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侯夫人重生日記、婚情撩人:狼性總裁嬌寵妻、穿越之如意農(nóng)家、謀殺局中局、大帝的挑刺日常、歸路、一不小心成男神(娛樂圈)、啟奏皇上皇后要出軌、一見鐘情是真的、被學(xué)生爸爸干了(高h)
回至房中,寶兒連連喊累,就在一張腳踏上坐了,再不肯動彈。珠兒上來接了衣裳,端了茶碗上來,便斥寶兒道:“這房里屬你是個沒規(guī)矩的,奶奶還沒坐下,你倒先歇著了。知道的,說咱們奶奶寬宏。不知道的,還當你是這家里正頭的小姐呢?!?/br> 寶兒撇嘴道:“你不跟奶奶出門,不知外頭的事。這一日人來客往,好不勞累。今兒二房的偏又跑來打秋風(fēng),在老太太房里坐了半日,又和太太嚷了一通。也不是我做丫頭的排揎主子,這大太太和二太太,今日鬧的也忒不像了。誰家的太太,似她們這般,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鬧,什么粗鄙的話都說出口來了,甚而還要擼袖子動手,平日里一應(yīng)的體面尊貴都不顧了。叫一家子人瞧著,真是怪可笑的?!敝閮罕憬涌诘溃骸拔医駜涸诜坷?,也聽人說了一句半句的。我心里還不待信,誰知竟是真的。咱們太太的肝火也忒旺了,又是這樣一個莽撞粗糙的脾氣,怎怨的合家子下人都不聽她的。只看她行的這些事,怎能服人呢!” 夏春朝換了衣裳,在凳上坐了,吃了兩口茶,聽這兩個丫頭說話,便道:“還是少言語罷,背后編排太太,又像什么話呢。”寶兒便道:“我倒是不懂,今兒二太太過來,在老太太跟前很為奶奶說了些好話。奶奶卻怎么不領(lǐng)情,話里話外只是向著太太?太太平日那等苛待奶奶,奶奶倒還替她說話?!?/br> 夏春朝笑了笑,說道:“你當二太太講那些話,是真心為著我么?她同咱家是一向不合的,不過是想煽風(fēng)點火,挑唆著我同太太置氣,她好在一旁看咱們的笑話,又或趁機撈些便宜。如今的人都學(xué)乖了,話到嘴邊留半句,借刀殺人,漁翁得利,都是全套的武藝。她不是咱們家的人,又怎會真心為著咱們?咱們鬧將起來,反叫外人鉆了空子,能得些什么好處?”說畢,又嘆息道:“家宅不和外人欺!” 寶兒聞言便不響了,珠兒接口道:“奶奶凡事心里有數(shù),倒要你在旁指摘么?”寶兒朝她吐了吐舌頭,也就罷了。 少頃,夏春朝又道:“再過兩日,少爺就要回來了。咱們倒要好生預(yù)備著,給他接風(fēng)洗塵。這經(jīng)年不見,也不知他在外頭好不好……”話至此處,不知想起些什么,忽而面上一紅,便低頭不語了。 那兩個丫頭聽說少爺回來,都又驚又喜,齊聲問道:“少爺要回來了?不是說還得幾日么?”夏春朝說道:“信上說,為著清明上墳之故,他是日夜馬上趕回來的。大約后個兒,就要到門上了?!敝閮罕沔倚Φ溃骸吧贍敾貋?,我們這些做丫頭的倒要預(yù)備些什么呀,不過日常聽吩咐辦差就罷了,倒是奶奶要好生預(yù)備預(yù)備。我聽聞西北苦寒之地,軍中十分清苦,守軍中便只有些粗魯漢子。少爺在那里一留數(shù)年,見不著半個女人,這一回家見了奶奶,還不知是個 什么情形呢!何況,奶奶同少爺原本就恩愛非?!彼捨凑f完,夏春朝便已笑罵道:“我撕了你這個小蹄子的嘴,連我也敢嚼說起來!沒出門子的姑娘,這樣輕狂的話也敢說,日后叫人知道了,還不知怎么說浪!”一面就吩咐珠兒道:“你去將她嘴打兩下子。” 珠兒也知奶奶玩笑,便笑盈盈的走過去,伸手假意要打。寶兒自然不肯讓她打,兩個就斗在一處。 夏春朝看兩個丫頭嬉鬧了一回,心中忽然想起樁事,暗道:雖說軍中不準家眷跟隨,但聽聞朝廷撥有營妓服侍。