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長江和丫蛋就是真人版十萬個問什么,此地不宜久留,田果嘻哈應了兩句,說下午還得上班去,背著小布包出了院門。她沒往單位的方向走,而是轉(zhuǎn)頭去了煥然家。如果沒記錯,煥然今天上早班,此時還沒回家,正好把買的東西都交給鈕爺爺。 田果不傻,知道鈕煥然還在生氣,所以不想跟他對著干。 輕輕敲了兩下門,卻在看見開門人的瞬間暮然愣住,對方也愣住了。 “你沒上班?” 煥然的臉頃刻間拉下來,聽田果話里的意思,她應該是算準了時間趁他不在家時過來的?!坝惺??”他眉頭皺著,毫無請她進來的意思,見她背著小布包,忽然又笑,諷刺的,“小學沒畢業(yè)就來收水電費,算得清楚么?” 收你大爺!田果在心底罵了一句,但臉上還帶著微笑,直接跳過那些諷刺,問:“嬸子在家嗎?” “不在?!笨谖抢淅涞?。 田果依舊沒在意,“那爺爺呢,在家嗎?”伸長脖子向里張望。 煥然跟一面墻似地堵在門口,“沒在!”話音剛落,院子里傳來爺爺?shù)脑儐?,“然子,誰?。俊?/br> “是——”田果剛要說話,鈕煥然上前一步用手捂住她嘴巴,“是收破爛的,爺爺您休息去吧。”然后用腳勾上院門。 田果敲門時,煥然正蹲在院子里給自行車鏈子上油,兩只臟乎乎的,田果聞到了刺鼻的機油味兒,先是打了兩個噴嚏,然后“呸呸呸”幾聲把像是泥巴又像是油的東西吐出來,抬起頭怒視煥然,“你臟不臟啊?那是我的嘴巴!” 煥然當然知道那是田果的嘴巴,此刻他手心里還有點濕...... “我臉上有沒有?”田果焦急,下午還要上班,此刻回家洗臉來不及了。 她的臉上當然有,嘴邊兩邊各一小片黑糊糊的印記,像剛從煙囪里鉆出來的小花貓,亮晶晶的眼睛瞪著他,仿佛要隨時發(fā)起攻擊。噗!煥然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見他笑了,田果明白自己一定臟了臉,抬起一腳朝他踹了過去,煥然側(cè)身一躲,笑呵呵地說:“你在這等會兒?!闭f著,轉(zhuǎn)身進了院子,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條冒著熱氣的溫毛巾走了出來,“快擦擦臉吧?!?/br> 田果沒搭理他,從兜里掏出干巴巴的手紙使勁擦著臉。 不沾水那油漬就擦不掉,手紙又硬,田果的白皙小臉很快就搓紅了。煥然瞧著心疼,又對她的不理不睬感到生氣,叉腰站在一旁郁悶了半響,最終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扒開她兩只手,把毛巾蓋在了她臉上:“你傻啊,不用水那玩意能擦掉么。” 心里惦記著上班,田果不在較勁,用毛巾輕輕擦著臉。毛巾軟軟的,還有股淡淡的香味兒,“這是你的毛巾么?” 這當然是煥然的毛巾,而且是一直放在大衣柜里沒用過的新毛巾?!笆俏业?,擦腳用的。”他故意逗她。 田果也不含糊,“擦腳的沒事,只要不是擦屁股的就行?!?/br> 額......煥然被這話嗆得嗓子眼一緊,臉“刷”地就紅了。正是午飯點,胡同里安靜得很,陽光流水一般流瀉在兩人身邊,夏風把老槐樹綠瑩瑩的葉子吹得刷拉拉作響,一兩片隨風落下來,輕飄飄地翻轉(zhuǎn)著,一片落在了地上,一片落在了田果發(fā)間。她只顧擦臉,沒注意這些,煥然看見了,想了想剛要伸出手幫她摘掉,田果自己發(fā)覺了,抬手吧發(fā)上的葉子拿下來仍在地上,煥然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輕咳一聲,他開始沒話找話,“你今天不上班?” “上啊,半天班,一會兒就走?!泵硎堑G色,不禁臟,田果想著哪天再買一條新毛巾還給他。 “你找我媽有事?”他叉著腰,目光輕輕落在她被溫水浸濕的小臉上,白潤潤亮晶晶的像一塊無暇寶玉。暮然間,煥然想起蝌蚪前幾天說過的一句話,“然哥你發(fā)現(xiàn)沒,小果兒長得越來越帶勁了?!?