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季燃忽然一愣,他怎么又開始分析如何殺人了。難道,他從前是殺手嗎? 沒錯,從前的事他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自己醒來時身在大明宮,一個穿著明黃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告訴他:你叫季燃,是為了救朕而受傷。 后來他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正是大呂國的皇帝姜鑠。 他受了很重的傷,第一年完全無法下床,只能靠吃藥和一點點流食來維持生命。身上和頭上的痛讓他無數(shù)次想要了結(jié)掉自己,可在印象中總有個模糊的女人身影,仿佛在很遠(yuǎn)的地方等他。 他還是很幸運的,身子一直由神醫(yī)劉娟照料。等到了第二年時,他已經(jīng)不用人扶,可以自己站起來,不過還是沒法順暢行走。 第三年時,他的傷差不多好了,在一個很偶然的機(jī)會下,他拿起了劍。他當(dāng)時特別驚異,因為他雖記不起以前的事,可劍術(shù)和武功還未丟失,依舊很強。 等到身子完全康復(fù)后,他想知道到底是誰傷了他。他跑去問皇上,皇上說是刺客。他又問:刺客是誰派來的?;噬系恍?,再不說話了。 被人重傷到臥床三年,任誰都不能忍。他去問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神醫(yī)劉娟,還記得那天,劉娟又喝了好多的酒,哭著喊著叫嬋,還抓住他的衣襟說:老季,我對不住你啊,可我真的是太恨了,咽不下這口氣! 在長安時,皇上對他極為器重,私下時還叫他阿弟。后來他辦好了幾件大差事,皇上一高興,當(dāng)即封他為襄陽侯,官拜右龍武將軍,這樣的恩寵,在本朝好像還從來沒有過。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他真的是皇上的親兄弟,但他心里很明白,皇上不喜歡他,甚至有些恨他。 一時間,他就成了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風(fēng)頭無兩,前來說親的人都將他家的門檻踏破了,皇上也曾要給他指婚,但他都婉拒了。因為他心里的那個模糊影子,這么多年一直都在。 前年的時候,夕月國與歸塢國一起攻打戍邊,朝廷簡直要炸鍋了。有些人著急,可有些人卻在一旁看笑話,看誰的?姜之齊的。 后來,那些看笑話的再笑不出來了,因為姜三爺不僅守住了西州,還與夕月國國主簽訂了兄弟盟約,活捉了歸塢王父女,更了不得的是,他竟然趁此大亂,借了個由頭連鍋端了利州賀氏! 利州賀氏代表的是軍功貴族,姜三爺這一舉動,無疑讓朝廷里的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家伙們坐立不安,他們便放下往日的仇怨,紛紛聯(lián)合起來到皇帝身邊彈劾姜三爺,理由真是花樣翻新,層出不窮。 原本姜三爺在打勝仗就該 回朝的,可硬生生就給延后了。 說實話,他其實真的想見見這位傳說中的三爺。但三爺沒見到,他倒先見到了九苑。九苑是歸塢國的公主,她性子乖張狠辣,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在長安受盡了冷嘲熱諷和奚落。 有一天,他看見九苑被幾個嬪妃嘲諷相貌丑陋,他一時沒忍住,出言教訓(xùn)了那幾個討厭的女人。 皇上知道了這件事,問他:你為什么要幫這個小姑娘,她心狠手辣,殺了我國無數(shù)將士,不是個招人喜歡女人啊。 他答不上來,因為他感覺在過去,他好像也曾這樣幫過心里的那個模糊女人。 令他沒想到的是,九苑愛上他了,盡管他比九苑要大將近二十歲。 他不喜歡九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鼐芙^。有一天,九苑跑到他的府邸,跪下對他說:父王貪慕長安的聲色犬馬,可我想 回我的國家。將軍您可不可以假裝娶我,讓我好 回歸塢? 他心軟了,點頭答應(yīng)。 皇上聽說此事,很是高興,只是舍不得他遠(yuǎn)走歸塢那么遠(yuǎn)。 從長安走時,皇上對他神秘一笑:朕的三兒子會為你和九苑公主主持婚禮,見了他,你說不定就能想起什么呢。 