他素來不是個坐懷不亂的脾氣,這幾年又豈會甘愿當柳下惠么?這人心是沒個定數(shù)的,幾年不見也不知怎樣了。轉(zhuǎn)而又想起柳氏私下的那把算盤,雖是被她使計阻了,但柳氏的性子素來頑固,又怎會輕易善罷罷休。那章雪妍也算生的風(fēng)流人物,和自家丈夫又是姨表至親,到那時還不知要生出什么變故。想至此節(jié),她臉色一黯,只是愁眉不展。 這般坐了一回,長春忽從外頭進來。 屋里眾人見了,連忙起來招呼,請她坐。夏春朝便吩咐丫頭拿茶與她吃,又笑問道:“已送了姨太太去了?你倒有空過來?!遍L春笑道:“太太午間沒好生睡,這會子害乏又歇下了。因沒別事,我過來看看奶奶,又有一樁事要告訴奶奶?!闭f罷,便將今日章雪妍言語行事盡數(shù)告訴了一番,又把那簪子也拿了出來,放在桌上,笑道:“這表姑娘也真叫人沒法說的,都是一家子的人,我又是個丫頭,她若有事吩咐我便罷了,又何必做這樣子的事?還趕著我叫姑娘,也不怕跌了自家的身份?!?/br> 夏春朝聽聞,心里明白,微笑道:“她既送你東西,必是看重你,你收著便了,又怕什么?”長春知她這是試探之意,便笑道:“她看不看重我,那卻也沒什么。何況奶奶也知道我,平日里只愛戴些時鮮的花朵,這簪子于我沒大用處。我拿著也只是糟蹋,想著或許奶奶用得上,就給奶奶拿來了?!毕拇撼瘯猓α诵φf道:“難為你惦記著?!北戕D(zhuǎn)頭吩咐寶兒收了。 長春又道:“還有一樁事,想想真是怪招笑的,我且講與奶奶聽?!闭f著,略停了停,便道:“今兒表姑娘給了我這簪子,我二人正在樹下立著說話。姑娘忽然走來,便問我們做什么。隨口問了兩句,便要我?guī)Я吮砉媚锘厣戏?,恐她走錯了路——這倒也是好心。只是咱們姑娘的脾氣,奶奶向來知道,是有些急三火四的,嘴里的話便有些重了,其實沒那個心。表姑娘卻不肯走,倒和姑娘對了幾句。落后,因怕太太等急了,表姑娘便跟著我回了上房,姑娘也一路去了。其時,倒也無話。只是后來姨太太起身,我送了她們兩個到二門上。這表姑娘便怪叫起來,說丟了手帕子。姨太太沒別的話,立時就打發(fā)我回上房去尋。上房地下一向是干干凈凈的,哪里有她的帕子?何況今日一整日,我也沒見她拿出來過。這表姑娘見沒有,便不依不饒,一會兒說那帕子值多少錢,一會兒說如今已沒得買了。說了半日,又扯出同姑娘說話的事來。我挺不過去,便擠兌了她兩句,姨太太這才帶了她去。奶奶說說,這可笑不可笑?倒好似咱們家姑娘,竟會貪她一條手帕子!不過是幾句玩笑話,就這樣小氣。我眼里可當真看不上這樣的主子?!?/br> 夏春朝聽了這篇故事,淺笑道:“她是太太的外甥女,怎會行出這樣顛倒的事兒來?或許她是當真丟了手帕也未必可知呢?!遍L春便道:“就是真丟了,也不該當著主家的面講出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也當件事拿出來說。咱們家上下,老太太、太太都把她當個親戚看承,奶奶更不必說了,才見面就給了她那許多好東西。一條手帕子,還不知是丟在何處的,她便這等計較,哪里管過什么親戚情分!”夏春朝含笑說道:“你也體諒她些,她家里窮,難免不把這些小東西看在眼里?!遍L春聽出她話中譏刺,也就一笑了之,又坐了一回,便起身去了。 待長春去后,夏春朝便道:“把那簪子拿來我瞧瞧。”寶兒將簪子遞與她,說道:“奶奶,這表姑娘看來倒不是個安分的人呢。”夏春朝嘴里說道:“她便是安分的,也要叫咱們太太教唆的不安分了,何況又有那么個母親。”一面細細打量那簪子:只見這是枚銀簪子,簪頭上刻著菊花細紋,紋路鎏金,頂頭又鑲著一枚指定大的青玉珠子,打磨的圓潤光滑。