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片龍鱗（十）

    那是龍女第一次知道, 原來人類的愛與靈魂，是可以被她吞噬掉的。

    那是一種絕佳的美味, 瞬間就讓她活了過來, 有了滿足感，僧人甜蜜的愛與靈魂的味道, 一點點充實進(jìn)龍女的四肢百骸，他是自愿獻(xiàn)祭的食物，龍女對他沒有任何愧疚感。

    可是，既然是她的食物，就不能被任何人欺辱，無論是生前毀了他容貌的人, 還是殺了他的人，亦或是背后主使。

    龍女將僧人的尸身輕輕放下，抬起頭問皇帝, 眉眼含笑, 此刻吃飽了的她心情極好, 甚至還有多余的時間提醒一下他：“好了，現(xiàn)在你們準(zhǔn)備好接受我的報復(fù)了么？”

    “人類，真是一種虛偽又膽小的生物。”

    可是，總有例外。

    龍女看著僧人尸身的眼神很柔和, 可再看向其他人就不是那樣友好了，皇帝還想跟她說什么廢話她統(tǒng)統(tǒng)不想聽, 她現(xiàn)在很不高興, 所以需要很多人來為她的不高興付出代價。

    可是其他人的靈魂并不能像是僧人的一樣給龍女帶來滿足與飽腹感, 甚至吞噬了全部，也不過讓龍女感到聊勝于無。她掐著皇帝的脖子，像是丟垃圾一樣將他丟到一邊，被她吃掉靈魂的人就只是行尸走rou，他們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世間，但龍女覺得遠(yuǎn)遠(yuǎn)不夠。

    其實她是真的懶得跟人類打交道，只要他們不要太過分地來招惹她，一般情況下龍女都是會無視掉他們的，然而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她的底線，這就讓龍女相當(dāng)不愉快。

    她大搖大擺的又回到了皇宮，皇后還在睡夢中就被龍女揪了起來甩到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好不容易回過神，龍女已經(jīng)一只腳踩在了她引以為傲的臉上。

    這真是一張美麗的臉，比僧人那張毀了徹底的臉可賞心悅目多了，但龍女卻看見了她腐朽的靈魂散發(fā)出的惡臭的氣息?；屎筮@些年在后宮為了穩(wěn)固地位，手頭沾染的人命可不少，龍女覺得就這樣弄死她似乎有些可惜，直接吃掉也不過拿來塞塞牙縫，于是她彎下腰，對皇后露出笑容：“為了答謝你，我準(zhǔn)備送你點小禮物，希望你不要推辭。”

    所謂的禮物，就是那些還在皇宮徘徊不去的亡靈，她們做夢都想找皇后報仇，龍女不過是給了她們在皇后面前現(xiàn)行的能力，她要它們永遠(yuǎn)陪著皇后，等到皇后發(fā)瘋嚇?biāo)?，再將她的靈魂撕成碎片。

    “你猜我接下來要做什么？”龍女問已經(jīng)失去靈魂的皇帝，當(dāng)然他不會回答了，龍女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告訴他，“我要毀了這個世界?！?/br>
    或者說，是摧毀這個世界全部活著的人類，他們要將她燒死，那么就應(yīng)該承受龍的怒火。龍女拍了拍皇帝仍然英俊的面容，“你們皇帝，總說自己是真龍?zhí)熳?，區(qū)區(qū)人類，有什么資格同龍相提并論？你們連地上的螻蟻都不如?！?/br>
    說完她又有些遲疑，“啊，這么說也不對，有一些人，是很珍貴很美好的，你們是你們，他們是他們?！?/br>
    她動怒的時候沒有理智可言，隨心所欲的發(fā)泄，可真到了天明，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要燒死她的菜市口時，看到那些圍觀的百姓，突然又沒有吃掉他們。

    姑娘不可，不可枉造殺孽。

    龍女的腦海里浮現(xiàn)過這么一句話，那個年輕的她記得長得很好看的有點呆的僧人，他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欺負(fù)都不還手，總是笑瞇瞇，又很喜歡樂于助人，似乎天底下沒有壞人不能度化，沒有錯誤不能原諒，能夠包容一切。

    ……算了。

    就當(dāng)做是你讓我吃飽的謝禮吧，這些人的靈魂我留下了。

    龍女就這樣消失在高臺之上，至于這個世界以后會怎樣，與她一概沒有關(guān)系。

    她將僧人的尸身送回了他一直想要回去的破廟，可到達(dá)廟宇的龍女才發(fā)現(xiàn)，這里年久失修，根本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她走進(jìn)去，里頭佛像已經(jīng)東倒西歪，還有些鳥獸做的窩，散發(fā)出一股nongnong的霉味，大堂之上滿是蜘蛛網(wǎng)，看起來荒廢了許久許久。

    龍女又在廟宇里轉(zhuǎn)了一圈，在后院發(fā)現(xiàn)了一座小土丘，上面還豎著個已經(jīng)褪色的牌子，多年來雨打風(fēng)吹，連字跡都難以辨認(rèn)，龍女看了許久，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認(rèn)出上頭的幾個字，……?！?。