/br> “是有點事?!碧锕皇帜弥砹硪恢簧爝M布包里掏出專門送給鈕家的禮物,“這里面有巧克力還有散裝糖果,還有一瓶花生醬。這花生醬看是好東西,抹在面包或者饅頭上特好吃?!?/br> 煥然接過塑料袋,打開看了一眼,他雖是工廠工人,但也算見多識廣,見上面都標注著外文,就問:“這東西哪來的?” “單位發(fā)的?!?/br> 煥然一瞇,跟有透視眼似的看穿了一切,“田果,說實話,這東西從哪來的?” 見他臉色很臭,田果撇撇嘴道:“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嗎?我不是小偷,這些東西都是我花錢買來的,建國門外的友誼商店知道吧?我從那兒買的?!?/br> 她這么說,煥然臉色瞬間變得更臭,簡直黑炭一般?!懊滋锕?,你是不是以為我傻,那商店只能外國人進,你是怎么進去的?” “有人唄?!碧锕麘械媒忉尅?/br> 煥然雙手叉腰,大爺?shù)膭蓬^又上來了,“我問你,你還在秀水練攤兒呢?” 又來了,每次煥然一說“我問你......”的時候,田果就想回擊一句,“你包公啊,沒事就愛說這句?!奔热贿@么愛審問別人,當初干嘛不考個警校當刑警呢,天天審問犯人多過癮。 “對,我還練攤兒呢?!碧锕浑[瞞,“我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有錯嗎?煥然哥,老腦筋要改一改了,現(xiàn)在時代不同,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而不是坐以待斃?!?/br> “呦喝,你什么時候會用‘坐以待斃’這個詞了?知道什么意思么?小學老師教過你?” 田果不想吵,只用冷靜的語調(diào)一字一句地說:“是,我小學沒畢業(yè),但誰規(guī)定的人這輩子是能在少年時學習,我現(xiàn)在正積極備考夜大,明年2月考試,我會盡一切努力考上的。曾經(jīng)失去的我會用現(xiàn)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補回來?!?/br> 她的眼神里寫滿了堅定,他一愣,暮然響起那個狂風亂舞的雨夜,十一歲的她從地上抄起鐵棍,堅定的目光似一束燦爛的金光,穿過層層雨簾,映進他心底。 她說:“鈕煥然,有我在,不會讓那幫孫子傷你一根汗毛!” 她舉著鐵棍沖進磅礴的大雨中。 ☆、第065章 回憶讓鈕煥然心情煩躁,他揮揮手跟轟蒼蠅似地,垂眸看著田果口吻冷淡地說:“你愿意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我一一匯報,我也沒時間聽你嘮嘮叨叨,你不是還在秀水擺攤兒嗎?那就擺攤兒去,從今往后我也不再管你,你也別再上我們家來,咱們就當不認識!還有,這些印著字母的洋東西你拿回去,我鈕煥然要不起?!?/br> “這不是給你的!”田果冷冷地說,心里氣,真想一巴掌扇在鈕煥然臉上,“這是我給你嬸子還有爺爺拿來的,你不吃就放這兒,我給他們送過去?!?/br> “爺爺?”煥然冷哼,“他是你爺爺嗎?叫得那么親!” 他這樣,就像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與最初認識他時那種內(nèi)斂穩(wěn)重的形象完全不一樣。田果心想鈕煥然是更年期提前了,還是換了個內(nèi)芯?一嘆氣,說:“煥然,你能別那么幼稚嗎?也二十五歲的人了,成熟一點好不好?” 煥然。她第一次沒有叫在他的名字后綴上那個關(guān)系分明又帶著些尊敬的“哥”。 “我知道你對我擺攤兒一直有意見,這是環(huán)境跟眼界造成的,你生氣,不理解,這我都不怪你,哪怕從今往后你不搭理我也行,本來咱們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但是嬸子和爺爺跟這件事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作為晚輩,我看看他們總行吧?