工藝雖精,料子卻著實一般,市價不過五兩銀子就滿頂了。她看了一回,又翻過去,卻見那簪身上卻刻著一溜小字:雪落瑤臺隱玉時,妍華初綻未可知。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心里暗道:原來這隱著她的名字。便將簪子遞與寶兒道:“好生收著,日后說不準派個什么用場?!睂殐捍饝?yīng)著,將簪子照舊收在一方松木云紋盒里,就擱在了柜中。 卻說那夏掌柜得了夏春朝的吩咐,回去便將話照實同和祥莊李掌柜講了。那李掌柜卻不敢自作主張,走到店鋪后頭書房中,轉(zhuǎn)述與沈長予。 其時,那沈長予正于案后看書,聽了李掌柜一番話,莞爾一笑道:“她倒也是個精細之人,竟沒落進這套中?!崩钫乒竦溃骸斑@陸家少奶奶實在難得,我已將價錢出的極高了,她倒不為所動。買賣人家,又是個女子,能不為小利所誘,便是男子中也是少有的。只是咱們話已放出去了,卻要如何?”沈長予端起青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說道:“就照她說的,全數(shù)買下。她說他們莊中有存貨,你便帶個伙計,跟他們?nèi)デf子看看。若東西實在是好,就跟他們商議著按季預(yù)定?!崩钫乒褚灰淮饝?yīng)著,眼看東家再無言語,本要出去,臨行又想起一件事,便道:“聽聞陸家少爺就要回來了?!毖粤T,見沈長予不置可否,也就告退出去了。 那沈長予面色淡淡,喃喃自語道:“陸誠勇……這一介武夫,卻怎么配得上她!”言罷,將手中茶碗向案上一擲,便有些許茶湯潑濺出來,沾濕了書卷。 心事 自打那土兵來家送信,陸家大小無不歡悅,里外一派喜氣洋洋。旁人倒也罷了,夏春朝卻是一日三秋,望穿秋水,日日倚門引頸以盼。寶兒、珠兒兩個丫頭,看她這般情狀,便時常拿話打趣兒。她心里焦躁,倒也沒工夫理會。 閑話休提,日月更替,轉(zhuǎn)眼兩日已過。 這日晌午時分,上房里擺了飯,因陸賈氏吃齋,便只柳氏一人用飯,夏春朝在旁服侍。 那柳氏因著兒子即將歸家,心里高興,倒把往日那對夏春朝的憎厭之情減了三分,同她說些家常,又問道:“勇哥不日就要來家,各項可都預(yù)備下了?”夏春朝回道:“都妥當了,房里也收拾了。前日老太太說要為少爺接風(fēng),宴請族里各親戚,帖子也都使人送達了。各樣菜蔬酒食,已發(fā)了籌子打發(fā)人采買,陸續(xù)來家?!绷下犜诙铮闹斜闾砹藥追植粣?,說道:“你就這等做主,也不知來同我商議商議?!毕拇撼氐溃骸霸且f的,只是距少爺來家已是時日無多,東西要的急,便不及告與太太。往日這樣的事,我也cao辦過幾場,想也不會差了,故此就沒告訴太太?!?/br> 柳氏瞥了她一眼,不理這話,只問道:“既是遍請合族親眷,可有給你姨媽一家送帖子?”夏春朝笑道:“老太太的意思,既是咱們家里的事,就不必去請這些外人了。故此,媳婦便不曾往姨媽家送帖子?!绷下劼牬搜?,氣結(jié)不已,放了筷子,沖口就道:“那是我嫡親的妹子,又是勇哥的姨媽,怎么就成了外人?莫不是只有姓陸的能登門,旁人都不許來么?那怎么你又在這里站著?!難道你姓陸?!”夏春朝面色如常,淡淡說道:“太太這話實在沒有道理,我是陸家的媳婦,自然是陸家人。若照此說,那為什么太太也在這里?”言罷,頓了頓又道:“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太太若覺不好,該問老太太去,實在問不著我?!毖粤T,眼見柳氏午飯將畢,便道:“太太且慢用著,我前頭還有些事,這里就叫長春她們服侍罷。”