他的過去,難道和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有關(guān)? 從長安往 回塔縣走的這一路上,九苑一直都很粘他,甚至有好幾次暗示,要將身子給他。他冷漠拒絕,誰知九苑卻以死威脅:天下皆知,將軍您要娶歸塢國的公主,如果您拋棄我的話,我的國家和子民都會唾棄我,我只有死了。 他依舊拒絕。 九苑沒辦法,只有求他:只要我們裝作成親,半年后將軍您想走,九苑絕不攔著。 他又心軟了,因為一個萬般無奈的公主。 到了利州時,好友劉娟忽然不走了。他問緣故,這胖子老臉漲得通紅,說不好意思見一個被他害苦了的故人。 故人?究竟是誰。 當(dāng)他到 回塔縣時,他好像知道了。他感覺在心里八年的那個模糊影子,終于看清了。是她,一個美麗的讓人窒息的女人--蘇媯。 那天,蘇媯讓她的女兒來扶他起來,他只感覺心都要停止跳動,他腦子里忽然有個瘋狂的想法:這個叫銀子的小家伙,是他的女兒! 他不想與九苑假成親了,他感覺自己的那段塵封記憶,就快要想起了。 “叔叔,叔叔。” 一個稚嫩的童聲將季燃的思緒打斷,他低頭一看,正是小銀子。 “怎么了?”季燃蹲下身子,輕輕地揉小女孩的腦袋,柔聲笑道:“你找叔叔有事嗎?” “我娘不見了?!?/br> “什么?” 季燃大驚,正巧在此時,姜之齊走過來了,他將自家閨女拉到懷里,笑道:“別聽小孩瞎說,她娘只是出去散心了。等你成完親,她就會 回來?!?/br> 說罷這話,姜之齊定定地看著季燃,忽然,他一把將對面的男人摟住,聲音痛苦而無奈:“兄弟,看到你沒事,我真的很開心。” 被一個男人摟抱,畢竟不是件多么舒服的事。 季燃干咳了兩聲,想要推開姜之齊,卻掙脫不開。 “三爺?!奔救碱~間的劍痕有些顫動:“在下八年前重傷,是否與您有關(guān)?!?/br> 姜之齊身子一震,他放開季燃,嘴張合了幾次,終究沉默不語。 正在此時,一個紅色身影出現(xiàn)在兩個男人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濃郁惡俗的香粉味道。九苑是異族女子,自然不愿去守漢人那許多規(guī)矩,她見駙馬仍未換喜服,便過來催促。 “駙馬,咱們一會兒就要拜天地,你怎么,” “我不是說了,我暫時不想成親么?!奔救祭淅涞卮驍嗑旁返脑?,他越發(fā)覺得這個女孩深沉可怕,一步步將他捕獵,難不保真成親后,她就再也不會放過自己。 即使九苑臉上鋪了厚厚的份,也能看出她此刻相當(dāng)尷尬。 “這是你們皇帝陛下賜的婚,駙馬你不能違抗的?!本旁烦莻€仍穿著黑衣的男人走去,她壓低了聲音:“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等成親后我便不再糾纏你?!?/br> “哼?!?/br> 季燃不禁冷笑數(shù)聲,他也不搭理九苑,抬步就往外走。 “站?。 本旁泛鋈皇掌鹚械目蓱z與祈求,她也不 回頭,只是冷漠笑道:“如果不娶我,我就讓那個女人死。” 這話一出,兩個男人登時大怒,一左一右掐住九苑的胳膊。 九苑態(tài)度依舊囂張:“請三爺立馬主持我的婚禮,或許我還能饒過她?!?/br> “你放肆!” 姜之齊的聲音有些太大,使得周圍人都朝他看來。 “你做什么,我可是歸塢國的公主?!本旁吠吹孛碱^緊皺,她想咬姜之齊抓她胳膊的手,可當(dāng)她看見這男人陰郁可怕的臉色后,竟然連動也不敢動。 “你最好現(xiàn)在就給我說!”姜之齊手上又使了幾分力,他現(xiàn)在哪里還是那個沉穩(wěn)可親的三爺,分明就是個最可怕的魔頭?!澳阈挪恍牛绻蛉艘蚰愣?,我會立馬叫歸塢國消失?!?/br> 九苑從小就不怕死,更不怕被人嚇唬,可她現(xiàn)在害怕了,因為她從姜之齊眼中看出來,他沒有開玩笑。而她的駙馬,心愛的駙馬,則同樣給她傳達(dá)出一個訊息:如果不說,你現(xiàn)在就死。 “她,她在驛館?!?/br> 兩個男人幾乎同時放開九苑,又同時奔出小院,三個人之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幾年,理不清,剪還亂。 ****** 驛館 那個可怕的公主走之前,特意在房間留了個暖爐,她說了:怕大美人受凍,就給你增加點溫暖。 呵,你是怕我腳下的冰塊消的不夠快吧,可真夠毒的。 蘇媯也不知腳下的冰消了多少,她只知道,脖子里的繩子越來越緊了,她從最開始的從容呼吸,已經(jīng)變得相當(dāng)窘迫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被人反捆在背后,嘴里身上都麻溜溜的,連呼救都不行,不過現(xiàn)在是真的沒法了,因為她快要被勒死了。 