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良久，嘴角微抿，輕輕地又說了一遍：“我來娶你吧，這樣你就不用憂愁了?！?/br>
    他娶了她，以后誰敢小瞧里頭她，誰敢說她嫁得不好？她剛?cè)腴T就有正三品的誥命等著她。天底下有幾個人做得到？

    第126章

    宜寧停頓了很久，才低聲說：“三哥，我要想想……你讓我好好想想?！?/br>
    她站起身，看到他抬起茶杯喝水時，略點了頭。她才飛快地離開了，青渠等丫頭婆子剛才在涼亭外等著，看到她出來連忙跟上來。

    等她站在山階下面的時候，才緩緩地吐了口氣。身邊長著幾株茂密的油桐樹伸出些陰涼，她出了點汗，覺得山下又濕又悶，還余有幾只蟬在嘶鳴。朝下面看就是寺廟起伏的屋頂和閣樓，太陽下一切都靜悄悄的。

    她回過頭看，看到羅慎遠還在涼亭里喝茶，周圍護衛(wèi)林立。隔得太遠了已經(jīng)看不起他的表情了。

    丫頭給她撐了傘，宜寧帶著丫頭婆子繼續(xù)往下走，靜靜地想事情。

    原來生活的無奈和妥協(xié)，身隕懸崖。后來猶如圈禁的生活，陸嘉學(xué)幾乎掐死她力道的鎖喉……

    前世她只是遠遠看過羅慎遠一眼，那個隔著人海冷漠的青年，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誰能料到這人會成為她的三哥，教她寫字，教她讀書，讓她脫離前世的陰影變得更強大。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個兄長對她的意義都很深重。就算她覺得他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超過她承受力的陰狠，她也愿意接受。

    現(xiàn)在他說他喜歡她，愿意娶她。

    雖然他的意圖是想幫她。

    宜寧原來覺得，像羅慎遠這樣的人，就算真的喜歡一個人也是淡淡的。感情對他而言不是太重要的東西，何況是男女之情，他能這么干凈利落的利用孫從婉，足見他在這上面的冷酷無情。其實他完全可以娶一個對他來說更有幫助的人，例如謝蘊。

    宜寧也不覺得三哥會有多喜歡她，除了那夜突然的一個吻之外，兩人也沒有什么逾越的地方。但是他的確仁至義盡，為了幫她，甘愿犧牲自己的婚事?；蛟S也是因為他是她的兄長，所以習(xí)慣了護著她。

    說到底，宜寧對他還是兄妹之情。但為了這份恩情做他的妻子……還是有點心驚。

    再說日后他是內(nèi)閣首輔，身居高位，能與陸嘉學(xué)抗衡。兩人之間的政治斗爭必定少不了，她早想過要平和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的。

    剛才他又那樣的逼她……恐怕就算不嫁給他，以后再看到他，也不會只把他當(dāng)成兄長了。

    “小姐，奴婢看老太太還在里面和定北侯家老太太說話呢，要不要進去？”珍珠的聲音突然響起。

    宜寧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前面已經(jīng)是客房了，客房前面的影壁上寫了個禪字，那株古老又巨大的榕樹佇立在她眼前。

    魏老太太已經(jīng)移出來和傅老太太說話了，宋氏在旁笑瞇瞇地添話。三個老太太已經(jīng)在講京城里的趣事了。魏老太太這次主要是為了宜寧的親事請兩位出來一起逛寺廟，問來問去也沒有合適的，就說起趙明珠的親事了。

    看到宜寧過來了，羅宜慧叫她過去，把手里的一盤甜瓜遞給她吃?！澳銍L嘗，這是井水冰鎮(zhèn)的，澆了些蔗糖汁?！?/br>
    宜寧謝過，挨著長姐坐下來吃甜瓜，聽著幾個老太太懶洋洋地說話。過快的心跳這才慢慢地緩下來。

    山腰上，羅慎遠看著宜寧被丫頭婆子走遠了。

    “大人，馬車已經(jīng)在下面候著了，咱們可以動身了吧……”身邊有人小聲問他。

    羅慎遠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他低聲說，“走吧?！?/br>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還有事情沒有處理，等他準備好了，自然會親自上門去的。