一語未休,也不待柳氏發(fā)話,微微欠身作福,徑自出門去了。 柳氏氣不可遏,待要叫她回來訓(xùn)斥,又思忖她未必肯回來,只在屋里坐著生氣。 長春見狀,便帶著忍冬上來,收拾了碗盤下去。 柳氏坐在炕上,心里盤算了一回,忖道:如今我一人孤掌難鳴,這一家子大小都是那賤人手里收拾出來的,也沒個可商議之人。不如還是問問meimei的好。當下主意已定,便向長春道:“這里丟著,交予忍冬收拾,你到門上將素日聽傳跑腿的小廝叫一個進來。”長春聽說,不知這太太又要生出什么故事,先不動身,問道:“太太要做什么?”柳氏道:“往你姨太太家里送個口信?!遍L春便道:“我勸太太還是省省罷,何苦去淘這個閑氣。老太太既吩咐了只請族中親戚,太太又何必硬往上撞?倒惹得一家子都不痛快,只叫二房的看笑話?!绷蠈⒀劬σ坏?,斥道:“小蹄子,我如今是連你也使喚不動了不成?!叫你去你就去,丫頭奴才,哪里有這許多話好說!”長春見她耍起潑來,只好依言走去,喊了個小廝進來。 柳氏將那小廝叫到跟前,交代了幾句話,又給了他幾文錢,便打發(fā)他去。長春跟腳就要出去,柳氏一眼望見,就知是要送信的情兒,就開口喊住,說道:“你往哪兒去?今兒就在這屋里,哪里也不許你去,我有事要使著你哩!”又把忍冬叫到跟前,照樣發(fā)落一遍。長春無奈,只好罷了。 那小廝不過十二三歲,不知世事,得了太太吩咐,將賞錢掖在腰里就出門而去,一路尋尋訪訪走至章家門上。 這章家因著家道艱難,進京之后,借柳氏之力,于臭水胡同賃了一所小院。這院子左間住著個皮匠,右舍是個賣魚的,整日污水橫流,腥臭沖天。若非如此,那章家卻再無力量租賃宅院。 這小廝才走至巷口,就覺一股惡臭沖面而來,掩著鼻子走到章家門首。 其時,章家用著的一個老媽子正在門檻上坐著剝豆子,眼見人來,便問道:“哥兒找誰?”那小廝捂著鼻子,囔聲囔氣道:“我是陸家太太使來的,尋姨太太說句話?!蹦抢蠇屪右宦犑顷懠沂箒淼?,連忙向里召喚了一聲。 只見章姨媽穿著家常舊衣,自里面迎出來,笑道:“你們太太使你來,想必是有話說了?!闭f著,就要引他到堂上去。這小廝是在陸家宅子里待慣了的,眼見這章家門首遍地泥污,里頭又黑洞洞的,哪里肯進去,連連擺手道:“不敢叨擾,那邊又還有事,不能久留。”便將柳氏交代的言語轉(zhuǎn)述了一番,便忙不迭的告辭要去。 章姨媽倒還一力挽留,又叫老媽子拿兩塊黃米面糕與他做下茶點心。那小廝不好推卻,只得接了,告辭已畢,轉(zhuǎn)身飛跑而去。 待出了巷子,這小廝轉(zhuǎn)頭張了張,見已看不著章家人,便將兩塊糕拿出來。但見那兩塊面糕,都拿黃紙包著,那紙上卻沾著幾塊油漬,聞一聞沖鼻一股油臭味。他哪里吃這樣的點心,當即丟給了巷口的兩條黃狗,又深深納罕道:“這姨太太同表姑娘兩個,日常往我們家去,外頭看著也甚是光鮮,誰知竟窮到這個地步!怪道一遭兩遭的往我們家去打秋風(fēng),又一門心思叫女兒給我們少爺做妾。這樣的人,怎及得上我們奶奶半點兒,叫人怎么看得起呢?!毕肓艘换兀痔韧依锶?,滿心里十分鄙薄這章家。 章姨媽見這小廝跑的飛快,心中知局,面上也不提起,只向那老媽子吩咐了幾句,自回屋中。 章雪妍正于堂上坐著,就著日頭做些針線,見母親進來,也不起身,嘴里埋怨道:“母親也真大意,我在這塊兒坐著,就叫那小廝進來。躲沒處躲,藏沒處藏,倒叫人家恥笑,往后怎么往那邊去?!痹瓉碚录疫@院落淺窄,前后統(tǒng)共只兩層。 章姨媽冷笑道:“你也不必怨怪,人家不肯進來呢。賊奴才根子,狗眼看人低的,這等勢力!”章雪妍嘆道:“罷了,世情如此,母親往日在那縣里還沒看夠么?”