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岳淡然從前聽說宮中隱著暗堂死士,想必這孩子的武功還未高到極致,才被派來做jian細的吧。 “王爺對奴才一直都很忌諱,若非王妃喜歡我,奴才恐怕這一輩子都做不成一件事?!?/br> 又是她麻痹大意讓人有機可乘了。 岳淡然的心陣陣刺痛,“暗堂出身的,武功都不弱,你要是還想保一條小命,就該更用心掩藏內(nèi)息,否則露餡是早晚的?!?/br> 小風低著頭,一聲“多謝”卡在喉嚨里,不得出口。 岳淡然居高臨下地看著小風,咬了咬唇,“暉院養(yǎng)著的那位,不是你們劍首吧?” “王妃說的是上代劍首?” “吳梅景。” “暗堂都知吳先生已故去,否則新任劍首也不會繼位?!?/br> 果然如此。 “暉園的那個是誰?” “大概是王爺找回來的替身,想必除相貌同吳先生酷似之外再無充數(shù)的可能,才受了脅迫遭受酷刑。” 岳淡然原本也是這么猜想,如今聽到她的想法與另一人不謀而合,心中無盡悲涼。 小風見岳淡然半晌不說話,便逾距問了句,“王妃預備怎么做?” 岳淡然也想知道她預備怎么做。 刀握在手上,指向他心口,最終能不能落下那一刺,真是不好說。 “王妃要奴才做什么?” “幫我取兩把劍來吧?!?/br> …… 歐陽維在宴堂被灌了不知多少杯酒,從天子到魔尊都循例敬他,他非但不推脫,反而刻意多喝了些。 岳思凡忍辱而不敢言的倒霉相,蘇丹青又恨又怨的含悲眼,與岳思卿滿是怨毒的神情,都給了他極大的快慰,心中的忐忑隨著烈度的美酒與病態(tài)的愉悅消磨掉,就連曲終人散時的蕭索與零落,也如將毀滅的美景一般絢爛。 歐陽維推開房門時,心里不是沒有擔憂,當他看到床邊蓋著蓋頭正襟危坐的新娘,脊背的冷汗才都化成熱汗。 他不是不想風度翩翩,腿腳卻不聽使喚,從門邊到床邊短短的幾步路,踉蹌的閃了好幾閃。 等他終于撲到床邊,掀蓋頭的手卻停在空中,興許是醉酒的緣故,身子一直抖個不停。 兩個人近在咫尺,再靠近些就能感受彼此的呼吸心跳。 岳淡然的心從來沒有當下這么平靜,甜蜜或辛酸的過往都在她眼前走馬燈,最終定格在三年前藥王莊的婚宴上,他義無返顧揭下她蓋頭的那一刻。 如今發(fā)生的一切,仿佛都是故事重演,不同的是,他看到她嘴角的笑容時,表情一瞬間的凝固。 “你從前不愛學武功吧?” 還來不及想她為什么這么問,不知不覺中他已“嗯”了一聲。 岳淡然臉上明白寫著“我就知道”四個字,眼角的笑紋也更深了,“你從前覺得自己是皇儲,學武功不過是浪費時間。明知無用,卻還不想甘居人后,很痛苦吧?” 痛苦嗎? 歐陽維連笑都不能了。 岳淡然輕哼道,“其實你的武功爛透了,師父知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嘲笑我花拳繡腿,殊不知真正花拳繡腿的人是你?!?/br> 歐陽維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說到底,學文學武都是需要天分的,他在武學上的天分,只能說是差強人意罷了。 岳淡然又笑起來,“我的劍法雖然不好,勉強也打得贏你,師父從前從不讓我贏你,他說伴君如伴虎,傷了你的面子恐怕要遭禍事。” 歐陽維絕望地閉上眼,太陽xue突突地跳。 “就你知道的來說,安排至此也的確費心了,只不過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 “若我說師父是自己求死,你信嗎?” “我不信?!?/br> 歐陽維眼中虛空一片,盡是頹然,“師父的確是我逼死的,可死法卻是他自己選的?!?/br> 三百零七刀…… 這些年,那三百零七刀一直是師父心中難解的結吧。 “師父說他在義字上有虧,能同老友一個死法,算是全了當初結義時的誓言,死得其所?!?/br> 岳淡然知道歐陽維所說句句是實,正因為如此,她的心才裂成兩半。 天知道歐陽維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問出他這輩子最害怕聽到答案的一句話。 “你知道了是嗎?” 岳淡然的回答就是扔給他一把劍,“這么多年我很想同你酣暢淋漓地打一場,不用藏也不用讓,生死有命各憑本事。” 歐陽維接過劍,詭異的笑容在臉上綻放,“喝了交杯酒,你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就算你要殺我報仇,也要滿飲了這一杯?!?/br> 一邊說,一邊不慌不忙地斟滿了桌上的兩只玉酒杯,才欲端起,就因岳淡然輕輕一扯桌布而落了空,她抖了抖手腕,兩只酒杯已飛落她劍尖。 她的劍離他的喉嚨越來越近,他卻絲毫不閃躲。 他端起其中一只酒杯時看向她的眼神,反多了瀕死的纏綿魅惑。 他自飲一杯,又端著另一杯送到她嘴邊,臉上的笑容像追魂的鬼,“乖,喝了它,我的命就是你的?!?