    到時候不管宜寧同不同意，應(yīng)該也是要同意了。

    *

    山西大同府，都指揮使的府邸。

    大同府治大同縣，轄渾源、應(yīng)、朔、蔚四州，一向是軍事重鎮(zhèn)。此地一向由大同總兵曾應(yīng)坤管轄，外人很難能插進來。但這次來的可不是別人，而是當(dāng)年大敗北元的陸嘉學(xué)陸都督，如今的宣大總督，沒有人敢不對他慎重。

    宣大總督出巡，衛(wèi)所指揮使的排場還是給的很足的。他剛到大同的那天，城墻、角樓、敵臺樓旌旗飄展，衛(wèi)兵皆著盔甲，嚴以待陣。衛(wèi)所里特地準備了演武練兵，陸嘉學(xué)看完了衛(wèi)所的練兵，卻什么表情都沒有，看得指揮使心中忐忑。

    到了晚上，陸嘉學(xué)的親兵在都指揮使駐扎下之后，四周戒嚴。他和自己的副將在屋里密談，很久之后房門才打開，漏出昏黃的燭光，副將走出了房間，對旁邊守候的斷事官葉嚴低聲說：“都督心里有事，你說話且謹慎些。”葉嚴拱手道謝，這才進入了書房內(nèi)。

    陸嘉學(xué)在看副將送來的密報，門打開后猛地灌進邊關(guān)干燥冰冷的風(fēng)。他不用抬頭，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進來了，繼續(xù)看密報，問葉嚴：“京城那邊有異動？”

    “這倒也沒有。”葉嚴跟了陸嘉學(xué)十多年了，從他剛當(dāng)上侯爺?shù)臅r候就跟著，對陸嘉學(xué)的脾氣極為了解。他心情不好，葉嚴說話就很簡略，免得都督聽了會更不高興，“是您外甥程瑯程大人的事，國公府里的回話說，英國公有意把女兒嫁給程大人，程大人似乎也同意了……”

    陸嘉學(xué)頭也沒抬：“魏凌也是病急亂投醫(yī)，程瑯什么性子的人，他敢把女兒嫁給他?！彼麑ψ约和馍@種流連花叢的風(fēng)流秉性很清楚，看似溫柔，對誰都是一般的無心。想到那個曾在他面前跪下求他救魏凌的小丫頭就要嫁人了，陸嘉學(xué)皺了眉頭。又問，“定下日子了嗎？”

    “聽說尚在商議，似乎英國公還有別的人選……”

    陸嘉學(xué)沉思了片刻，出了那樣的事，宜寧的婚事肯定艱難，魏凌著急也是應(yīng)該的。其實程瑯娶魏宜寧也好，這些世家間的聯(lián)姻總是能鞏固關(guān)系的。他另拿了張紙出來，寫了幾行字給葉嚴：“傳回京城給程瑯，就說這門親事我支持?！?/br>
    葉嚴捧了信，站在門口等了一下，突然說：“大人，這曾應(yīng)坤若是油鹽不進……您何不直接……”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這樣一來，下頭口再緊也要破，皇上早已顧忌曾應(yīng)坤許久，知道了必定會高興的。”

    “區(qū)區(qū)一個曾應(yīng)坤我還不放在眼里?！标懠螌W(xué)把毛筆放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從小就不喜歡讀書，更喜歡跟著師傅學(xué)武。當(dāng)年可以娶她了，他為她抄嫁妝單子的時候才好好的練過字，一筆一劃寫得無比認真。后來還替她抄過佛經(jīng)。如今筆跡瀟灑凌厲，不輸于一般的讀書人。

    “那您……”葉嚴有些疑惑地繼續(xù)道。

    “魏凌有個幫手。”陸嘉學(xué)冷笑了一聲，“這人厲害，大同這邊的情報他全部知道?！?/br>
    “平遠堡之事，他還暗中幫了不少，恐怕打勝仗的功勞一半都要算在他頭上。連我的探子都蒙蔽過去了?！标懠螌W(xué)冰冷地道，“膽子倒是挺大的?！?/br>
    葉嚴便立刻道：“可要屬下去找出此人來？”