章姨媽瞥了她一眼,冷笑一聲,說道:“你也不要盡說這些靠不著的話,咱們?nèi)缃褚咽桥饺绱肆?,家里實在嫁不起你。偏你又是個心高氣傲的,尋常人家皆不放在眼里,定要挑好的嫁。且不說那樣的人家肯不肯,咱們又往哪里湊那個聘禮去!”章雪妍見母親念叨,便嗔道:“母親這話好不無理,婚姻大事乃為終身之計,怎可造次。難道我這樣一個人,竟要給那起窮漢做老婆不成?!”章姨媽哼了一聲,將陸家小廝所傳之事講了一遍,又道:“你表哥不日就要來家,你既不想過這窮日子,就要放出全副的手段本事,把他拿下來,才有你的好日子。這幾日我冷眼瞧著,那個夏氏不是個好相與的,只怕要礙事。你可想過如何應(yīng)對?” 章雪妍笑了笑,說道:“女兒聽世間有俚語稱,妻不如妾。這男子哪有不愛美色的,夏氏雖貌美,究竟是舊人。表哥同她做了幾年夫妻,那新鮮勁兒也該過了。我只消放一放手段,不怕他不進套來?!闭乱虌屝Φ溃骸澳愕鼓玫梅€(wěn),只恐沒那般容易。你可知道,你姨媽家里大小事由,土地店鋪,都在那夏氏手里。我聽聞陸家家財,竟大半是她賺的。你想攆了她出門,人可未必舍得這尊財神?!闭卵╁麥\笑道:“便暫且讓她在那位上坐兩日,又怕些什么。不是我說嘴,難道她行得,我便行不得?論才干論人物,我比她差哪些呢?” 章姨媽聽了這句話,看天色不早,便起身道:“我去廚房吩咐劉媽燉雞,等你爹回來正好吃。你也別只顧在這里說大話,倒好生想想往后的事?!毖援叄娃D(zhuǎn)身往后面去了。 那章雪妍坐在凳上,抬頭望去,只見這屋中墻壁逡黑,家什陳舊,蕭條滿目,不覺嘆了口氣,甚覺老天不公。 原來,這章雪妍自負人物風(fēng)流,月貌花容,又頗有一段聰明,便不肯安分度日。滿心只道自己該配一位清俊才子,守著萬貫家產(chǎn),做一位豪門太太,方才不負了自己這般風(fēng)流人物。誰知在那縣上被人捉弄,竟弄到這般地步。她氣生氣死,只是無可奈何。自來了京城,見了這花花世界紅男綠女,那心思更活絡(luò)起來,越發(fā)覺得這院子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她母女二人原本是沒主意的,豈料去了姨媽家拜望,竟而打探得知這姨媽對兒媳夏氏十分厭嫌。章姨媽還未開口,柳氏倒先提了這主意。 這事可在章家母女心頭,她二人還故作姿態(tài),推拒了一番,方才應(yīng)下。章雪妍雖已不記那表哥相貌如何,但看陸家家境富裕,也覺此事可行。 她滿擬此事有姨媽做主,進陸家大門做二奶奶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Ul料表嫂夏氏卻不是個好揉捏的,不知使了什么絆子,硬生生將自己擋了出來。然而這話已是放了出來,如今這臭水胡同鄰里街坊皆知這章家的女兒要給陸家少爺做妾,她已是騎虎難下。 章雪妍眼里望著自家大堂,心里念著前事,不禁暗暗發(fā)狠,唇角微勾,低笑自語道:“山高水長,咱們且走著瞧!” 暗流 卻言夏春朝因在上房受氣不過,擠兌了柳氏幾句,徑自走出門來。 珠兒正立在門外伺候,早已伏在窗上窺聽多時,一見奶奶出來,連忙跟上去。夏春朝也不看她,下了臺階,便往回走。 珠兒緊隨身后,走了幾步,方才低聲問道:“奶奶今兒對著太太,回的倒很是硬氣呢。”夏春朝嘆道:“太太近來是越發(fā)昏聵了,說的話行的事都道三不著兩的。我心里焦躁,又哪有那個耐性!”珠兒便打趣兒道:“待少爺回來,奶奶這心火也就沒了?!毕拇撼勓?,回身看了她一眼,卻并無言語。 恰在此時,忽見大門上小廝飛跑進來,嘴里嚷道:“少爺來家了,請?zhí)棠烫蒙险f話!” 