事,他又住在咱們家,又幫了咱們這些忙,難道就略過他嗎?”雖然這么說了,劉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明顯了,不過她真沒有別的什么意思啊,除了她說的這些理由,更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讓未來的周世宗同學(xué)活的長久些!史書上周世宗是生病死的,死的時候不過三十九歲,就算在此時也算是英年,而且在他得病前本來是沒有立太子的,也就是說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要突然去世。 她不知道周世宗得了什么病,但根據(jù)她一個樸素的醫(yī)療思想就是——所有的病都是身體不夠好的緣故。雖然郭榮現(xiàn)在看起來還算健壯,但這不是因為還年輕嗎?這年輕的時候不注意,年齡大了可不就容易犯???她現(xiàn)在既然有這個機會,就好好給他補一補,正巧他們家也都要補,捎帶著也不算什么。以后,她會把進補的思想灌輸?shù)焦鶚s的腦里,這樣也許、大概、可能,他就不會英年早逝了? 劉成搖搖頭:“不是這個,而是從一開始大娘子你對這郭家大郎就非??粗?,若我是他可能就會想你是不是有別的用意?!?/br> “什么用意?”若郭榮覺得她喜歡他,那她還真不知道要怎么說了。 “比如,是我們劉家想借此與河?xùn)|方面攀上關(guān)系?!?/br> 劉燦張大了嘴,過了片刻才道:“那阿耶的意思呢?” “我倒是想,但人家說不定看不上我們呢。” 劉燦突然有一種腦子不夠用的感覺,原來劉成早就有打算,只是不知形式,所以先讓她在這里探路了?怪不得早先郭榮同學(xué)能那么順利的幫著料理家務(wù),怪不得她說要拿錢做生意劉成沒有任何異議,合轍人家都認(rèn)為這是政治投資了! …… 劉成猜的沒錯,郭榮到了開封,就把這邊的事情告訴了郭威,最后道:“孩兒本想在管城做下一番生意,以后也算有個穩(wěn)定收入??蛇@劉家的提議,卻讓孩兒有些拿不準(zhǔn)主意了。孩兒怕耽誤了阿耶的事情,所以先回來稟報一下。” 他本來想的只是一般合作,劉燦的提議卻不僅僅如此,特別是最后的茶道演義,若是成功,那關(guān)系幾可說深厚了。 郭威點點頭:“這些年也辛苦你了,以后卻是不用再做這商賈之事了?!?/br> 郭榮一怔,郭威道:“劉虞候已經(jīng)定下為河?xùn)|節(jié)度使,不日就要上任,我也會同去,再回河?xùn)|,我們就和往日不一樣了?!?/br> “恭喜阿耶高升,但孩兒并不覺得這商賈之事有什么辛苦的,若阿耶不反對孩兒還想繼續(xù)做下去?!?/br> 郭威皺了下眉:“這又是為何?” 郭榮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嘴:“阿耶早先為從馬直,俸祿也有180石,另外還有圣人賞賜,家中嚼用卻一直不夠,這是為何?” 提起這個郭威有些尷尬:“你這是抱怨某好飲酒取樂了?” “孩兒不敢,阿耶性情豪爽,喜交朋友,其實這份開支并不多。只是迎來送往,阿耶又性情耿直,難免就緊了些。而以后阿耶高升,俸祿雖也有所增長,可交友恐怕更多。” “這就不用你來cao心了?!闭f到這里郭威一笑,他早先是從馬直,雖親近上峰,卻沒多少實權(quán),以后則不一樣了,俸祿又算什么?哪怕他不豪奪強取,也自有人來送。 郭榮看著郭威,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孩兒不想阿耶那樣。” “什么?” “孩兒不想看阿耶變得像其他人那樣?!惫鶚s有些痛苦的開口,“阿耶耿直勇猛賞罰分明體恤屬下,這些年來,阿耶的俸祿多有贈與同僚屬下的。所以阿耶雖官職不高,卻甚得愛戴,可若、可若……” 他一開始說的時候郭威還有些震怒,但慢慢的就化為了憐惜,他看著郭榮:“傻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墒赖廊绱?,你要明白有些東西我若不收,就是得罪人。其實早先我也一直在收,不過沒有多少人送就是了。” 說到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笑,郭榮卻沒有跟著笑:“世道……阿耶,所有人都在說世道,這世道就不能改變嗎?這世道就一定要是這樣的嗎?” “要怎么變?誰來變?梁、唐現(xiàn)在又是晉了……當(dāng)今圣人如何……你還不知嗎?” 