難道這也過分了?我是來送東西的,不是偷東西的,你至于那么生氣?” 田果是真的奇怪,雖然管煥然叫“哥”,可他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哥,管這么多事他不累?就算是親哥,也不至于因為meimei不聽自己的話而如此大發(fā)雷霆吧? 煥然獨自運氣,田果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屁孩。還有,她那句“咱們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痹趺聪朐趺磩e扭,引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發(fā)悶。她氣定神閑地說了那么說,他卻一點抓不住重點,唯一明確的是——此刻,他很生氣。 “米田果,你剛才罵誰幼稚呢?” 田果一愣,想鈕煥然的反射弧也太長了......“你誤會了,我沒罵你,幼稚不是罵人的詞,是說你心智不成熟?!?/br> 煥然鼻子氣歪,雙手叉腰上下掃一眼田果,“這么說,你很成熟了?” 反正比你成熟......兩個人正跟斗雞似的互相瞪著對方,蝌蚪跟徐強勾肩搭背從胡同口晃悠了過來。 “哎呦,然哥?!眱蓚€人一臉諂媚地跑過來,見煥然臉色不好,而對面站著同樣臉色很臭的田果。蝌蚪不嫌事大,用胳膊肘統(tǒng)統(tǒng)徐強,道:“哎呦,這是怎么啦,三伏天不能生氣啊,田果,是不是你又招我們?nèi)桓缟鷼饬?,告訴你啊,然哥下禮拜有場相親,你別把然哥氣壞了?!?/br> “就是,就是,田果你懂點事,然哥已經(jīng)到了人生最關(guān)鍵的時刻,我們幾個還等著年底喝喜酒呢。”徐強嘻嘻哈哈地附和。 田果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煥然:“你,你要去相親?” 煥然沒說話,似乎是懶得搭理她,把手里地塑料袋往蝌蚪懷里一甩,說:“拿著,田果給你們買的?!?/br> 田果又是一愣,這些東西什么時候變成給蝌蚪的了?剛要伸手把塑料袋搶回來,蝌蚪與徐強已經(jīng)各自剝開一塊好時巧克力?!鞍ミ希鈬那煽肆δ兀x謝田果啊,有什么好東西還都想著我們哥幾個。哎然哥,你不吃啊?” 煥然揮揮手,凌厲地目光落在田果臉上,“本來就是給你們拿的,是吧,田果?” 這無異于是挑釁,田果不說話,緊抿雙唇怒視鈕煥然,如果目光可以變成火,現(xiàn)在的煥然早就化成一堆灰燼了。 “謝謝啊,小果兒!”蝌蚪跟徐強繼續(xù)“火上澆油”,各自又剝開一塊巧克力。 “這外國巧克力真好吃。” “我cao,這兜子里沒幾塊,你丫悠著點吃!”蝌蚪氣得打了徐強腦袋一下,“然哥,你跟小果兒先聊著,我跟徐強先回家了?!彬蝌綑C靈,瞧出煥然跟田果都有點不對勁兒,生怕踩了雷,把塑料袋一系,拽著傻不拉幾的徐強迅速離開是非之地。 胡同里又安靜下來,田果把手里的毛巾往煥然臉上一甩,咬牙說:“鈕煥然,今后我要是再給你買東西,我就是大傻逼!” 煥然沒說話,杵在原地石化了似的,毛巾掩映下,他的臉上像是涂了一層灰。過了一會兒,王大媽推著外孫子出來遛彎,看見煥然腦袋上蒙一個毛巾,跟雕塑似的站在自家門口半天不動換,不禁納悶地問:“然子,大中午的不回家睡覺,你這是干嘛呢?” “沒干嘛?!彼麗瀽灥穆曇魪拿砝飩鞒鰜怼?/br> “那你腦袋上蒙一個這毛巾......” “噢,我練氣功呢?!睙ㄈ挥樣樀匕衙碚聛?,推開自家院門走了進去。 **** 生活還得繼續(xù)。 周末,田果休息,匆匆吃過早飯就提著從友誼商店買的禮物去了秀水。劉麻子上個月一直待在廣州挑貨,前天才回到北京,今天估計會來秀水。張莉上午有外語課,田果想正好趁著張莉不在,把禮物送出去。 