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她抓著他的衣袖想扯開他,有些憤怒地看著他。想起前世的那些事,情愛或者仇恨。他如何珍重而討好地對她,又是如何殺了她的。竟然跟眼前的這一幕重合了。她冷冷地說:“你要做什么?我是英國公府的小姐……你要是敢做什么,恐怕今天的事也藏不住了!” “兩次三番的都是你……”陸嘉學(xué)看著她,笑了笑說,“要不是看在你是魏凌女兒的份上,我早就殺了你了?!?/br> 她還是不夠聰明,如果他真的打算殺她,根本就不會跟她說一句話。 “現(xiàn)在看來你是都聽到了。”陸嘉學(xué)靠近她說,語氣還是冰冷的,“你該不會跟我有仇吧,每次都讓你聽到了?!?/br> 宜寧看著他這般,甚至想脫口而出一聲陸嘉學(xué)!看看他是什么反應(yīng)。 他看著宜寧眼神倔強,便冷笑一聲,手下微微收緊只是想嚇一嚇?biāo)?。卻看到宜寧緊緊地蹙眉,她的手指地抓著他的衣袖,模樣非常的脆弱。因為呼吸不暢,她有些神志不清,斷續(xù)地說:“陸嘉學(xué)……我疼……” 陸嘉學(xué)聽到這里愣了愣,手微微一松。就聽到身后傳來魏凌急促的聲音:“陸嘉學(xué),你在干什么!” 第88章 魏凌看到陸嘉學(xué)掐著羅宜寧,幾乎是目眥欲裂! 這是他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女孩兒,想要好好寵愛著,保護她不被別人傷害了。 他幫陸嘉學(xué)謀取前程,跟隨他征戰(zhàn)多年,幫他做這等謀逆造反之事,他居然想殺他女兒! 他女兒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錯?他居然想掐死她,還是在英國公府中。他知道陸嘉學(xué)心腸冷漠,卻沒想到他連他的女兒都能殺! 魏凌大步走過去,一把把宜寧抱了過來,冷冷地看著陸嘉學(xué)。 其實陸嘉學(xué)已經(jīng)松開了羅宜寧,她靠著魏凌半天都沒有緩過來,剛才她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再死一次。那種不能呼吸的痛苦讓人非常難受,特別是這個親手將痛苦施加于她的人還是陸嘉學(xué),又是陸嘉學(xué)! 她捂著自己被掐的脖子不停地咳嗽,眼淚不禁地往下流,可能是因為剛才離死亡太近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她感覺到魏凌緊緊地摟著他,哄她道:“眉眉兒,沒事了,不哭了。爹爹在這里?!?/br> 魏凌把她抱起放在書房的榻上,撥開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脖頸,細嫩的肌膚上掐出了一個淡淡的手印。他握緊了拳頭,回頭看著陸嘉學(xué),一字一頓地問道:“你這是要干什么,殺我女兒嗎?” 陸嘉學(xué)望著羅宜寧被他掐紅的脖頸出神,剛才羅宜寧脫口而出的話的確讓他有些遲疑了。 陸嘉學(xué),我疼…… 她是個非常怕疼的人。頭先在家里不受重視,有什么都是忍著的,后來嫁給他之后性子才嬌弱了一些。他對她動手動腳的,若是稍微重了一些她就覺得不舒服。她在涼亭下曬著太陽看書,他在一旁想逗她說話戳了戳她的腰,她很不耐煩地看著他:“陸嘉學(xué),你干什么!”再多年前,兩人的新婚之夜,她被壓在他身下承受不住的時候,低聲地說:“我疼……” 她這種時候總帶著一些嬌氣的意味,可能宜寧自己也不知道,她總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撒嬌,但每次他聽了卻覺得滿心的憐惜。知道她其實是很怕疼的,他總是舍不得下手太重了,什么都忍著。 但宜寧卻不知道的,總是怪他不體諒自己。實則體諒都是體諒了的,只是他當(dāng)時那個什么都說說笑笑的性子,有什么都是說說就過去了,宜寧總覺得他是對她的態(tài)度不認真,因為他對任何東西的態(tài)度都是這樣散漫的。 就是多年之后,她踏青時掉下懸崖死無全尸,他夢里總是聽到她的聲音:“陸嘉學(xué)……我疼?!?/br> 每每醒來便再難入睡,昏沉的黑夜里這種聲音千絲萬縷地滲入。 這小姑娘說話的語氣非常的像她,甚至讓他都產(chǎn)生了錯覺。 陸嘉學(xué)閉了閉眼睛,然后才說:“不好意思,無意殺她,只不過是嚇唬她而已。” 魏凌深吸了口氣,雖然知道這就是陸嘉學(xué)的性格,但他還是不能忍受這種事發(fā)生在他女兒身上。 