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那一晚,全軍盡情分享著勝利的喜悅,他獨自帶上酒壺離開軍帳,步入蒼涼遼闊的原野,席地而坐,對月獨酌。 真沒有意氣風(fēng)發(fā)的感覺,只慶幸沒辜負江式序曾對自己毫不藏私的教導(dǎo)。 酒是烈酒,越喝心里越空。 張放、連琛腳步微晃地尋了過來,一看就是喝得半醉了。前者是急脾氣,撲通一下坐在地上,急急地道:“殿下,有句話我不該問,可要是不問一句,非給憋死不成。你到底是為什么?。堪??怎么就不娶江四小姐了呢?” 他牽了牽唇,“因為我蠢?!?/br> 連琛慢騰騰坐下,黯然嘆息:“那是江元帥的半條命,你怎么舍得?他要是在世,情愿你給他一刀,也不會讓你這樣對他的女兒?!彼谷艘巡辉冢娭刑峒敖叫?,還是用以前的稱謂。 “可不就是!”張放一拍大腿,“我前些年進京,每日到江府蹭飯,元帥哄著四小姐的情形可是歷歷在目。哪想到……”說到這里,他哽了哽,猛喝了一大口酒,強扯出爽朗的笑容,“算了,不說這些,我們就是想求殿下一件事:不娶就不娶了,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江四小姐總會回京,到時便是不能善待,也別為難她?!?/br> 連琛附和道:“對,以前的事說破天也沒用,往后別結(jié)仇才是?!庇中α诵Γf起征戰(zhàn)中他不知道的很多趣事。 兩個人說了很多話,他一直靜靜地聽著,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后來醉得深了,索性天為被地為床,躺下就睡。 他夢到了江式序。 夢里的江式序坐在書房中,神色柔和地道:“炤寧被寵壞了,真受委屈的時候,過于倔強,不肯解釋。往后她若是不懂事,開罪了殿下或是別人,還望殿下耐心些,慢慢詢問開解。你的話她總是會聽的。” 他看到少年時的自己滿口應(yīng)下,“我一定會把炤寧當做親meimei一樣來照顧。別說她不會犯錯,就算犯了錯,我也會護著她。” 末了,是江式序自蒼茫夜色中走向他,失望地看著他,輕聲問:“我的炤寧身在何處?過得可好?” 他就此醒來。夢中第一個畫面,是被他遺忘的舊事。江式序知道他與炤寧投緣,但從未說過托付的話,只叮囑過這幾句。 答應(yīng)了,卻忘了。 說好了護著她,卻放棄了她。 他都做了些什么? 對得起誰? 江式序的音容笑貌、炤寧的失望冷漠在腦海交替浮現(xiàn)。對父女兩個的思念、虧欠之情讓他心如刀割,淚水猝不及防掉落。 炤寧敲了敲圓幾,打斷了他的思緒,“不早了?!?/br> “嗯?!彼虺鰝€微笑,“我這就走。” “好。”炤寧意有所指地道,“明日起,我要忙碌一陣子,會盡力做該做、想做的事情。日后得到可喜的回報,固然高興,得不到也不會失望,那畢竟是我最初愿意去做的事。捫心自問的事,我是不會做了,往后只是沒心沒肺或冷心冷肺地活著?!?/br> 師庭逸起身,眼底黯然難以掩飾,“你早點兒歇下……”還想勸她少喝幾杯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省省的好。 炤寧綻出開心地笑容,“看到你不痛快,我怎么這么高興呢?” “……你高興就好?!彼f。 炤寧哈哈地笑出聲來,眼中流轉(zhuǎn)出璀璨光華,“雪路難行,殿下慢走?!?/br> 紅蘺進門來,瞥一眼師庭逸,抿嘴笑著行禮,轉(zhuǎn)身打了簾子,“奴婢送殿下出門?!?/br> 炤寧轉(zhuǎn)身去了里間,方才的開心是真是假,自己都不知道,懶得分辨。 ** 大老爺請了兩日假,親自處理府里一些事。 奪了太夫人主持中饋的權(quán)利,便要有人接手。早間他跟大夫人提了一嘴,“你主持中饋的話,會不會覺得累?” 大夫人一聽就知道,太夫人是真倒臺了,略一思忖,笑道:“我偷閑躲懶這么多年,一下接過那么多事,定要弄得人仰馬翻。你總不想看到我被府里的老人兒指著鼻子數(shù)落吧?傳出去損的可是你的顏面。依我看,不如請三弟妹幫襯著打理?!?/br> 大老爺聽了很高興,“你能這樣想最好,等會兒親自去找三弟妹說說這件事。太夫人不舒坦,今日不用前去請安。”什么人養(yǎng)什么仆人,太夫人倚重的那些管事,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又不能一下子全清出去,有三夫人幫襯著的確是最妥當。最讓大老爺高興的,是她反應(yīng)快,知道量力而為。 大夫人一概應(yīng)下,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去找三夫人說話。 大老爺則去了松鶴堂,給太夫人添了兩個管事mama,命她們找到對牌、庫房鑰匙等物之后,交給大夫人管理。隨后轉(zhuǎn)到外院,告知管家內(nèi)宅的變動,又親自敲打了幾個管事一番。最后,他帶上兩名護衛(wèi),去看長子。 江予茼窩在床上,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到這地步,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斷送了前程。家族有個世襲的四品官職,他只要不傻不瘋,就能順風(fēng)順水地走上仕途,好一些能像父親一樣,把官職做得越來越高,壞一些也能一輩子捧著這個鐵飯碗。 他呢?父親把他的飯碗砸了,親口稟明皇帝,他的病沒個十年八年是好不了的。 皇帝自然要說將養(yǎng)好身體最要緊,好生照看著,世家子弟一抓一把,不怕沒人頂缺。過了一段日子,竟問起江予莫多大年紀,文武功課如何。 父親如實稟明,太子爺跟著湊熱鬧力薦,幾句話下來,皇帝就賞了江予莫金吾衛(wèi)指揮僉事的官職,四品官職,御前行走。 算算賬的話,江家一點兒虧都沒吃,可他呢? 打那件事之后,他就覺得親爹比他混賬百倍,總盼著江予莫暴病而亡,再得了閑,便奇怪江炤寧怎么還活著。 不是說最多一年半載,她就會客死他鄉(xiāng)么?現(xiàn)在呢?到最后死的不是他們就是萬幸了吧? 這日子還有什么好過的? 看到大老爺進門來,江予茼身形一動不動,報以憤懣的一瞥。 大老爺并不在意,態(tài)度溫和地吩咐:“起來,跟我出去一趟。” “去看???”江予茼慢慢地坐起來,滿心希望父親找到了醫(yī)術(shù)絕佳的人,能夠讓他的病盡快好起來。 “串門?!贝罄蠣斀忉尩溃盀輰幉皇腔貋砹嗣??住在筱園。我?guī)闳ギ斆嫦蛩r罪,說出所知一切?!?/br> “什么?” 大老爺悠閑地踱著步子,“或者我就不去了,讓護衛(wèi)把你綁了送到筱園,由著她懲戒。她何時氣消了,我何時接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