郭榮無言,過了片刻他慢慢開口:“若劉家之事不會影響阿耶,孩兒想與之合作,若能成功,以后家中大概是不會為錢糧發(fā)愁了?!?/br> 郭威看了他片刻,嘆了口氣:“你若真要做,我也不攔你。劉成那人我見過兩面,雖聽說他在張公事上不少參與,看起來卻不是那猥瑣宵小之徒,只是那劉家大娘子聽起來有些蹊蹺,你心中有數(shù)就好了。” “……阿耶,那大娘子不過十歲?!?/br> “現(xiàn)在是十歲,過兩年就不是了。不過你這事我先允你一年,一年后,我們再談?!?/br> 第27章 姜湯(下) 公元937年的新年郭榮是在開封過的。 雖然做了兒皇帝,畢竟是第一年,石敬瑭是努力的想粉飾太平,因此對各府各部都有要求,又從宮里拿出了一點銀兩,發(fā)放到各地,所以只從開封來看,這個年過的還算熱鬧。但百姓的臉上并沒有見多少安樂,因為契丹人太多了,并且每個契丹人都飛揚跋扈,欺行霸市。 郭榮一開始還上街游歷,去了兩次后就再不出院門,只是每日苦練刀法武藝。他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他知道他的日子要比很多人好過,哪怕他自小被過繼,哪怕他不過少年就外出謀生,但相比于大多數(shù)的平民百姓,他還是好的。因為他從小長于軍營所以他可以習(xí)練武藝擁有武器,因為郭威是從馬直,所以他的家人輕易不會受人欺辱。他的阿娘或者說是姑媽對他一直甚好,郭威對他也視如己出。他的武藝是他手把手交的,他的騎術(shù)是他抱他在馬背上學(xué)的,雖然郭威嗜好飲酒又喜交朋友,經(jīng)常把家中弄的入不敷出,可這并不妨礙他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阿耶。 而現(xiàn)在,郭威又在為他的前途著想,可他真的要從軍嗎?在過去郭榮并不覺得從軍有什么不好,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從軍的。畢竟在這個時代,軍人才是最有保障的。可現(xiàn)在他又有些迷惑,從軍后他又能做什么嗎?像他的阿耶一樣嗎?他并不覺得郭威有什么不好,相比于其他人郭威已經(jīng)是太好了。 但他的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在大叫:“不是這樣的!不僅是這樣的!一定還有別的什么!” 但那是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武藝上,每天都把自己累的精疲力盡才上床,但即使這樣,他攤在床板上也會看著黑漆漆的上空發(fā)怔,他覺得自己胸口有什么東西在憋悶著,可不管怎么樣他都發(fā)泄不出來。他的這個狀態(tài)郭威看在了眼里,卻沒有說什么,因為他也沒有辦法,在他少年時曾殺了一個喜歡欺行霸市的屠戶,那時候他以為他能改變些什么,可最終卻是什么都沒有改變。事實上若不是遇上貴人賞識,那一次他就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待他年紀(jì)再大一些,再多經(jīng)歷一些事就好了?!惫@么想著,同時還在想是不是要給這個兒子說親了。十六歲是還不算大,但現(xiàn)在說定親事,完全可以兩年后再成親,到時候也就差不多了,而人成了親想法心態(tài)就會有改變。 這一天劉家送來的早飯里有一碗酥酪。 郭威是沒錢在開封買房的,就算有他也沒想過在這里買。當(dāng)然他本來可以住軍營,也可以住客棧,但劉知遠與他親厚,就把他邀到了自己的府邸里。劉知遠的家人也還在河?xùn)|,他這新得的府邸還空的很,郭威向來得他賞識,就自己得了一個小院,每日劉家人還會送飯食過來。劉家當(dāng)然不會苛待他們父子,但酥酪也算是稀罕東西了,奶倒是不缺的,關(guān)鍵是比較麻煩,若不是主人點了,廚房一般不會主動做。 郭威見了很是高興,指著那個碗道:“喏,你不最愛吃這個,今日可有了。” 郭榮看著那個泛黃的奶制品,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刻動手。郭威道:“怎么了?你是怕你劉伯伯這里的廚子手藝不過關(guān)嗎?我看這樣子倒是不錯的?!?/br> “……這酥酪,也是奶、子做的吧。” “看看你說的什么胡話。不是奶、子還能是什么?” 郭榮繼續(xù)發(fā)怔,然后突然抬起頭:“阿耶這里若沒事,我過兩日就去管城了,這眼看也是要去江陵的時候了?!?/br> 郭威一怔:“不是說一起走的嗎?” 