他把佩劍放在桌上,走到床邊輕輕地拍她的臉頰,輕輕喚她。而宜寧已經(jīng)緩過神來了,身前的魏凌穿著一身玄衣,手綁著護腕,旁邊還放著他的刀。因著勁裝,身上有種平日慈父沒有凌厲之感。她一看就知道魏凌今晚晚歸,必然也是跟著陸嘉學(xué)參與了謀害大皇子一事中去。剛才她過來的時候四周寂靜無人,應(yīng)該是他們清了場的。 結(jié)果讓她倒霉,撞到了陸嘉學(xué)手上。 她記得自己剛才似乎是對陸嘉學(xué)說了什么,情急之下倒也不記得自己究竟說的是什么了……宜寧抬頭看陸嘉學(xué),他的手臂受了傷,他自己已經(jīng)捂著手臂坐下來了。下屬拿了紗布和傷藥進來為他包扎。因為剛才的用力,他的傷口已經(jīng)滲出了血。 應(yīng)該沒有說什么別的話吧……陸嘉學(xué)的反應(yīng)倒也平靜。 她自己扶著魏凌的手站了起來,對魏凌搖頭道:“父親,我沒有大礙了?!?/br> 英國公的爵位的確是比寧遠侯高,但是地位可不是由爵位來決定的。陸嘉學(xué)是左都督,手握重兵,戰(zhàn)功顯赫權(quán)傾天下。就連射殺大皇子這種株連九族的事他都敢做,魏凌不敢惹他。兩人一說是朋友,地位看似平起平坐,實則魏凌還是要聽陸嘉學(xué)的行事。 沒必要為了她,讓魏凌和陸嘉學(xué)之間有了矛盾,這只會對魏凌不利。 魏凌想起剛才那一幕卻還是渾身的怒火,這要是旁人,他早就殺了為他的女孩兒出氣了,卻偏偏是陸嘉學(xué)。女孩兒這樣應(yīng)承下來,應(yīng)該也是不想他和陸嘉學(xué)產(chǎn)生沖突。當(dāng)然他也了解陸嘉學(xué),其實他真要是想殺宜寧,根本等不到他來救。 魏凌緩緩地摸了摸宜寧的發(fā),低聲問:“這么晚了,你為何還來找爹爹??捎杏惺赂艺f?” 宜寧尚有些喉嚨疼,咳嗽了幾聲說:“就是看您沒回來,所以過來看看。結(jié)果您院子里的護衛(wèi)都不在,我就進來了……” 魏凌是不會把朝堂上那些血雨腥風(fēng)的事告訴女孩兒的,什么謀害篡位的她不用知道。聽到女孩兒是關(guān)心他晚歸,心里倒是有種奇異的溫?zé)?,他笑了笑解釋說:“我跟寧遠侯去演武場練兵了,因此回來的晚些。你先回去睡吧,我叫丫頭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說?!?/br> 宜寧點頭,她也無意留在這里,這簡直就是是非之地。魏凌看了一旁的珍珠一眼,示意讓她帶宜寧回去。珍珠剛才也嚇得靠著博古架幾近癱軟,如今趕緊過來扶著她的手要走,兩人正要出書房門,生怕走得慢了幾步。 正要跨出房門的時候,陸嘉學(xué)卻淡淡地道:“站住,我沒說讓你走?!?/br> 魏凌忍了忍說:“陸嘉學(xué),你還要……” 陸嘉學(xué)繼續(xù)道:“外面都是陸家軍的人,我說不準(zhǔn),她便不能走?!?/br> 宜寧聽了有些生氣,他簡直就是無恥!在人家家里耍這等霸道的威風(fēng)! 陸嘉學(xué)活動了一下手覺得包扎得尚可,點頭讓下屬退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宜寧面前,宜寧看著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陸嘉學(xué)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除了五官的相似,她甚至不記得這個人就是那個成天在她身邊無所事事,整日嬉皮笑臉的陸嘉學(xué)了。 也對啊,他是陸都督,又不是陸嘉學(xué)。 “你要做什么。”宜寧轉(zhuǎn)過身,冷冷地看著他,“我就是聽到了,你想殺我便殺。刀起刀落一個痛快罷了?!?/br> 陸嘉學(xué)倒也沒說話走近一步,宜寧就不禁后退。她怎么會不怕他呢,手心握著都在出汗。 陸嘉學(xué)看著她許久,然后問:“剛才你為什么叫我陸嘉學(xué)?” 自從他殺了兄長成了都督之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對他直呼其名了。那句話的語調(diào)實在是熟悉,實在是不能輕易放過。 宜寧并不知道她剛才說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真的叫了陸嘉學(xué)的名字,她緊閉著嘴唇一時不知道怎么說。魏凌在旁卻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把宜寧擋在身后道:“陸嘉學(xué),你是不是非要與我兵刃相見才算完?” 