夏春朝乍聞此言,便如晴空霹雷,心亂如麻,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張張就要往前堂上去。珠兒卻在后頭說道:“奶奶,還是先回去梳洗了再往堂上去罷,那衣裳也要換一換的好?!蹦窍拇撼瘏s也不理這話,將手理了理鬢發(fā),腳下步子絲毫不見遲緩。她青年夫妻,久別經(jīng)年,相思磨骨,纏綿刻心,這焦慮之情,當真無可名狀。如今乍聞?wù)煞驓w家,滿心只欲相見,將往日里一應(yīng)規(guī)矩禮法,盡皆拋諸腦后。 那柳氏在屋中也早聽聞消息,連忙命長春與自己穿了衣服,就要出門。 走到門外,恰見夏春朝已走到院門上,柳氏忙叫長春:“去把那小蹄子叫?。∧挠衅牌胚€沒到,做兒媳婦的就先去的?!她就這等想男人不成!”長春心中不耐煩,又不敢違抗太太,便蓄意磨蹭,慢慢騰騰往前走,又小聲叫喚。夏春朝哪里聽得到——便是聽到也做聽不到,一徑往外去了。 柳氏見著,嘴里罵罵咧咧,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自帶了丫頭,往前堂上去。 夏春朝走到前堂軟壁后頭,便聽堂上有人說話。原來,陸賈氏一早得了消息,已先到了堂上。 夏春朝待要出去,一時卻又情怯起來,一步也邁不出去。便在此時,那柳氏已氣咻咻趕上前來,礙著人前不好發(fā)作,只剜了她一眼,便繞過軟壁走上堂去,夏春朝便也隨在其后。 走上堂來,夏春朝一眼便見陸誠勇在堂下棗木圈椅上坐著。只看他一身甲胄,風(fēng)塵滿身,許是因邊境風(fēng)霜,軍中勞苦,周身皮色粗糙黝黑,面上竟還斜添了道刀疤。但劍眉星目,兩鬢如墨,兼且神采飛揚,意氣風(fēng)發(fā),倒比往日在家時更見英武。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忽見丈夫也向自己望來,眸中含笑,微微頷首,不覺面上一紅,低下頭去。 陸誠勇見母親帶了媳婦出來,連忙起身,上前請安問禮,說道:“兒子久在邊疆,不能侍奉父母榻前,是為不孝,還請母親責(zé)罰?!毖粤T,便就躬身拜倒下去。 柳氏見兒子平安歸來,喜極而泣,一面抹淚,一面連忙攙他起來,要說幾句親熱言語,偏又一時哽了。滿眼望著兒子,抽噎無言。 陸誠勇便寬慰了母親幾句,扶她坐下,卻一手暗暗扯了夏春朝,將她拉在身邊。夏春朝向上福了福身子,便挨著丈夫坐了。 柳氏看了個滿眼,只是不好言語,便暫且壓了脾氣。 待眾人落座已畢,陸賈氏便在上首出聲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你為國出力,戍守邊疆,乃是極榮耀的一件事。你老爺太太心里都知道,看你在軍中出息,他們心里也高興。咱們家世代忠良,你□□在世之時,便常說為人臣者,當為國盡忠,匡扶社稷,經(jīng)世濟民,斷不可為兒女私情所阻。只可惜到如今,家道衰落,你能投效軍中,中興家業(yè),也算衣缽傳承了?!?/br> 陸誠勇回道:“祖母教誨,孫兒時刻銘記于心,在軍數(shù)年,幸不有辱門楣。只是時刻記掛家中,今見老太太、老爺太□□好,家中安泰,孫兒也就放心了?!标戀Z氏便笑道:“你不在家這些年,外頭有你老爺,里頭倒多虧了你這媳婦兒,不是她起早睡晚,內(nèi)外cao持,家中怎得這等井井有條。你今回來,還該好生謝謝你媳婦?!?/br> 夏春朝聽聞此語,忙開口自謙道:“這都是孫媳分內(nèi)應(yīng)盡之責(zé),老太太言重了?!标懻\勇卻笑道:“祖母既有吩咐,孫兒自當領(lǐng)命。”說著,轉(zhuǎn)頭向妻子一笑。夏春朝微覺不好意思,將頭微微一低。 