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人，我就愣住了。

    蘇晉！

    那個一身白衣，看上去風(fēng)度翩翩、進退得宜的儒雅書生模樣的人，可不正是蘇晉？！

    他怎么會在這里？！

    我皺著眉，緊緊盯著正對著洛玄行禮的蘇晉，心中暗道不好。

    我可不信蘇晉還真是來給周言治病與人為善的，就憑他在凝木記憶里的所作所為，他就絕非是一個善類。

    只是他來這里做什么？

    莫非……洛玄的事和他有關(guān)系？

    想到前兩年君言口中的那位恩人隱士，我心頭突地一跳。

    看來洛玄那紊亂記憶的源頭，應(yīng)當(dāng)就是在這里了。

    想到此處，我連忙打起精神，聚精會神地盯著在場的幾個人看。

    蘇晉和另外一名陌生女子給洛玄行了禮后，洛玄抬手免禮，也不廢話，直接就道：“聽說你們兄妹能治好我妻子的病，我便放了你們二人進來。但是話說在前頭，若是當(dāng)真能治好長萱公主的病，金銀珠寶隨便你們挑，可若是治不好，那就只能去填我部下的肚子了?！?/br>
    蘇晉微微一笑：“草民自然知曉，還請將軍帶我兄妹二人前去一探公主究竟，便可一見分曉?！?/br>
    “好?！甭逍h首，沉聲道，“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草民……”蘇晉唇角微微一挑，眉峰稍起，雖然他神情恭敬，可總讓我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來。“自當(dāng)盡力一試。”

    蘇晉出手，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

    不出十天，周言的病就好了大半，至少不再吐血了。

    洛玄大喜，一改之前吝嗇的作風(fēng)，擺了一屋子的金銀珠寶，讓蘇晉隨便挑，或者全部拿走也可以。蘇晉卻是推辭了這些賞賜，道是救世濟人本就為醫(yī)者該做之事，何況這些珠寶與他也沒有用，不如拿去給需要之人更為恰當(dāng)。

    公子庭也從太醫(yī)那知曉了蘇晉之事，聽聞他這一番話，更是大加贊賞，直問蘇晉有何心愿想要達成，他定會盡力相助。

    蘇晉這回不推卻了，他道：“實不相瞞，舍妹身上自小帶內(nèi)熱，我枉為醫(yī)者，卻是無法治好她的病……在下看公主脈象，不像是有孕所致，倒更像是中了蠱毒，但還需要一些時日方可確定。若當(dāng)真是蠱毒，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將軍能把此蠱給了我兄妹二人。公主有孕，本為內(nèi)熱，卻是咳血不斷，那蠱定是只少見的千年寒蠱，或許可解舍妹體內(nèi)熱毒。將軍可否……能允我兄妹二人在府中住一段日子？”

    ☆、第44章 長冥·言（雷）

    洛玄聽了蘇晉的要求也只是一愣，就點頭同意了。畢竟蘇晉說了，周言體內(nèi)余毒未清，此時他也不可能就此讓蘇晉離開，好歹也等到周言完全病好了再說。

    蘇晉對此仿佛早有預(yù)料，面上并無多少驚喜的神色，和他身旁的那位陌生女子再度對洛玄行了禮后，就退了下去。

    我煩躁地嘆了口氣。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蘇晉要住在這天策府，看來是真鐵了心要破壞洛玄和周言的好事了。

    可這到底是為什么??？他怎么就這么陰魂不散呢？凝木的記憶里有他，洛玄的記憶力也有他。

    早知道剛才就拉住沉新了，好歹也能讓他看看這蘇晉到底是何許人也，我本以為他只是個比凡人長生的有一些法力的普通人，沒想到三萬年前居然就有他的身影了。

    三萬年，這可不是一個凡人能辦到的了，就連那些小一點的地仙和散仙，也活不了三萬年之久。

    他到底是誰？

    大洛民風(fēng)開放，又不尚禮樂，蘇晉住下后，也是和太醫(yī)一樣每日清晨都去周言那請脈，只不過多數(shù)時間洛玄也都在場。周言對蘇晉頗有興趣，時不時地會向他討教些醫(yī)術(shù)，蘇晉也不嗇于內(nèi)，時常提點一些孕婦該注意的地方，一來二去的，和周言倒熟悉了起來。

