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趙明珠聽到這里,直起身來看著素喜。 她覺得素喜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要是宜寧說了親事,她就不會想著程瑯了。只是,她是真心想嫁給程瑯的嗎…… 趙明珠望著桌上的罩燈,她想起她很小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那人的場景。 她拜他為義父,給他奉茶。他接過之后什么都沒說,給了她一只鐲子。 那鐲子長得很不起眼。但后來趙明珠才知道,這鐲子其實(shí)價值連城,是種非常稀罕的玉石。只要她戴著這只玉鐲,走在外面就無人敢動她。 她每次故做討好地跟他說話,他也只是隨意笑笑,就是她長大了,他也當(dāng)她是個小孩子而已。 她從小就仰望著陸嘉學(xué)的光輝,每次看到他心里都充滿了期待。卻不敢跟別人說。 趙明珠想到他心里就平和了一些,至少她還有個權(quán)傾天下的陸都督做為義父,羅宜寧可是沒有的。就算有一日她跟羅宜寧對上了,陸嘉學(xué)看著往日的情分,也自然會幫著她才是。 趙明珠突然很迫切地想見到陸嘉學(xué),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過他了。 * 京城城西的醉仙樓是個達(dá)官貴人常來的地方。 這里的糕點(diǎn)做的格外好。到了年關(guān)卻清凈了一些,一樓寥寥無幾人。 醉仙樓二樓的窗扇打開著,外面下著小雪,路上濕漉漉的。程瑯靠著窗扇看街道,挑貨郎和行人戴著斗笠,往來匆匆的。他單手握著酒杯,如玉般清俊的側(cè)臉映著灰色的雪天里,似乎有種淡淡的光芒。他一語不發(fā),已經(jīng)這樣看了半個時辰了。 叮叮咚咚的琵琶聲終于停了下來,彈琴的女子嘆了一聲:“公子若是覺得妾身的琴聲無趣,何必讓妾身出來。” 程瑯少年有成,又俊美如玉,自然是風(fēng)流散漫的。他喜歡高傲的女子,那些高傲的女子也總是被他折服。當(dāng)程瑯看上她的時候,蓮撫就不太理解了。她性子溫婉,不喜與人有爭,平日在教坊里也是很不出挑的。這些年眼看著他身邊的人流水一般的換著,程瑯卻從來沒有動過她。 程瑯側(cè)過頭,他臉上冷漠的表情竟然讓蓮撫一愣。 她欲說什么,就聽程瑯淡淡道:“你不要多話?!?/br> 程瑯一般是很好說話的,至少蓮撫從來沒有惹到過他,不知道他也是會這么冷漠的。 程瑯看著她的臉,蓮撫長得清秀溫婉,神韻之間是有點(diǎn)像她的……他閉了閉眼。這么多年隱忍和修身養(yǎng)性,為什么他還是這么低劣。 有時候想想,也許應(yīng)該慶幸她已經(jīng)沒了。要是她還在的話,知道他這般的心思……這般的無恥,肯定恨不得從來沒教過他。 程瑯手指微微放松,回過頭繼續(xù)看著窗外。 蓮撫什么都不敢說了,低頭繼續(xù)撥動琵琶,換了個《昭君出塞》的曲子。 門外突然有護(hù)衛(wèi)來稟報:“……程大人,外面剛來了個都督的人,說是有密信給您?!?/br> 程瑯揮手讓蓮撫等人退下了。信才送到了他的手上。信用蜜蠟丸封在里面,程瑯捏碎了蜜蠟才取出了里面的信。 信的內(nèi)容倒是簡略。這事是許久以前就設(shè)計好了的,陸嘉學(xué)打算明日除去大皇子,圍獵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就怕京城這邊突然有人借此發(fā)難,要讓他格外留意一些。 程瑯看了密信之后,嘴角緩緩浮出一絲冷笑。 他叫了人進(jìn)來,讓他們?nèi)ビ畟髟?,就說他明日不能去給庭哥兒授課了。 第二日,宜寧帶著庭哥兒一大早去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摟著孫子十分的疼惜,從攢盒里抓了松子糖給他??吹剿着謭A潤,就知道宜寧照顧他極好,捏他的臉問:“你喜不喜歡宜寧jiejie照顧你?。俊?/br> 庭哥兒想起宜寧用戒尺打他,噘著嘴不說話。但又想起她每日哄自己睡覺,自己抓著她不肯放開。