這時候,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隨后有人通傳道:“大人,程大人過來了?!?/br> 陸嘉學(xué)看了宜寧一眼,這次還算是放過了她。“罷了,你走吧?!?/br> 宜寧這才屈身道:“剛才是情急之下叫錯了,望都督大人不要見怪得好?!标懠螌W(xué)聽了神色又是一凝,又側(cè)頭看向她。宜寧心里暗道又怎么了,難道他還覺得有什么不對?還是不應(yīng)該在他面前說話的,越相處下去他發(fā)現(xiàn)的端倪越多,畢竟也是曾經(jīng)朝夕相對的。 她不再等陸嘉學(xué)說話,立刻帶著珍珠從魏凌的書房里退出來。等出來才發(fā)現(xiàn)這漆黑的夜里,東園里已經(jīng)是侍衛(wèi)林立,夜色一片森冷。她聽到屋子陸嘉學(xué)低沉的說話聲隱隱傳來:“……叫他進來?!?/br> 他的聲音原來是非常明朗的,如今壓低著聲音說話,聽得有些滲人。 宜寧深吸了口氣,出了院子走出不遠,回頭看到程瑯走進了院子之中,表情有些肅然。 這群人究竟在干什么……宜寧并不想知道了,何必去打探這些事,反正她知道這一切都會平息,太子會登基,陸嘉學(xué)會被封將軍。朝廷風(fēng)起云涌,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反正永遠沒有個停息的時刻。今天殺了大皇子不算完,朝廷還沒有到最黑暗的時候。 等回到她的院子之后,玳瑁燒了熱水給宜寧洗澡。她泡在熱熱的浴桶里,只覺得額頭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壓力過去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就泛起啦。外面還是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珍珠用了玫瑰膏子給她抹手,道:“佟mama跟奴婢說,小世子一直吵著要等您回來再睡,一會兒前才睡著。奴婢也扶您去休息了吧,您今兒個不舒服,明兒個就告了假,不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吧……” 宜寧原想她勤奮些,每日給魏老太太晨昏定省,現(xiàn)在累了真是就想不管不顧了。她也看開了,反正她就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懶一些又能如何,誰還會說道她一句不成? 她胡亂點頭應(yīng)了,珍珠又略微抬起她的臉,給她擦脖頸上的傷。剛才瞧著還只是泛紅,如今倒是隱隱透出青紫了,剛才陸都督的手勁兒必然不小。旁邊的玳瑁都瞧著倒吸了口涼氣:“小姐這是怎么了,在府里誰敢對小姐動手?” 珍珠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換了化瘀的膏藥給宜寧抹上。剛才那事可不能聲張了出去。 第89章 夜沉如水。 書房里點著豆大的燈火,透過籠著的青紗顯出朦朧而模糊的光亮。 陸嘉學(xué)一直沒有說話,他靠著椅背在閉目養(yǎng)神。 程瑯走進來,緩緩地站在陸嘉學(xué)的面前,喊了他一聲舅舅。 當(dāng)他知道陸嘉學(xué)安然無恙之后就明白了,陸嘉學(xué)沒有中計。程瑯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陸嘉學(xué)不會放過他的準(zhǔn)備,這個人容不得別人的背叛。 陸嘉學(xué)睜開了眼睛說:“你母親當(dāng)年嫁去程家的時候摟著我哭,因為她是去給人做妾的。我心疼你母親,所以當(dāng)我做了都督之后,立刻逼程家把她扶正了,還給你安了個好出生。讓你的仕途一帆風(fēng)順,你現(xiàn)在就是這么回報我的嗎?” 程瑯立刻就跪下了,一撩衣袍跪得干脆利落。 “舅舅實在是誤會了,外甥不是有意讓別人知道的,實在是那日消息走漏……” 他邊說陸嘉學(xué)就緩緩走到他面前,沒等他說完就抬手給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程瑯緊抿著嘴唇忍了下來,表情都沒有變。 “這是打你恩將仇報?!标懠螌W(xu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冰冷地說,“以你程瑯的小心謹慎,會不小心走漏消息?” 