死,她好像經(jīng)歷過好多好多次了,從前她無所謂,甚至覺得在死亡的過程中有種自虐的快感,可現(xiàn)在,她怕。 她的大女兒遠(yuǎn)嫁了,音訊全無,不知道是不是受那狼主的蹂。躪。 她的長子最近有消息了,被六哥拐帶去長安,去長安做什么,認(rèn)祖歸宗然后 卷入爭權(quán)奪利的漩渦中? 她的小兒子,疼了這么多年的小兒子還是那么頑劣,她死了后,兒子要是被姜之齊打罵,又該往哪兒躲? 還有她的小女兒,可憐的孩子帶了她身上的寒毒而生,身子一直不好。 老天爺啊,求你再讓我多活幾年吧,讓我看著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到時候你再收了我不行么。 繩子又緊了幾分,她的意識也模糊了幾分。 就在她徹底無法呼吸的那刻,只見銀光一閃,在繩子斷的瞬間,她就跌入一個久違多年的懷抱中。 抱她的男人看起來很慌張,淡藍(lán)的眼珠里全是驚詫,額間的劍痕扭曲的厲害,他只是重復(fù)著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br> 蘇媯想抬手撫摸一下男人的劍痕,卻始終沒力氣,紀(jì)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救我。 “七娘!” 姜之齊幾乎是跌進(jìn)來的,他武功遠(yuǎn)沒有季燃好,故而遲了一步趕來。許是因為有冰要融化的緣故,房間并不是很熱,地上有許多灘水,而那個她,脖子上還套著麻繩。 “七娘,七娘?!苯R手忙腳亂地往開解麻繩,他沒有右手,就用左手和牙??粗K媯脖子上又紅又深的勒痕,男人恨的牙根癢癢,他一把推開季燃,將女人抱在懷里,忽然想到這樣她更呼吸不上來,他趕忙將蘇媯放平,手一個勁兒地替女人按摩,不住地問:“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難不難受,還呼吸地上來嗎?” 蘇媯困難地咧出一個笑,大齊,我就知道你也一定會來救我。 第184章 選擇 她是聞見香味醒來的。 身上的酸麻感還未完全散盡,只能直挺挺地躺著,她已經(jīng)連著躺了七天了。九苑公主膽敢襲擊三夫人,已經(jīng)在全縣百姓及將士的憤怒中被遣送 回國,她灰溜溜地走了,可季燃卻留下了。 炕被燒地暖烘烘的,墻上貼著過年時買的年畫,窗上貼的是剪成燕子形的紅色剪紙,屋子最里邊是用了好多年大木柜,在往前就是一張四人用的桌子,桌子上整齊地擺著筷籠和辣椒油,對了,還有一碟腌白菜。 門吱呀一聲開了,從外邊進(jìn)來個頭戴黑玉冠的冷峻男人,他一手拿著劍,另一手端著個小砂鍋,瞧見蘇媯睜眼了,那張從不展露笑顏的臉也不禁歡喜。 “你什么時候醒的?!?/br> “剛剛?!碧K媯怕惹得季燃反感,什么話也不敢說,只是裝作四處打量家里。誰知,這話不多的季燃倒先開口了。 “你脖子還疼嗎?”季燃將砂鍋放到炕桌上,他坐到蘇媯身邊,才剛伸手想翻看一下女人的傷,卻又縮 回去,他低頭看著掛在自己腰間的玉麒麟,淡漠道:“你以前是不是也上過吊?” “她是上過吊,不過都是因為你?!?/br> 姜之齊就像個忽然出現(xiàn)的黑面鬼,端著個青花底兒的瓷碗走進(jìn)來。仿佛是要給某人示威,這男人直接坐到了蘇媯的另一邊。 誰知季燃聽了這話,冷笑不已,他毫不畏懼地看姜之齊,道: “那肯定也與你脫不了干系。” 姜之齊難得地臉紅了,他干咳了數(shù)聲,從蘇媯背后繞過去,嫻熟地將她抱起,然后用調(diào)羹一點一點地喂蘇媯喝小米粥,這男人白了一眼季燃,酸味十足:“季將軍還是把您珍貴的參湯端 回去吧,我們家窮,多吃兩塊rou都會流鼻血?!?/br> 確實是這樣,季燃如今是襄陽侯,更是皇上親封的右龍武將軍,無論穿著還是地位,都比姜之齊強多了。 “不行?!奔救己敛皇救酰蒙鬃右藵M滿一勺子的湯汁,他怕湯撒到蘇媯身上,便用另一只手在底下托著,慢慢地送進(jìn)女人的口。 “你,”姜之齊這輩子除了蘇媯,誰的虧都不愿吃,他的一張俊臉扭曲的厲害,吭哧了半天才說:“你之前不是還說讓我管好我夫人么,怎么現(xiàn)在跟塊狗皮膏藥似得往上湊?” 季燃用勺子攪動著湯,他連看都不看姜之齊,淡漠道:“我感覺以前好像常為她做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