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就躺在自己身邊,他還把頭枕著她的手……他勉強(qiáng)地說:“還行吧。” 然后把手里的松子糖分了一些給宜寧,像個小霸王一樣:“給你吃些。” 魏老太太對這唯一的孫子是最疼愛的,畢竟他才是要繼承正統(tǒng)的。要不是怕她照顧不過來,庭哥兒怎么說也是要抱到她這里養(yǎng)的。 他調(diào)皮些也就覺得他是愛玩鬧,孩子心性。都縱著他。 宜寧抓著幾枚松子糖,雖然不怎么想吃,也放了一顆在嘴里嘗著。 這時候,外面有丫頭通傳趙明珠過來了。隨后趙明珠走進(jìn)來了,她的丫頭配額的確是少了些,但還是眾星捧月地圍著她,魏老太太房里的丫頭立刻幫她解了斗篷,又遞了手爐過去。趙明珠今日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神采奕奕,赤金的耳墜映著雪白的臉頰,晃悠悠的動人。 趙明珠本以為程瑯今天會來的,因此還打扮了一番,卻得知他有事不來授課了。她也沒有說什么,笑著坐在宜寧身邊,讓丫頭拿了兩個盒子上來:“……這是上次程瑯表哥去四川帶回來的龍須酥,我一直沒得吃,拿來與meimei嘗嘗?!?/br> 宜寧看了趙明珠一眼,發(fā)現(xiàn)趙明珠竟然真的在對她笑。 還是逆境使人成長啊。 她伸手接了趙明珠遞過來的龍須酥。趙明珠又遞了一塊給魏老太太,魏老太太就笑著說:“這丫頭……剛得的時候我便叫她拿出來吃,她偏偏不肯。今天我是沾了你的福才吃到她的東西了。” 趙明珠親昵地跟魏老太太說:“您這說的是什么,我對meimei自然該客氣一些!對您卻是可以摳門的?!?/br> 魏老太太摟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把其中一盒都給了宜寧,溫和地道:“這你拿回去慢慢吃?!?/br> 宜寧低頭嘗了口龍須酥,覺得太甜了一些。其實(shí)魏凌送給她的好糕點(diǎn)很多,她那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不過也不能推拒老太太的心意罷了。她抬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庭哥兒看著她,然后他又轉(zhuǎn)過了頭。 趙明珠跟魏老太太說一些趣事:“……沈嘉柔給我說,她母親要給他哥哥說親,說的是通判家的小姐。他哥哥偏偏不答應(yīng),說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如今正在跟忠勤伯夫人鬧別扭呢!忠勤伯夫人氣得要打他,沈嘉柔為此煩得不得了?!?/br> 宜寧又咬了一口龍須酥,想起了那個藍(lán)衣少年遞給她的香袋。 “上次宜寧meimei也見過沈玉的,他們還說了幾句話呢,”趙明珠突然對她說,“宜寧meimei覺得沈玉此人如何?” 宜寧正在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世界地吃糕點(diǎn),突然被叫到了名字,她抬起頭。魏老太太看到她嘴邊還有些龍須酥的屑,覺得有趣,心想這小丫頭剛才肯定沒有仔細(xì)聽趙明珠說話…… 宜寧放下龍須酥道:“嗯……還不錯吧?!彼苡X得如何?她對沈玉這個人也不怎么了解啊。 趙明珠就笑了笑:“沈玉生得倒也俊俏,我看宜寧meimei對他也是很客氣的?!?/br> 魏老太太聽了趙明珠的話,卻因此留意了一些。宜寧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jì)了,倒是可以開始尋摸說親的對象了。沈玉……他也到了適婚的年紀(jì),少年俊朗,身側(cè)又干干凈凈的。身份是配宜寧是有些勉強(qiáng),比程瑯的才學(xué)略差了些,但好歹人家是能繼承忠勤伯的爵位的,這是程瑯不能比的,程瑯官做得再大也不能封爵。若是他人再好些還是可以的。 魏老太太稍微起了這個心思,打算暗中考量考量。 