    也不知蘇晉是真有醫(yī)術(shù)還是直接用法術(shù)鉆了空子，他開出來的方子也過了眾太醫(yī)的目，認為可行，就這么天天熬了給周言喝。

    許是因為與我性子相仿的關(guān)系，我對周言總有一種特殊的照拂感。每當(dāng)我看著她愁眉苦臉地喝下褐色的湯藥，喝完后又和洛玄抱怨藥苦，末了還時不時地讓洛玄去感謝蘇晉，就于心不忍。

    蘇晉的藥豈是人能喝的，這其中一定是下了什么東西，喝得越多，離最后的結(jié)局……也就不遠了。

    直到此刻，我才有了那種旁觀者的無力感。洛玄一個人在深淵空等了三萬年，心心念念的只有若言二字，這一切都表明了他和周言最后的結(jié)局。

    君言說，洛玄和周言，注定不得善終。

    或許，蘇晉的出現(xiàn)正是詛咒的開始吧。

    我知道他們的結(jié)局，可我，無力改變。

    因為這一切早已注定，這里是洛玄的記憶，他的心中，這些事，早就如同浩瀚奔騰的江水一樣，以無法抗拒的力量走了下去。

    周言的氣色一天好過一天，也越發(fā)顯懷起來，洛玄和她都是喜不自禁，偶爾閑暇時光，二人聊著聊著就會聊到孩子的名字上去。

    “太醫(yī)已經(jīng)確定了，這一胎是個小少爺?！碧鞖庠桨l(fā)轉(zhuǎn)暖，加之身孕凸顯，周言的衣裳開始以寬大順滑為主，此刻她穿著一身華貴的紫色牡丹襦裙，外面罩著一件紗衣，正懶洋洋地靠著洛玄的肩膀處。她仰起頭，對洛玄笑道，“我想好了他的名字，曄曄，怎么樣？曄者，光也，才華橫溢。我想，咱們的孩子將來一定會是個出人頭地的大人物?！?/br>
    洛玄笑著看周言一眼，左手溫柔地梳理著她的秀發(fā)，眉目溫和，他低聲道：“我不懂什么取名的道理，你取便好。反正無論什么名，只要是你取的，我就喜歡?！?/br>
    “那怎么行！你也要想一個，這可是大事。”周言不依，“再說了，我這也只是給他取的乳名，表字阿爹取，還剩下來的一個名，當(dāng)然要你取了。孩子出生，若沒有父親賜名，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揚的事?！?/br>
    “??？一定要我取嗎？可是……言言，我根本沒有讀過書，也沒有你那么有才學(xué)，我取，會很難聽的?！?/br>
    “哎呀，怎么會呢？那我大洛的大部分百姓還只字不識呢，不還是取名取得好好的？呃，就是取得土了點罷了，但你有我把關(guān)呢，怎么會取不好？”說到此處，周言攀上洛玄的胳膊，抿著嘴笑著搖他的手臂，一雙眼里滿是期待?！翱煜胍粋€？”

    洛玄苦惱地蹙了蹙眉：“那……我想了啊，言言，你可不能嫌棄我?！?/br>
    “不會不會，快說，想到什么好名了？”

    “……小黑，好不好？叫起來又順又響亮。”

    “……”

    “……”

    “洛玄。”

    “……啊，怎么了？”

    “這名兒，你前幾個月不是叫過你的一個部下？就是那個……陰兵?！?/br>
    “……”

    春風(fēng)揚起，柳樹開始抽綠，桃花樹上也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紅花，被風(fēng)一吹，粉嫩無比地搖曳著花瓣。

    春光正好。

    經(jīng)過了大燕在江北一帶的先行起事，整個大洛的江山算是震動起來了。我也是到這時才知道，原來公子庭的暴行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十幾年了。一開始因為大洛勢大，加之生活雖然苦了點，但到底也還算是可以忍受，底下的百姓也都咬咬牙忍過來了。只是這兩年公子庭的動作愈發(fā)加大，又加上百年不遇的大旱和天火燒宮，一來百姓被逼到了末路，走投無路之下只有造反；二來宮殿被天火所燒，更是民心不穩(wěn)，二者相加，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煽風(fēng)點火，大洛國基震動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公子庭無比頭痛，軍隊是派了一批又一批，鐵血鎮(zhèn)壓了無數(shù)，可就連最安分的農(nóng)民都拿起了手中的耕具和竹竿，豈是鐵血可以鎮(zhèn)壓下去的？起事的人一批接著一批，到后面竟然形成了不小的局面，雖然不再有什么前朝后人出現(xiàn)，卻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給公子庭出了主意，說是民眾已經(jīng)如此暴動，就該以暴制暴。公子庭被這些事弄得焦頭爛額，也沒仔細考慮，就又宣了洛玄上朝，意欲讓他帶領(lǐng)上萬陰兵前去鎮(zhèn)壓，并且此次不再放過任何一個無辜之人，但凡是參與進了起事的城鎮(zhèn)、有人參與進起事的城鎮(zhèn)，都要一一血洗。