程瑯的表情依舊不變,而是繼續(xù)說:“舅舅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人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要不是看在你是你母親唯一兒子的份上,我早就廢了你了?!标懠螌W(xué)道,“給我起來吧。日后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暗中動手腳,別管我真的對你不留情。到時候就是你母親親自來求我,我也不會放過你?!?/br> 程瑯應(yīng)了一聲是,站起來退出了書房。走到外面時才后背發(fā)涼,是逃過了一劫的。 沒想到陸嘉學(xué)竟然一直在防備他。 魏凌是看到程瑯出來的,他進去跟陸嘉學(xué)談日后朝廷定局之事,一直到半夜宮中傳來的消息,說是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這才算完。陸嘉學(xué)帶著人回寧遠侯府中,魏凌則去宜寧的院子里看她。 得知她已經(jīng)睡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離開了。 宜寧第二天起來,一如往常地吃早膳,只當(dāng)昨天根本沒見過陸嘉學(xué)。她一打聽,陸嘉學(xué)也已經(jīng)離開了英國公府,心里更是松了口氣。 再過兩天,回事處的人過來,送了過年用的糕餅糖塊,紅紙和金箔。宜寧陪著庭哥兒剪紙玩,等到了三十的前一天,宮里才傳來消息,說是皇上久病駕崩了。陸嘉學(xué)已經(jīng)帶兵進了太子府,貼身保護太子。但是大皇子罹難的消息還沒有傳來。 這不要緊,反正皇上一死,太子登基就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事了。大皇子的死訊什么時候傳來都無所謂。 魏凌因此更忙了些,時常有人半夜來找。才歇下沒幾個時辰就要起身去宮里,或者去衛(wèi)所。宜寧覺得他辛苦,加之魏老太太到了年關(guān)身子骨更差了,她就主動攬過了英國公府過年時迎來送往的差事。這樣一來她也忙了。英國公府雖然人丁少,但是排場大。光府里養(yǎng)著的下人算下來就有三四百個,這還不算外面的田產(chǎn)和鋪子。 反正朝廷一出這事大家都忙,程瑯也沒空過來教庭哥兒,也沒空來拜見魏老太太。趙明珠的親事定不下來魏老太太也急,但是再急都沒有辦法,好馬不能強按頭,逼上去問人家哪個愿意? 趙明珠倒是不急,想著魏老太太的話要討好宜寧,就帶著忠勤伯家的小姐沈嘉柔來東園找宜寧。結(jié)果碰到宜寧在見管事。 逢年過節(jié)的,外頭的管事都要來主人家里拜個年。提得些個臘雞臘鴨的,家底更厚實的還要送錦雞和山參。宜寧見是見他們,也問得個鋪子和田莊今年的光景。她這么些年下來自然經(jīng)驗是攢了不少,更何況還是跟在羅慎遠身邊的,別人也別想糊弄了她。 隔著一道珠簾,趙明珠就聽到宜寧問:“去年收得四千兩,今年少了三成。管事說是干旱鬧的,別人家的干旱可沒有少這么多的?!?/br> 管事急得直冒汗:“大小姐,是因我們那兒地勢高,下了雨更留不住,所以受旱更嚴重!” “那你便先不回去了。”宜寧接著說,“等過了年,我派人跟你去看看再說。你下去吧。” 說罷手里的茶蓋蓋起來了。 坐在外面的管事和掌事婆子都聽到了,小姐看似溫言細語,實則不好糊弄。眼睛又尖,估計是識書斷字的好手。那賬本略微粉飾一下可是瞞不過去的。有什么虧損的非要拿出了十足的理由才可說得過去。 趙明珠聽到那句大小姐的時候臉色就不好看了,又聽到沈嘉柔在旁邊驚嘆:“你們家這小姐好生氣派,我們家里可沒有這么氣派的!” 她覺得心里堵得慌。 當(dāng)然是氣派的,英國公府里獨她一份。剛來的時候還唯唯諾諾的,養(yǎng)了一段時間卻越發(fā)的鎮(zhèn)定自若了。這是見管事,平時跟著魏老太太在世家往來,也從來不怯場,大方得體。人家都夸她比從小當(dāng)世家女子教養(yǎng)的還得體……說這話不就是打她的臉嗎? 她倒是也想逞這個威風(fēng),但這些外面的管事婆子對她這個寄養(yǎng)的小姐并不是這么尊重,她羅宜寧能喊得動這些人。還是有英國公連夜派人叮囑過的“——宜寧的話就是我的話,若是我從她嘴里聽到爾等半點的不敬,立刻就趕出英國公府去?!庇杏珦窝?,自然誰都不敢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