宜寧看到魏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樣子,皺了皺眉。老太太該不會是聽了趙明珠的話,對她和沈玉產(chǎn)生了什么聯(lián)想吧? 她就說:“我看沈玉哥哥是不錯,配通判家的小姐也可以的。” 她想就這么打消了魏老太太的念頭。沈玉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她可沒有什么感覺。 魏老太太聽了就笑,看來宜寧是沒有這個心思的。那還是不勉強(qiáng)她的好。 宜寧覺得趙明珠突然就聰明了許多,只憑她是不可能的……宜寧看了一眼趙明珠身邊的丫頭婆子,該是有誰在出主意吧?能在英國公府做到大丫頭的可都是不簡單的。 等到了晚上,她帶著庭哥兒從魏老太太這里回去,庭哥兒看她默默的不說話,就道:“你是不是不高興?” 宜寧看他小小的,就到她的腰高,卻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就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高興了?!?/br> “明珠jiejie有祖母疼——”庭哥兒說,“別擔(dān)心,我以后長大了會護(hù)著你的?!彼軣o所謂的樣子,“反正我就你這么一個親jiejie,又沒有第二個,你不用在乎祖母啦?!?/br> 宜寧有些驚訝,她不知道這小鬼頭居然在想這個。 但小鬼頭又接著說:“不過你不要總是打我手板好不好,我可是世子?!?/br> 宜寧聽了燦爛地笑起來,揪著他的耳朵說:“那我現(xiàn)在打你手板,你以后就不護(hù)著我了?” 庭哥兒覺得她笑得特別好看,很少看到她這樣笑。但很快他的耳朵就被她揪疼了,他哇哇地叫著要宜寧放開她。 兩姐弟回了宜寧的院子,庭哥兒哼哧哼哧地跑回他自己的房里,搬出一個小笸籮來,從里面清理了幾個玩具出來。“這些分給你玩?!?/br> 宜寧略略一點(diǎn),他分給她的是七巧板九連環(huán)甚至是幾個骰子,都是些男孩的玩具。 庭哥兒覺得自己這是在表達(dá)正式入伙的意愿,爬上羅漢床坐在她對面,跟她說:“我以后就叫你jiejie了,那你喜歡有個弟弟嗎?” 宜寧看著他孩童赤純的表情,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庭哥兒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又問:“你就只有我一個弟弟嗎?” 宜寧說:“我原來還有個弟弟……” 庭哥兒皺眉:“這不公平,我就只有你一個jiejie。你不許有別的弟弟?!?/br> “明珠jiejie不也是你的jiejie?” 庭哥兒眨了眨眼說:“她不是,她是表姐,而且我又沒有很喜歡她。” 宜寧被他的童言童語逗得高興,屋子里的丫頭婆子俱是笑了。庭哥兒莫名其妙的,這有什么好笑的…… 宜寧看到外面天色也黑了,叫丫頭打了熱水進(jìn)來,給庭哥兒洗腳。 庭哥兒被她抹了把臉,別扭地躲閃著,最后還是讓她洗了干凈。看著婆子給他洗腳了,宜寧才抬頭問珍珠:“怎么今日外頭這么安靜,父親可回來了?” 珍珠答道:“國公爺還沒有回來,許還在衛(wèi)所吧。” 魏凌不上朝的時候,要么在家里,要么在衛(wèi)所里。但自從宜寧回來之后他一般就很早回府,這么晚沒有回來還是少有的。 “庭哥兒腳上的皴裂還沒有好。”佟mama正在給庭哥兒洗腳,說道,“上次國公爺給了藥膏,怕是還不夠?!?/br> 庭哥兒的腳到了冬日總會皴裂。 宜寧正想去看看魏凌怎么還沒有回來,畢竟都這么晚了,那正好順便去討了藥膏回來。她吩咐佟mama:“……你先伺候庭哥兒睡覺吧,我去父親那里找找?!?/br> 宜寧讓珍珠扶著她去了魏凌的院子,府里倒是有些奇怪了,原來父親這里都是護(hù)衛(wèi),今天卻沒有看到。下了幾天的雪好不容易停了,皎潔的月光照著雪地,微微的反光。四周靜得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 宜寧剛走到魏凌的院子外面,就看到屋子里明明亮著燭火,卻沒有人在。她正在疑惑,突然聽到一陣腳步的聲音。