田果這幾天思考了挺多,雖然給張莉打工自己省去不少麻煩,但寄人籬下終究不是常事,張莉終歸是這個時代的人,再與眾不同,可跟田果相比,某些思想還是落后,做事放不開手腳,這不怪她,畢竟誰也沒有透視眼能看到幾年后飛速發(fā)展的中國。 上個禮拜,張莉已隱約透露自己想去當導游,“我打聽過了,導游掙得特多,咱國門打開了,以后旅游這行絕對是熱門,英文導游肯定掙得就更多了,除了團費小費去某些景點購物,景區(qū)還給導游錢呢!” 聽她的意思,先去把導游證考下來,先從國內(nèi)導游做起,英文可以慢慢學。田果想,如果張莉執(zhí)意去當導游,她就把這個攤位盤下來,錢不夠就去借,導游看似掙得多,但比起做生意還是差了許多,而且風餐露宿,還不如擺攤兒。到時候免不了跟劉麻子打交道,隨著時代發(fā)展,個體戶會越來越多,秀水的攤位肯定也越來越緊張,田果得提前做好準備。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原先是一家國營小商店,現(xiàn)在一樓還是商店,賣點日用品啥的,二樓的一個房間給了劉麻子。 說是辦公室,里面的布置極為簡單。那時還沒有電腦,一張書桌擺在屋子一角,后面一把普通的帶靠背木椅子。墻上掛著美人掛歷,桌子上擺著電話,算盤,收據(jù),紙筆等辦公用品,還有一臺在八十年代看來非常罕見的松下電風扇。 在樓下,田果碰到了劉麻子手下的一個小弟。 “劉哥還沒來呢,你直接去辦公室等吧。”小弟說完,騎上自行車走了。 田果提著禮物往樓上走時,心里不免有點忐忑,想劉麻子一個粗人會喜歡這套西洋餐具嗎?哎,當時應該在商場里再多挑一挑的。 比較意外的是,田果推開門時,辦公桌后已經(jīng)站了一個人,正低頭翻著收據(jù)之類的東西。 聽見腳步聲,那人稍稍抬頭。四目相接,田果暮然一愣!這不是那天在友誼商店看見的白襯衫男嗎?他怎么在這兒? 顯然看見田果,白襯衫男也有點吃驚。“你......” 短暫沉默幾秒,田果輕聲開了口:“不用懷疑,咱倆是見過?!贝騿≈i沒意思,裝傻又太累,還是直接了當?shù)某姓J省時間,“那天在友誼商店門口,您忘了帶火柴,我說幫您點,但是您拒絕了?!?/br> 襯衫男一笑,有點傷心似的:“原來你記住的只有這些?!?/br> “當然不是。”田果把手里提的東西先放在沙發(fā)上,雖然屋里有電風扇,但因為朝陽,加上天氣悶熱,她身上的襯衫已經(jīng)快濕透了,隨手拿起一張白紙當扇子,邊扇邊說:“謝謝您那天幫我,本來進了商場還說請您喝咖啡,但是您走的太快,轉(zhuǎn)眼就找不到了?!?/br> 這當然是客套話,田果可沒錢請他喝咖啡。不是轉(zhuǎn)眼找不到,而是壓根就沒想找。 “很熱嗎?如果熱,就過來吹電扇?!币娞锕眉埉斏茸?,男人好心指指電風扇。 “不用了,我在這兒挺好,門開著,通風?!鞭D(zhuǎn)身看向窗外。 陽光升起,已將整條秀水街點亮。 男人右眉一挑,盯著田果的背影瞧了幾秒,忽而一笑,問:“你來找劉麻子?” “嗯?!碧锕S口一應。 “找他什么事?” “沒什么事?!本褪怯惺乱膊荒芨阏f啊。你算干嘛地? “如果有事,跟我說也一樣?!蹦腥司彶阶吡诉^來。今天,他穿了一件淡藍色襯衫,陪著下面熨燙平整的黑色西服褲,氣質(zhì)看起來更加儒雅。眼睛往沙發(fā)上的塑料袋里一瞥,淡笑著問:“這就是那天在友誼商店買的東西?” “是的?!碧锕麤]否認,手卻在不經(jīng)意間把塑料袋口一籠,不讓男人看清里面的東西。 男人當然看懂了她的意思,視線從塑料帶移到了田果臉上,“是給劉麻子買的?” 田果沒說話,心想你管得著么。 “你在秀水擺攤兒,還是想來秀水擺攤兒,所以有求劉麻子?”他從兜里掏出一根煙。 田果還是不說話,主要是不知道說什么,聽這人口氣似乎跟劉麻子很熟。真是倒霉,怎么會有這樣巧合的事? ☆、第066章 男人氣質(zhì)出眾,又一口一個“劉麻子”,聯(lián)想到前幾日被抓進局子的經(jīng)歷,田果不由得小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