    龍女記得，僧人好像說過他的師父法號叫做觀海，然而看這痕跡，分明已是死去多年。

    怕是當(dāng)初老僧人趕年輕僧人離開去做個苦行僧，便是預(yù)知自己大限將至，怕年輕僧人難過，才推說他凡心未斷，要他去修行，而后一人孤零零的死了。路癡的年輕僧人離開廟宇與師父，多年找不回來，自然也不知師父早已圓寂。

    是何等的溫柔與慈悲。

    龍女本想將僧人葬在老僧人的墳邊，可又覺得讓他埋沒在這一抔黃土中未免太過可惜，人類的rou身終會腐爛，并不適合去到荒海，除非……有龍鱗。

    荒海是非常寒冷非常安靜的，這里沒有任何生命，除了龍女，就連一條小魚都沒有。

    現(xiàn)在它迎來了第一只白色的小海豚，很可愛很活潑，很喜歡黏著龍女大人。

    以后荒海不會再這樣了，龍女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人類，對他們的殘酷虛偽，溫柔善良，都有了了解，她喜歡后者，厭惡前者。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彼龘崦『ｋ嗟哪X袋，輕聲說。

    它沒有靈魂，它是荒海無數(shù)擁有靈魂的生物中，唯一一個沒有靈魂，而龍女也不曾為它注入的。

    就這樣就很好，龍女想。

    她吃飽了，就想睡了，等她睡醒，再去考慮填飽肚子的問題吧?，F(xiàn)在龍女已經(jīng)知道要如何讓自己感到滿足，普通的食物已經(jīng)無法做到，她需要人類的愛，如果沒有愛的話，那么靈魂也可以。

    姑娘不可，不可枉造殺孽——這句話成為了龍女往后的生命中無形中約束了她的一句話，她再也不曾因為煩躁與憤怒大肆吞噬人類的靈魂。

    再也不曾。

    但是漸漸地，龍女就把年輕的僧人忘記了。忘記了他的靈魂，忘記了他的愛，也忘記了荒海中的小海豚沒有靈魂。

    很久很久以后，龍女從沉睡中醒來，就發(fā)覺荒海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靈魂，她恰好餓了，便順口吞噬掉，然而又不是很好消化，原以為能以后躺著睡覺等吃，卻不曾想事情并不是她以為的那么美好。因為不消化，她總是能一次又一次地看見食物生前的記憶，這對龍女來說是相當(dāng)煩的一件事。

    因此她只好紆尊降貴離開荒海，去到食物本身所在的世界，看情況看心情在人類世界過個幾十年再回來，長此以往，慢慢地也就形成了習(xí)慣。

    這一次也是如此。

    被她吃掉的靈魂非常乖巧，也非常悲傷，龍女對人類的愛恨情仇完全不感興趣，也不會產(chǎn)生共鳴，她就純粹當(dāng)成話本子在看，期間還時不時打個呵欠證明這個話本子對她的吸引力并不夠大，勉強(qiáng)了解了所有的記憶后，龍女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食物的名字叫秦雪雁，龍女覺得不好聽，她不想頂著這個名字，而且食物本身長得也比較一般，龍女又不想那么難看，她很愛惜自己的龍鱗呢，只要醒著，就會每隔一段時間認(rèn)認(rèn)真真的打理，雖然荒海只有她一條龍，那她也要做最美的那條！

    那么問題就來了，她要叫什么名字呢？龍女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曾經(jīng)也有人問她叫什么，她說自己叫龍，當(dāng)時對方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后來龍女學(xué)會了，說自己姓龍，卻不曾為自己取過名字。

    恰好小海豚游了進(jìn)來，在她面前歡快地打了個滾，還張開嘴吐出一連串的泡泡。龍女捏住它的嘴，它的泡泡就停了下來還被迫吞了回去，看著它，一些早已忘卻的記憶逐漸回來，已經(jīng)不知沉睡多久的龍女終于再一次想起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一個年輕僧人，也想起這只海豚是怎么來的。

    她與小海豚面面相覷，而后突然高興：“我想到了！”

    她迅速化為人身，把手搭在小海豚身上，拍了拍它的腦袋：“我要離開荒海一趟，這段時間你來看家，龍宮里不許其他東西進(jìn)來，明白么？”

    小海豚叫了一聲表示明白，龍女主要是怕她如果走了，會有免費食物主動上門卻吃不到，因此讓小海豚多加注意，至于為何會有免費食物上門，龍女并不是很在意。

    不過眨眼間，她便出現(xiàn)在了一間粉色臥室中，柔軟的被褥讓龍女覺得十分舒服，她蹭了蹭，就翻了個身睡覺了，一覺睡了也不知道多久，有人來敲門，喊她：“二小姐，該吃晚飯了，老爺跟夫人都在等著您呢?！?/br>
    龍女伸了個懶腰，“我知道了?！?/br>
    雖然吃不飽，但是總比沒有好。

    啊對了，她現(xiàn)在叫玲瓏。

    她在年輕僧人的尸身上看到了一本老舊卻保存的很好的經(jīng)文，叫做，《玲瓏心經(jīng)》。

    可是龍女忘記問了，僧人，又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