而且行走之間似乎有金器摩擦,她聽著覺得這聲音不太對,立刻拉著珍珠走進(jìn)了魏凌的書房里。珍珠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有些驚愕地看著宜寧,宜寧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在英國公府里應(yīng)該是不會出什么大事的,應(yīng)該有護(hù)衛(wèi)看守的,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特別是她經(jīng)歷過陸家血腥的變革,對這種動靜尤為敏感。 宜寧微微凝神,聽到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說話聲:“大皇子斃命的消息應(yīng)該是傳回京城了,侯府可被包圍了?” 有一個人回答他:“不出都督所料,侯府已被人圍住了……” 那男人冰冷地笑道:“程瑯心思太多了,倒是不得不防?!?/br> 宜寧渾身僵硬,怎么是陸嘉學(xué)!他的聲音宜寧很熟悉,是絕對不會聽錯的。但是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英國公府里? 而且他言語之間談及的……大皇子斃命一事! 宜寧回想起來了,承平十三年的冬天,陸嘉學(xué)在獵場上射殺了大皇子,而皇宮中的皇上在大皇子被殺后不久就莫名暴斃。不久陸嘉學(xué)扶持太子登基,新皇登基加封了陸嘉學(xué)宣威將軍,從一品。 陸嘉學(xué)應(yīng)該是剛從圍獵場回來。 她居然撞在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 珍珠就算見多識廣,也不過是個內(nèi)宅的丫頭,聽到這說話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是渾身冒汗。她望著宜寧,又焦急又不敢說話。倒是宜寧比她想的更冷靜,她對珍珠搖了搖頭讓她不要著急。她是魏凌的女兒,陸嘉學(xué)跟魏凌關(guān)系匪淺,不會對魏凌唯一的女兒下手的。 雖然可以這么推論,但是一想到陸嘉學(xué)狠心起來,連她都能殺,宜寧就覺得手心冰涼。 她聽到那個聲音越來越近了,又是那個隨從:“都督,您畢竟受了傷,要不要包扎一下……” “不必?!标懠螌W(xué)沉聲說,“你隨我去暖閣里?!?/br> 暖閣離書房一個南一個北,應(yīng)該是要走遠(yuǎn)了。珍珠聽到就松了口氣,手一放手,卻突然就碰倒了長案上的筆架。嘩啦一聲筆架就翻了。 宜寧心里一個咯噔,珍珠自己也知道闖了禍,僵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陸嘉學(xué)似乎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宜寧聽到他的腳步聲一頓,然后朝這邊來了。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甚至聽到了陸嘉學(xué)的呼吸聲,隨后書房的簾子唰地被挑開了。宜寧抬頭看到陸嘉學(xué),他穿著一件玄色的程子衣,袖口繡著麒麟紋,手里提了一把劍。高大的身影顯得冰冷而無情,這個場景真的太熟悉了。 他就是這么提著一把滴血的劍走進(jìn)陸家的,就是這么殺了陸嘉然的。 陸嘉學(xué)也瞬間就看到了宜寧,這個小姑娘靠著長案,甚至只到她的肩膀高。青色的緞襖顯得她很纖細(xì)。 宜寧還沒有說什么,被他突然一把抓了過去,這次他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她的脖頸,并且低聲問道:“你——聽到什么了?” 宜寧被他的手臂緊緊地箍著,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的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