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疼么?”元邵唇角勾著抹冷笑,他轉(zhuǎn)身從案桌上將刀取來,對準(zhǔn)地上冷汗涔涔的不語,一步步走來。 那透著寒意的長刀,殺氣逼人。比起鉆心的疼痛,死才更可怕。不語掙扎著往后挪,她現(xiàn)在真的有點(diǎn)后悔偷偷跟母親來,她果真將所有事想的太簡單了,人家要你的命,就是手起刀落這么簡單。 外面狂風(fēng)不止,暴雨傾盆而下。風(fēng)將雨水刮進(jìn)來,打在無情的屠夫和弱小的女孩身上。 就在元輒的刀要落下時,賬外忽然傳來一個粗獷的男聲:“住手!” 來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可偏生眼睛像狼一般堅(jiān)毅狠辣,正是夕月國國主,元邵! 元邵臉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雨水,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看起來像匆匆趕來似得。 “九弟。”元邵垂眸看了眼已經(jīng)嚇壞了女孩,他大步走進(jìn)賬子,對已經(jīng)將刀收起的元輒冷漠道:“本尊不是說了么,不許難為來使,你真是越發(fā)不將本尊放在眼里了!” 元輒聽了此話,慌忙下跪,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和王兄解釋一番時,卻看見王兄彎腰將那膽大包天的小老頭撈起,抱在懷里揚(yáng)長而去。 為什么! 元輒想不通,王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治他的機(jī)會,為什么現(xiàn)在會這般著急這個丑陋的老頭? “王兄。”元輒慌忙起身去追,秋夜的雨,打在人身上的那份徹骨寒涼,絲毫不比冰雪弱?!澳鹊?,聽我說?!?/br> 可無論元輒在身后如何叫喊,元邵就是頭也不 回地往前走。元輒心里急,他在下午時已經(jīng)見識過這小老頭的刁鉆,奇怪的是面對這老頭的種種刻薄,王兄只是笑笑,卻也不惱。這些漢人,一個個都跟人精似得,腦子轉(zhuǎn)的快,嘴又巧,萬一他在王兄跟前說自己的壞話,那可怎么好。 一直跟進(jìn)了主帥大帳,元輒朝前看去,背對著他的王兄只是抱著那個老頭動也不動。 “王兄,這個漢人心思靈敏,愚弟怕您聽了他的挑撥。”元輒將頭上的雨水抹了一把,他急忙走到兄長面前,冷聲道:“請您將他交到我手,”那個里字還沒說出,元輒就看的愣住了。 主帥帳中的燭火很亮,完全能將人照的清清楚楚。 這個小老頭,居然是個女子?而且,還很……漂亮。她的頭發(fā)被雨水沖打開來,有些粘在臉上,也有些纏在元邵的臂上;眼睛又大又亮,長而彎的睫毛上有細(xì)碎的水珠;不知是凍的還是痛的,發(fā)白的嘴唇有些微微顫動。 她好柔弱,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她。 元輒看見不語右邊的臉頰上,仿佛還有小指甲蓋大小的黑印沒被沖掉,鬼使神差,他不禁伸出手,想要輕輕替她擦去。 誰知元邵身子一閃躲開,冷聲喝道:“帶著你的刀,滾!” 元輒這才 回過神,他看著痛地一直咬著唇的不語,一動不動。這個小姑娘膽子好大,居然妝扮成了老頭。元輒知道自己下手沒輕重,好像把這小姑娘傷的不輕,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柔聲道:“我,” “恩?”元邵目光生寒,他顯然很不滿意元輒仍停留才此處:“還不滾?” “是?!?/br> 還能說什么,你是大哥,更是尊貴而不可冒犯的國主,只能你讓我滾,我就滾。 外面的大雨依舊不停歇,元輒看著燈火通明的主帥大帳,一動不動。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寧愿淋雨也不離開,好像是就看了那女孩一眼吧。 ******* 元邵將不語輕輕放在床上,他就蹲在一邊,焦急問道:“你怎樣了?” 怎樣了? “疼?!边@是實(shí)話,不語沒打算強(qiáng)裝。她感覺一呼一吸間腹部的疼,簡直就像肚子里有把刀在戳她,而右邊小腿更疼?!岸亲雍屯?,都很疼?!?/br> 元邵眉頭緊皺,他抬起手,隔著衣料輕輕地按不語的腿,可才剛碰上,不語就慘叫。 “疼,別碰?!辈徽Z想要娘親,可她不敢在元邵跟前暴露蘇媯就是娘親的秘密,看著面前的男人,她忽然想起爹爹。從小大大,爹爹一直將她當(dāng)成寶貝一般疼愛,從來舍不得碰她一根指頭。現(xiàn)如今被人傷成這樣,恐懼與委屈一瞬間襲來,不語看著眼前這個可以決定她生死的男人,哭道:“我,我會死嗎?” 元邵一愣,他瞧著這張比自己巴掌還小的臉,忽然壞笑:“會。” 果然。娘親說元邵很可怕,是真的。 見女孩絕望痛苦的樣子,元邵越發(fā)覺得有趣兒:“你還有什么心愿?” 心愿?還真有。 不語看向賬外,道:“我就想見爹?!?/br> 爹爹說他在長安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時間已過,他也快 回來了,可終究再也見不到他了。 元邵本想用袖子替女孩擦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盔甲在身,著急間,只能用大手溫柔地?fù)崛ニ臏I:“你可以將我當(dāng)成你爹?!?/br> “你?”不語仿佛忘了疼,她推開元邵的手,咬牙冷哼道:“你才不配?!?/br> 聽了這話,元邵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那股好勝心又起了,剛將拳頭握緊,可面對這帶刺兒的花,男人終究沒舍得,又將拳頭松開。 “你爹是誰?”元邵盯著不語秀美的面龐,冷聲道:“他難道比夕月國國主還厲害?我看小姑娘,你是吹牛吧?!?/br> 不語手按住小腹,她急的身子略微起來些:“我爹他才學(xué)天下第一,樣貌天下第一,我從沒見過有比我爹更完美的男人!” 元邵臉上帶著嘲笑與不信,眉一挑,不屑道:“你爹叫什么?!?/br> “韓度?!辈徽Z白了眼元邵,撇了撇嘴:“說了你也不知道。” “原來是他?!痹哿巳话泓c(diǎn)點(diǎn)頭,只不過臉上再也沒了輕視之色,他看著不語,長嘆了口氣道:“怪道你這小丫頭這般刁鉆聰穎,言談間又傲氣十足,原來令尊竟是韓先生。” 見元邵如此神色,仿佛是認(rèn)識父親一般。 不語揚(yáng)起下巴:“那你服不服?” 元邵點(diǎn)頭微笑:“我服,韓先生是人中龍鳳,確實(shí)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br> 不語身子剛一放松,肚子和腿上的疼比之前更甚了,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哎呦,疼死了?!?/br> “來人,叫軍醫(yī)來?!痹劭粗采系倪@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眼里滿是心疼,皺眉道:“我九弟一向手黑,怕是真?zhèn)懔?,等會兒讓軍醫(yī)給你好好看看?!?/br> 不語忽然覺得這個傳說中的狼主好像并不是那么可怕,她咬牙將手伸進(jìn)自己的褲子,一摸,黏膩膩的,她將手掏出來放在眼前看,只見一片鮮紅,女孩一時間愣住了:“他真的把我傷著了,我底下都吐血了。” 元邵看見此情此景,笑的癱坐做地毯上,他邊搖頭邊喘息:“你爹沒給你教,這是什么嗎?” 不語嚇得直搖頭:“這,這是什么?”她開始只當(dāng)是被那個元輒給打傷,不過現(xiàn)在聽元邵說這話,好像這并不是內(nèi)傷。不語好奇心一向重,她看了眼自己手,又看向元邵,大眼睛眨的很無辜:“爹爹沒教過我,姨娘也沒教,姨,姨娘?” 