    陸嘉學(xué)道：“不必，我知道是誰?！彼^續(xù)說，“看看他以后會怎么樣再決定吧，此人以后造化必定不淺?！?/br>
    葉嚴應(yīng)喏，這才拱手退下了。

    程瑯一天后就收到了這封信。

    他想娶宜寧的事都還沒有傳出去，但陸嘉學(xué)會知道他一點都不奇怪，英國公府里肯定有陸嘉學(xué)的人，雖然沒有人知道是誰。

    他收到信之后去找了程老太爺，跟他說了自己要娶親的事。宜寧一天沒有過門，他就一天也放不下心。只要把她娶過門了，以后再怎么樣還不是任由他來做。

    程老太爺原來做過都察院都御史，年逾古稀了才致仕回家養(yǎng)生。如今也是桃李滿天下，家里兩個兒子都不爭氣，大兒子還讓陸都督逼著扶妾為妻。他當(dāng)時覺得程瑯十分聰慧，兒子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就沒有管。如今老人閑賦在家，也沒別的事做。養(yǎng)養(yǎng)鳥種種草，給孫兒指點一下政局也就夠了。

    聽聞程瑯想娶親的時候，逗畫眉鳥的程老太爺嚇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說，是哪家的姑娘？”

    “孫兒已經(jīng)想好了?！背态樃汤咸珷斦f話帶著幾分恭敬，“想娶英國公府宜寧表妹為妻，只需您同意了，我們便可商議親事了?！?/br>
    程老太爺聽說了他的人選，悠悠地道：“瑯哥兒，你雖然是記了老英國公為外親的，但可不能為了英國公府就做出什么決定來……”

    程老太爺當(dāng)然知道那日宮宴之事，他不太贊同宜寧嫁進來。程家世代清白，避禍趨福是最要緊的。

    程瑯苦笑道：“祖父，我是當(dāng)真喜歡宜寧的。除了她之外，我也不愿娶旁人了?！?/br>
    程老太爺根本不信，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我不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他說完之后看到孫兒站在黃花梨的博古架旁，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不語。程老太爺才鄭重了些?！澳恪钦娴模俊?/br>
    “您以前不是總覺得我定不下心嗎，如今真的定下來了，您怎么就不信了。”程瑯又重復(fù)了一遍，“自然真心，覺得自己原來做過的那些事……當(dāng)真不應(yīng)該，若是能早幾年遇到她，我絕不會有那些荒唐的時候?！?/br>
    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肯定是真心的了。

    程老太爺一嘆：“那真是可惜了，前兒個我同謝閣老喝酒的時候說起你。他可是有意招你做他孫女婿的——就是他家那孫女謝蘊，常進宮陪皇后的那個。你似乎也見過幾次吧？我倒是覺得謝蘊很不錯，與你般配，都是才貌雙全的。你原來不是挺喜歡謝蘊那類的姑娘嗎？”

    原來他是有風(fēng)流的毛病，特別喜歡清高孤傲的姑娘，但那不過是游戲人間，尋找刺激而已。知道宜寧還活著的時候，別的女子對他來說都是過眼煙云，根本沒放在心上。

    程瑯無奈又克制地說：“您不要亂點鴛鴦譜，我如今可是收了心的?！?/br>
    程老太爺見他是真心，就大笑道：“好……只要你高興！我看該和謝閣老說清楚，免得人家真的上門來議親了?！?/br>
    程瑯微微一笑，眉梢都帶著一絲喜意。

    外面太陽落山，夜空中有淡淡的星子。

    謝蘊剛從皇后宮里回來，這次去姨母那里住了小半個月，她很想念祖父。一下了馬車換了衣裳便去向祖父請安了。

    從小就是祖父帶著她讀書的。

    天色已經(jīng)晚了，謝閣老在書房里畫畫。紫檀木的長案上擺著白玉筆山，端硯硯臺。青花瓷缸里插著許多畫卷，屋內(nèi)有股淡淡的墨香。

    “蘊兒來啦?！敝x億聽到了腳步聲抬頭笑，他最是寵愛這個孫女，比孫子還要更疼愛幾分，從小教她讀書，她想要什么都捧到她面前來。就養(yǎng)成她這么個高傲的性子，其實她心底是不壞的。