/br> 岳淡然握劍的右手忍不住顫抖,握拳的左手卻刺破了手心,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眼,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之后她要殺他,就算謀殺親夫了吧。 看來她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克夫的命數(shù)了。 玉酒杯掉落時他先出手,每一招都使的讓人眼花繚亂。 岳淡然在記憶里狠狠地搜尋能與眼前這個歐陽維相符合的片段,驚猝中已落了下風。 她打不過他,起碼以眼前的姿態(tài),她不是他的對手。看來當初有所保留的人不止是她。 正猶豫著要不要干脆撕破臉,他刺來的劍卻轟然掉落。 她朝向他心口的一刺失了格擋,穩(wěn)穩(wěn)穿進血rou。 突逢其變,要不是凌亂之中她收招快,他的心恐怕已被貫穿。 縱使殺手硬扭成傷手,劍也入rou三分,他還趁亂想再往上撞得實在些。 生死一刻,岳淡然從頭到腳,從骨到血地痛恨自己。 手不聽使喚,劍也不聽使喚,明明再偏一些再深一些就能殺了他了,手卻僵在那里不聽使喚。 下手! 從此恩怨情仇盡消,大不了同死罷了,他明明也在微笑著對她點頭的不是嗎? 其實很早以前歐陽維就知道他們之間沒可能了,卻還偏偏逆天而行,自欺欺人,熬了三年也要做這一場夢。 從看到那塊血玉時夢就做完了,是他垂死掙扎不肯醒來。 血海深仇…… 這四個字的分量,每一個字都沉重的能壓垮了他。 只要活著,他就沒資格再靠近她,從此以后在她眼里,他的身份只是滿身血腥的仇人。 那他寧愿死了。 岳淡然最終還是下不了手,拔了劍對著自己的心口預備刺下去。 歐陽維整個人撲過去,用手攥住她的劍,手上的血與心口的血一起流下來,染紅彼此的眼。 岳淡然分心的一瞬間,歐陽維用自己都辨識不出的語調嘶吼一聲“來人”。 她對這絕望的塵世不是沒有留戀的,正因為那一瞬間的猶豫,一瞬間的留戀,她才沒能下決心去走鬼門關。 岳淡然在這世上唯一的留戀,就是對歐陽維的情,用了十幾年的情,所以她下不了手殺他,卻下得了手自殺。 想必是情孝兩難全才憤而求死的吧。 歐陽維昏過去的前一刻,還能用冷靜的語氣吩咐制服她的死士,“挑了她的右手筋,打斷兩條腿,卸下巴,用鋼索縛她手腳,除了喂她一日三餐,任何人都不許碰她,不能同她說話,違者格殺勿論。” 第86章 孤客最先聞1 婚宴的賓客中有各方勢力,來人紛雜,王府內(nèi)外被銀劍為首的死士守護的鐵桶一般,誰也沒想到維王殿下后院著火,竟傷在新娶的王妃手里。 王宮伯爵都會在府中養(yǎng)些醫(yī)術高超的圣手,因歐陽維對大夫恨屋及烏的厭惡,堂堂維王府竟沒一個家醫(yī),出了事還要到宮中請御醫(yī)。 歐陽維傷心損肺,流血過多命在一線,要擱在尋常人身上,不是沒有救回來的希望,正是因為他身份太尊貴,御醫(yī)們反倒擔驚受怕,束手束腳。 幾個太醫(yī)里有聰明的已經(jīng)開始盤算怎么把燙手山芋扔出去,“殿下受的傷傷及臟腑,光止血不夠,恐怕要行補心之術,否則就算來日傷愈,也會留下遺癥?!?/br> 周良辰起初還沒聽出老御醫(yī)口中的推搪之意,“請先生們速速準備,丑話說在前面,王爺要有個閃失,你等一家老小都要跟著陪葬?!?/br> 隨隨便便就要滅人滿門,老御醫(yī)嚇得哆哆嗦嗦,抖著胡子道,“聽聞羅剎醫(yī)仙就在王府做客,若能請他出手為王爺補心,必定十拿九穩(wěn)?!?/br> 好個不負責任的十拿九穩(wěn)。 周良辰這才明白老狐貍的言下之意,他本就信不過來府的幾個御醫(yī),生怕他們?;樱铏C為歐陽簡除掉異己。 可要是請?zhí)K丹青出手,他心里卻更忌諱;且不論歐陽維對蘇丹青的懷恨,若蘇公子得知歐陽維設計奪妻的作為,難保不會借機報仇。 按理說,蘇丹青是沒理由知道歐陽維的籌謀的,除非今晚岳淡然在賓堂宴客時的曇花一現(xiàn),蘇丹青看出了什么端倪…… 思來想去,周良辰還是存了一絲僥幸,下令密召蘇神醫(yī)來后堂。 死士們都知歐陽維遇刺事關重大,若消息走漏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他會趁亂動作,一舉打壓維王。 歐陽維黨羽眾多,怎會束手就擒,更遑論那些沒了維王就失了存活之地的武林人士,真鬧起來,立時就是天下大亂。 周良辰還有個女兒在宮中為妃,到了破釜沉舟那一天,他恐怕保她不住。 于公于私,眾人都想著要把消息封死。 彼時歐陽維敬罷酒回洞房后,賓客們就已紛紛都被安排到客房住下,蘇丹青受通傳時,他正躺在軟床上輾轉反側;岳思卿也是無眠,兩個人各自想心事,都存了滿腔怨念。 蘇丹青尤其焦躁,新婦是岳淡然的知覺讓他從頭到腳都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