一說起姨娘,不語忽然就明白了這是什么,娘親她每月都會來……這種事。 元邵見不語蒼白的小臉上浮起抹好看的紅暈,他忍不住附上女孩的頭,輕輕摩挲,男人的聲音帶了些許歡喜:“恭喜你小姑娘,你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得了急性胃腸炎,最近在打吊針,靜養(yǎng)…更新一直不給力啊…抱歉抱歉 第167章 小酌之時 深夜的雨,總是哀婉的讓人難受,可有時候也充滿了浪漫的詩情畫意。無論什么茶,在此時此地總顯得有些單薄造作,莫不如小酌一杯,既能驅(qū)寒,又能遣懷。 元邵從內(nèi)帳拿出一袋酒,他走到帳篷口,垂首仔細(xì)地打量椅子上坐著的小姑娘。她已經(jīng)將濕透了的粗布男人衣裳換下,穿了身夕月國傳統(tǒng)衫裙,袖口裙邊繡有紅艷綺麗的杜鵑,人似花,正嬌美年少。 “你在看什么?”元邵順著不語的目光朝外看去,在不遠(yuǎn)的前方,正立著一個孤傲年輕的男人,雨打在這個男人身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他叫元輒,是我的九弟?!?/br> 元邵亦看著元輒,只不過他的目光有些太過凌人,使得雨中的年輕人必須得 回避,低下了頭。 “我知道他是誰。”不語笑笑,但好像扯動了身上的傷,女孩不禁輕哼了聲,只不過她很快又懶懶地靠在椅子背上,神情散漫而驕矜?!拔夷镌诩視r常對我說,女孩子最脆弱了,千萬不要招惹你得罪不起的人,可是我好像已經(jīng)得罪了您的九弟,他在……” “在觀察你。”元邵替不語說下去,他去拉了把椅子過來,與不語并排坐下,男人垂眸看手里的羊皮酒袋,似自言自語,又似問話:“你怎么看他?” 他?元輒嗎? 這個男人的眸子大部分時候很沉靜,有如波瀾不驚的枯水般,瞧他在白天拆娘親的招,可見他心細(xì)如發(fā),擅于找到危局的突破口。 “他很冷靜,也很聰明?!?/br> 從這個男人袒露在外的身子看,他的皮膚是那種曬得很好看的顏色,肌rou強(qiáng)健有力,而他那會兒只輕輕一兩下就將她這個假扮老頭的女孩給打趴下。 “他孔武有力,驍勇善戰(zhàn),下手干脆利索。” 剛才這個男人一瞅見國主在看他,立馬低下了頭,說明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兒,不會冒犯能裁決他生死的人,最起碼現(xiàn)在不會。 “他懂得藏鋒,頗有些城府。” 說罷這些話,不語將瓷杯中已經(jīng)冷掉的茶倒在地上,她看著前方站了許久的元輒,搖頭冷笑:“這個人像一頭餓了許久的病虎,在您面前看似卑微弱小,可不甘讓他選擇蟄伏,只等有朝一日羽翼豐滿,吞掉蒼狼?!?/br> “哈哈哈。”元邵像聽了什么好笑的話,搖著頭狂笑。他用右手慢慢地?fù)崦约杭珙^那只有著血紅色眼睛的狼頭,英俊深邃的五官在搖晃的燭光下仿佛更挺立,男人慢慢地扭轉(zhuǎn)過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跟前單弱纖細(xì)的女孩:“那你如何評價本尊?” 本尊? 不語用隨身攜帶的小木梳慢慢地梳開仍潮濕的發(fā)梢,她肆無忌憚地打量元邵,男人的眉又直又粗,眼睛不大但很深邃,短而硬的胡渣非但不會讓他顯得邋遢,反而有種成熟的男人魅力。通常如他這般的一國之王,會自稱本王,而他偏自稱本尊,傲世不羈的風(fēng)格不宣自明。 “您很狂妄,但絕對有狂妄的資本。”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語就是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這個傳說中很可怕的狼主都不會把她怎樣。“您無恥地踏破我的國家、殘殺我的同胞,說明您很貪婪,不過對于一個有野心的王,這很正常?!?/br> 狂妄?無恥? 