    謝蘊走到祖父身邊，幫他磨墨，笑著道：“我好久沒見到您啦，您的身子可好？夏天天熱，還吃得下飯嗎？”

    謝億悠悠地說：“蘊兒，我聽你母親說，你似乎有了心上人了。”

    謝蘊咳嗽了一聲，謝家書香門第，底蘊深厚。她從小便在書香里熏陶長大，跟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就劃分開了一層。說到這些事的時候，她才有了幾分普通女子的羞澀：“祖父，我心里自有打算的，母親也只是說說罷了?！?/br>
    “蘊兒，我前些日子看到羅慎遠了?！敝x億淡淡道，“此人謀算過深，對人多有利用，你的性子是不能和他一起的?！?/br>
    謝蘊突然抬起頭，有些驚訝，祖父可是一向最疼她的。

    “祖父……慎遠他很好！”謝蘊有些著急，“他是那個性子，您不喜歡他？”

    謝億嘆了口氣?；盍似甙耸畾q了，他看這些都是一針見血的?！疤N兒，我很欣賞他。但是他這個人……誰嫁了他都不會好的。祖父是疼愛你，才不要你跟他來往過密的。我前些日子跟程老喝酒，倒是覺得他們家瑯哥兒不錯。長得又好，也是才華滿京城。程老也有意，我看倒不如我們兩家結(jié)個親，你性子高傲，便要找個性子溫和的來包容你啊?！?/br>
    謝蘊被謝億說得很難受。眼眶通紅，她低聲說：“便是他想娶，我也不想嫁給他呢！我只喜歡慎遠，別的都不喜歡……”

    謝億知道孫女性格倔強，他搖頭道：“蘊兒，喜不喜歡的，你總得看過了再說吧?！?/br>
    謝蘊抿了抿唇，手中的墨錠擱下了。不再說話轉(zhuǎn)頭離開了謝億的書房，簾子上垂的銀熏球撞到了門框，她似乎很生氣的樣子。

    謝億對身邊的婆子說：“跟過去看看她?！?/br>
    謝蘊坐在西次間里生悶氣，一會兒想到那程瑯來求娶自己，祖父滿臉的笑容。一會兒想到羅慎遠高大的背影，還有他說話的時候，不疾不徐的語氣。她靠著紅色四喜紋的大迎枕，手里的一朵海棠揪得稀爛。

    “二小姐。”貼身服侍的乳母不忍地勸她，“我聽人家說，那程瑯長得十分的俊俏，沒有比他更好看的。而且很快就要升任僉督御史了……這樣好的夫婿，別人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他再好又能如何？”謝蘊有些生氣。但是家里祖父絕對是最權(quán)威的人物，只要他發(fā)了話，就是母親也不敢說什么的。

    她突然坐直了身體說，“你吩咐下去，我們明日套馬進宮去，我要找姨母?！被屎竽锬锾蹛鬯隙〞退f話的！

    乳母無奈道：“二小姐，皇后娘娘畢竟是外人。老太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生您的氣的。”

    謝蘊的背脊挺得直直的，語氣一低：“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

    乳母是奶大謝蘊的人，也把她當(dāng)成自己親生女兒般的疼愛。這時候拉著她的手，繼續(xù)勸她：“老太爺做了一輩子的官，什么人事沒經(jīng)歷過。您聽他的總是錯不了。再者程瑯又是個謙謙如玉的，多少姑娘想嫁他不能嫁啊……”

    “他是謙謙如玉，我似乎聽說……他風(fēng)流在外吧？”謝蘊想起自己聽到那些世家貴女間的閑話。

    “老太爺看人總是準的。原來如何無所謂，端看成親后如何才是要緊的。”乳母說，“再則如今的男子，身邊服侍的丫頭成通房的比比皆是……”

    謝蘊搖了搖頭，她說：“董mama，你幫我叫翠玉進來……我有事情要吩咐她。”翠玉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是母親特地撥給她的。

    謝蘊靠著迎枕，眼神堅定了許多。無論怎么說，她是肯定不會嫁給程瑯的。

    那就先查查這個程瑯究竟如何好了。

    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說給祖父聽，保不準祖父就松口了。

    第127章

    那日寺廟離見過羅慎遠之后，宜寧就一直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