    這個決定太過驚悚，就連近兩年都緘默不言的諸臣也極力反對，更有甚者更是一頭撞死在了朝堂之上，想讓公子庭收回成命。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激烈反抗，都不及洛玄一句話。

    “言言要生了，我不能離開她。我可以去鎮(zhèn)壓，但是必須要等言言生完孩子之后?！?/br>
    洛玄的戰(zhàn)力在大洛無人可及，少了他，雖然普通的軍隊若是重裝上陣也能鎮(zhèn)壓所有起事者，但要花費的時間就多了不少，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又足夠其他地方再發(fā)生起事的，一層層下來循環(huán)往復(fù)，不如陰兵來得干脆利落，民間也是對陰兵聞之變色，以后起事的想必會考慮不少。

    因此，饒是公子庭再怎么不滿，也只能按著洛玄說的來辦。

    也因此，在這么個緊要的關(guān)頭，風(fēng)雨飄搖的時刻，洛廷上上下下的頭等大事，居然是等一位公主生孩子。

    “不去想著如何減輕徭役賦稅，反倒去鐵血鎮(zhèn)壓那些貧苦百姓，施行暴政。君主越是殘暴，百姓就越是怨恨，怨恨到了極致，便有了反心?！敝苎钥吭诼逍砩希瑦瀽灢粯??！斑@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洛玄，你下次上朝和阿爹說說，讓他別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鎮(zhèn)壓了，好好想想如何改變?yōu)檎啦攀钦?jīng)。”

    “……??？”洛玄一呆。

    周言便嘆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看我還是抽空去趟宮里吧。再這么下去，這大洛江山就完蛋了?！?/br>
    “你不能去?！币宦犨@話，洛玄就立刻不贊同地皺起了眉?！疤K大夫說你身子虛弱，不宜走動。真想和陛下說，我替你轉(zhuǎn)告便是?！?/br>
    “轉(zhuǎn)告？你知道我說的這番話是什么意思嗎？”

    “……我能背下來。”

    “……你啊，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

    “那就別說了……”洛玄小聲嘀咕，有些委屈。“你總是嫌棄我。”

    “才沒有呢！”

    “就是有?！?/br>
    “就是沒有！”

    “有?！?/br>
    “沒有！”

    “二位，真是好興致?！?/br>
    正當(dāng)那二人拌嘴拌得一個委屈一個莫名其妙時，門外的回廊下忽然踏進了一人，白衣飄飄，長發(fā)用一根銀色的絲帶松松扎住了發(fā)尾，一派謫仙氣質(zhì)地走了進來。

    “蘇大夫！”見到蘇晉，洛玄只是稍稍看了一眼，笑了笑，周言卻是異常熱情。她從洛玄懷中鉆出來，笑盈盈地看向蘇晉?！敖袢照埫}的時辰尚未到，怎的提前便來了？是有什么事么？”

    蘇晉頷首笑道：“不瞞公主，在下確實是有一事相尋?！?/br>
    “哦？是什么？”

    “舍妹蘇若言，想要見一見將軍和公主?！?/br>
    蘇若言？

    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啊，洛玄在深淵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它。

    可是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還是蘇晉的meimei？蘇晉在三萬年后可沒有meimei啊，莫非真的是像他所說，因體內(nèi)有熱度，所以早在前幾萬年便死了？

    聽聞蘇晉此言，洛玄和周言就互相對視了一眼。

    周言是帶著點疑惑和好奇，洛玄則是茫然和……若有所思。

    “蘇若言？”他道，眼中帶有一抹疑惑?！斑@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聽過？”

    蘇晉微微一笑，尚未答話，外面就已揚聲傳了一道聲音進來。

    “太尉自然是聽過的?！?/br>
    之前跟隨在蘇晉身旁的那個陌生女子走了進來，容貌說不上有多么出挑，也不是我所熟悉的，但是周身那一種出塵的氣質(zhì)卻是給人一種熟悉之感。

    這樣的人，在洛玄的記憶里只出現(xiàn)過一個。

    君言？！

    一定是她！

    君言緩緩走了進來，對著洛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