眾人隨意說了些家常,陸誠勇又問道:“怎么不見老爺?”柳氏便道:“你老爺還在衙門當差,到晚上才能回來?!?/br> 正說話間,門上人走來報道:“姨太太領(lǐng)著表姑娘來了,正在門首下車。二太太領(lǐng)著兩位公子也到門上了?!北娙私允且徽?,陸賈氏笑道:“這倒是熱鬧,難得都到了一處。”連忙命人快請。 少頃,只聽腳步聲響,烏泱泱進來一群人,章姨媽攜著女兒章雪妍,周氏領(lǐng)了兩個兒子,都到堂上拜見老太太,堂上頓時有些水泄不通的光景。 眾人各自禮見已畢,堂上女眷男丁都在一處,甚覺不便,本要分室而處。還是陸賈氏說道:“都是一家子人,也不必講這些虛禮了,橫豎沒有外人在。你們往常又不識得,今兒倒正好見見。”柳氏道:“這卻如何使得,男女雜坐,成什么樣子呢。”陸賈氏道:“都是晚輩,又怕怎么,下不為例也就是了。你既恁般說,你就帶了姨太太她們到里屋說話,我在這里同這哥仨說說話。橫豎我老了,不怕那些個?!绷线@才不響了。 原來,柳氏打的主意,是將陸誠勇叫到里屋去,同自己外甥女好生親近親近——他們是姨表兄妹,倒也搪塞的過去。今見陸賈氏阻攔,只得作罷。 當下,陸賈氏將眾人來歷述說一遍,又使這幾個小輩序齒相見。那章雪妍坐在位上,一眼就看見了表哥陸誠勇。因自謂終身系于其身,便偷眼打量了一番,但見他身材高大魁梧,皮色粗黑,劍眉入鬢,眸含冷光,面上又有疤痕,雖稱得上英武,卻有幾分怕人。這章雪妍乃是個閨閣嬌女,一心愛的是那文秀才子,哪里見過這等武人,心里便有幾分不喜,暗道:誰知表哥生的這樣怕人,險不把人唬死。母親有失打點,竟叫我跟這樣的人么?想了一回,又將眼睛轉(zhuǎn)到表嫂夏春朝身上,只見她滿眼望著陸誠勇,一臉癡迷之情,不由輕啐了一口,暗笑她沒見過世面。只是看她今日穿了一條翠蘭縐紗掐金絲裙子,甚見華貴,不免又有幾分眼熱,只在心中盤算不已。 少頃,柳氏說道:“你們表兄妹分別,也有許多年不見了,這就見見罷?!?/br> 陸誠勇聽母親吩咐,當即起身。章姨媽也連忙推自己女兒。 章雪妍雖不大看得上陸誠勇,卻中意這陸家富貴,有心賣俏,邁著金蓮步,走上前來,朝著陸誠勇端端正正道了個萬福,又佯羞掩面,細聲細語道了句“表哥”。一時里滿屋里幾雙眼睛,都在這二人身上。 陸誠勇自然不知家中這段典故,只當是至親骨rou,也道了聲“表妹”,便即歸位,又同妻子攜手而坐。章雪妍平日里自負姿色出眾,今見這表哥對己竟無半分留意,不覺心中生出幾分憤懣。當著人前,不好顯露,只得轉(zhuǎn)回母親身側(cè)。 陸誠勇便問章姨媽道:“姨媽幾時進的京?家中可都安好?”章姨媽笑道:“難為你惦記,我們一家子是上月月底到的。家中不幸,遭逢官事,幸得jiejie照拂,不然怎了?如今家中也都還好,只是你表妹終身尚無所托。我跟你姨父,每日心焦不已?!彼@話便為試探之意,若陸誠勇相問下去,她便將那話引將出來。熟料陸誠勇并不甚在意,只道:“表妹一表人物,這親事自然是好尋的。姨父姨母不必太過憂慮,身子要緊。”一言未了,便又轉(zhuǎn)去同那兩個堂兄弟說話。 那陸諱文素來少言,只和陸誠勇略略攀談了幾句,將家中近況略微講了講,倒是把那章雪妍脧了個滿眼??闯鏊m才賣弄之情,心里暗道:倒好一個雌兒,這等風(fēng)sao,想不是正經(jīng)貨色,倒要怎么到手?盤算了一回,只是沒個主意。 當下眾人各懷一團心思,陸家廳堂之上,暗流波涌。 這般閑話幾回,轉(zhuǎn)眼已是晚飯時分,家人來報宴席已然齊備。那章姨媽卻蓄意起身做辭,陸家眾人哪有不留的道理?幾番強留,章姨媽便假意勉強應(yīng)下,攜了女兒上桌。 陸家今日席面排了兩桌,女眷們便在花廳就座,男丁都在外堂上。