聽了這般評價,元邵不由得一怔,他的臉立馬拉下,哼道:“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仗著是個小女子,就覺得本尊不敢殺你?” “您當(dāng)然敢?!辈徽Z聳了聳肩,她咬著自己粉嫩的舌尖,毫不在意笑道:“就連姨娘那樣絕色傾城的美人,您連眼睛都不帶眨的讓她自盡,更別提我這樣的小丫頭了?!?/br> 不語伸手去接從帳篷沿兒上滑下的雨滴,然后湊到鼻子邊聞了聞,許是聞到了牛羊的膻腥味,她連忙將手中的雨水甩開,歪著頭看元邵,笑道:“我爹爹曾說過,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依我看,您是坦蕩的混蛋,您有一國之君的肚量,興許還會在心里贊賞我這小女子的大放厥詞;可您又很混蛋,說不定記仇,就真的殺了我?!?/br> “你,”元邵再次怔住,他忽然嘆了口氣,好似落寞萬分,可忽然又哈哈大笑,指著不語點(diǎn)頭道:“我活了快四十年,還是頭一 回聽人罵我罵的這么爽快,你說這是為什么?!?/br> 不語脫口而出:“您高處不勝寒,而我?”女孩咬著唇低下頭,白膩如玉的小臉忽然升起一片緋紅:“我是初生牛犢不怕狼?!?/br> “好!”元邵將羊皮袋的塞子打開,他抓過不語的手,咕咚咕咚給女孩的茶杯里倒酒,男人昂著頭,臉上盡是笑意:“小朋友,你敢喝酒嗎?” 一股清冽甘醇的味道登時竄入鼻中,竟然是竹葉青! 小的時候,爹爹會拉著他們姐弟倆的手,笑著嘆息:閨女不能喝酒,兒子還小,這寂寥的人生,留我韓度獨(dú)愴然而涕下。 黃酒加竹葉,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癲狂。 那時候她不理解爹爹的話,如今?一杯好酒,一個好友,再加上潺潺雨聲,足矣。 “我不能喝酒,身上會起酒疹子,很癢的?!辈徽Z見元邵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她忽然覺得很是歡喜:“不過您既然叫了我一聲小友,那舍命陪?”不語漆黑似點(diǎn)墨的眼珠一轉(zhuǎn),眉一挑笑道:“陪坦蕩的混蛋,祝你鎩羽而歸!” 元邵噗嗤一笑,仰頭一飲而盡。 雨還在下,可人卻不怎么冷了,許是酒暖了身子吧。 “你們漢人有一句好詩來著?!痹坶]著眼睛冥思苦想了半天,卻忘了是什么,他直勾勾地看著不語,皺眉笑道:“好像是說男的女的很可惜,什么來著?想不起來了?!?/br>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br> 不語剛說完這話,就猛地按住自己的嘴,她發(fā)覺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女孩輕咳了幾聲,只是埋頭淺酌杯中的竹葉青,一聲不吭。 好靜,靜的只剩下外面的雨聲,還有帳里炭火爆裂的噼啪聲。 良久,元邵率先笑道:“你一個小姑娘,晚上卻住在男人的帳里,以后不怕被人非議么。” “爹爹說,世上無聊的人總是很多。我又不是為了別人而活,管他們怎么說。況且話說 回來,我還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說白了就是個毛丫頭罷了?!崩б鈦硪u,不語打了個哈欠,她見那個元輒仍在雨幕中看她,女孩聲音冰冷:“我受了挺重的傷,現(xiàn)在 回去,姨娘肯定會心神大亂,我不能再給她增添負(fù)擔(dān)。所以我親筆寫了個條子,說那邊臭男人多,太擠了,國主招待我吃好吃的,叫她不用擔(dān)心,明兒就見到我了?!?/br> 元邵見不語臉上帶著依賴的小女兒態(tài),便知那蘇媯在這女孩心中的分量不輕。 “你為何如此在乎那個女人?”在元邵心中,蘇媯確實(shí)膽識過人,可實(shí)在太過美艷,是個耽誤男人的禍水?!八嗣利?,好像再沒有別的特點(diǎn)了?!?/br> 爹爹是天,娘親是地,她的好,你怎么會懂。而她的聰明與手段,你很快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