劉知遠是要到河?xùn)|上任的,他自然也要回去,所以本來定的就是出了正月他們一起離開開封。雖然這眼看就要出正月了朝廷還沒有旨意,可最多也不會等到三月的。 “孩兒想了想,還是自己過去比較好,否則到時候阿耶上不上門都不太方便?!?/br> 郭威看了他一眼:“如此也是,你自己想清楚就好?!?/br> 郭榮應(yīng)了聲喏。剛才看到這酥酪,就想到了奶、子他然后就想到了劉燦,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一種踏實的感覺。他搖搖頭,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靠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給他安全感,簡直是笑話!他之所以想到管城,其實還是想離開這開封吧。 兩日后郭榮收拾行囊,離開了開封。但這一次他并不是孤身上路,郭威還派了個隨從與他,此人看起來二十七八,但其實還不到二十,一臉橫rou,卻不顯兇惡,只是有些呆滯。 “他叫韓通,是我與你劉伯伯討來的,武藝騎術(shù)都甚是了得,你以后好好待他也就是了?!?/br> “阿耶?”郭榮一怔,他少小離家,從來沒有隨從,怎么現(xiàn)在大了,倒多了一個隨從? “論起來你也是公子身份,早就應(yīng)該有人跟隨在身邊的。這次你既然不愿隨我回去,多帶一個人也是好的?!?/br> 他都這么說了,郭榮只有接受。而除了韓通,郭威還為他準(zhǔn)備了四個金餅:“拿著吧,以前家里是沒辦法,現(xiàn)在有了些,自然要支持你?!?/br> “阿耶,這怎么使得?家中還有阿娘,還要……” “怎么,你阿耶就要一直靠你養(yǎng)嗎?” “當(dāng)然不是?!?/br> “那你還擔(dān)心什么,我既然敢給你,自然就還有多的。怎么也不會虧了你阿娘的!” 郭榮抿了下嘴,塞到了懷中,他知道郭榮雖說的榮耀,這四個金餅恐怕已是他能拿出來的所有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不去管城的沖動,他想他的那些別扭那些郁悶也許就是自找的。大家都這么過為什么他不能?他現(xiàn)在不明白的事也許將來會明白,他現(xiàn)在想不通的……也許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最終,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跪下地,深深的給郭威行了個叩首禮:“孩兒不孝,還望大人保重身體,待來年,孩兒定會大人身邊承歡膝下?!?/br> “行了,別搞的那些婆婆mama的,韓通,以后你就跟著大郎吧?!?/br> 韓通應(yīng)了一聲,噗通跪在了地上:“韓通見過大郎君?!?/br> 郭榮親手將他扶了起來:“以后,某就要仰賴阿通了。” 韓通嘿嘿一笑,卻沒有再說什么。 郭榮來開封的時候是獨自一人,走的時候不僅多了個人,還多了兩匹駿馬。因此雖然現(xiàn)在道路不好,他們也沒有特意趕路,不過大半天,他們就到了管城。 而一進管城,郭榮就立刻發(fā)覺這個縣城同他離開時已大不一樣了。路上的百姓多了,當(dāng)兵的幾乎不見,也不能說沒有,隔不多遠就能看到一個身穿軍服的,但這些人往往都是身有殘疾的,要不,是少了腿的,要不,是缺了胳膊的。他們或站或坐立在墻邊,一雙眼睛不斷的在路上身上來回巡視,韓通因為長了一臉橫rou,被這個看過之后就是那個看,這搞的韓通非?;鸫螅骸袄删阏f這些人在做什么?” “看這樣子,像是在找人?!?/br> “找什么人?” 郭榮搖搖頭,他也是剛來,怎么知道?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程家,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掛上了劉府的招牌。早先他在這里的時候,是由一個士兵做門房,現(xiàn)在卻是一個他不認(rèn)識的三四十歲的男子,不過他一報上名號,那男子就笑了:“原來是郭家郎君,指使早有吩咐,若是郭家郎君到來,自可進去。不過現(xiàn)在指使不在家中,大郎君卻是在的?!?/br> “大郎君?” “哦,也就是大娘子,不過娘子現(xiàn)在做教官,經(jīng)常穿男裝,所以我們就以郎君稱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