陸煥成、陸炆立連著章姨父也各自到來,陸續(xù)上席已畢。 席間,周氏、章姨媽等人,因心懷不軌,不住夸口稱贊陸誠勇能干,小小年紀就做得將軍,前程無量。把陸賈氏并柳氏聽得滿心歡喜,得意洋洋。 那章姨媽便道:“我是多年不見這外甥兒啦,誰知如今竟出落得這等魁梧,當真好一個男子!又有這段才干,真是世間少尋。若是我家雪妍,將來得配如此夫婿,我也就心安了?!标戀Z氏聽聞此言,只淡笑不語。柳氏連忙接口道:“這有何難處?meimei既說我家勇哥兒好,想尋個這樣的女婿,如今眼前不就一個現(xiàn)成的么?”她話未說完,一旁夏春朝早已聽得不耐煩了。適才堂上,她已見那章雪妍肆意留情,有意勾引自家夫婿,心中早有幾分怒氣,今又見這兩個長輩,不顧體面,飯桌上就要拉起皮條來,不將自己這個正室夫人放在眼中,便是再好的性子,也不由惱了。 當下,夏春朝打斷柳氏言語,微笑說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也不用婆婆、姨媽這樣左來右去的打啞謎。既是表妹終身無靠,明兒我便叫媒人上門,選極好的人家供表妹挑選,如何?平日里看表妹十分聰明,想必自己心里早有主意。相配什么樣的人,要多少聘禮,不如一應(yīng)講來。沒人主張著你,嫂子替你張羅。你也不用怕臊,橫豎老太太、太太說的,這里沒外人。有話你自管講來,誰還能笑話了你不成?!”一席話畢,眾人盡皆呆了。往常只見夏春朝溫柔含蓄,言行婉約,只道她性軟好捏,誰知今日當著這許多人面,講出這樣一番驚世駭俗之論。 夏春朝掃了桌上眾人一眼,見這一干人皆被自己震住了,又存心羞、辱這章雪妍,含笑說道:“我倒想起來,我娘家有個世兄,生的倒是一表人才,家中也頗過得日子,才死了老婆,尙不曾續(xù)人。表妹這等人物,給他做個續(xù)弦,想也還使得。他家中米糧成倉,金銀滿庫。表妹嫁了他,倒是落得一世受用,強如為著衣食給人做妾,自降身份,討那不自在去!”說著,旋即又問著章姨媽道:“姨媽覺得我這主意可好?姨媽若覺得好,我便讓我娘家嫂子說合去。姨父也是讀書為宦的,書香門第,想必是行不出豁出女兒皮rou、賺取自家衣食的下作事來?!?/br> 那章雪妍究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哪里禁得住這等重話,當即羞慚滿面,存身不住,強推凈手,起身快跑出門。 才踏出院門,迎面走來一人。她心煩意亂,未看清路途,猝不及防,竟和那人撞在一處。 她今日腳下穿了一雙高低緞子鞋,站不牢靠,身子一晃,就要摔倒。那人連忙將她抱住,扶她站穩(wěn)。 章雪妍立穩(wěn)了身子,打眼一看,卻見一清秀男子,將自己摟在懷中,不覺羞紅滿面,連忙掙脫出來,低低問道:“哥哥不去吃酒,卻走到這里做什么?”原來此人,卻是陸誠勇的堂哥陸諱文。 叱罵 卻說章雪妍在席上,為夏春朝一席話羞辱的存身不住,匆匆逃席出來。走到院門,不防撞在陸諱文身上。 那陸諱文溜眼將她打量了一遭,眼見她面若桃花,眼含春水,想是席上吃了幾杯酒,一股春情不勝之態(tài)自內(nèi)發(fā)出來,比之適才在堂上看時,更顯風(fēng)sao。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又看她雙眼泛紅,便道:“我吃不得幾杯酒,又被他們幾個灌注了,故此出來走走,醒醒酒?!庇值吐晢柕溃骸癿eimei這是怎么了,莫不是誰欺負了meimei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