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第051章 田果看著劉麻子,發(fā)現(xiàn)他依次停在了剛才賣出貨物的幾個攤位前,老板都挺怕他,見人來了,趕緊“劉哥劉哥”的招呼。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還有遞煙遞糖的。劉麻子挺不耐煩地?fù)]揮手,然后走進(jìn)攤位里面。 基本待不到三分鐘他就走出來,身后的老板繼續(xù)阿諛奉承:“劉哥,慢走啊,今天承蒙照顧!” 說的是感謝的話,但表情很耐人尋味。怎么說呢,就是敢怒不敢言。 這時,劉麻子走到了張莉的攤位前,看見田果,上下掃一眼,問張莉:“這丫頭誰???” “我meimei?!睆埨蛘f,然后捅捅田果的細(xì)腰,“趕緊打招呼,叫劉哥?!?/br> “劉哥?!碧锕麑χ鹛鹨恍?。 一般像田果這樣的年輕姑娘第一次瞅見劉麻子時都容易嚇一跳,別說打招呼,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劉麻子當(dāng)然知道自己臉上有缺憾,甚至還挺嚇人的,但這能賴他么?還不是賴那個醫(yī)療水平不發(fā)達(dá)的舊社會,沒有治療天花的藥物,這才落下一臉的遺憾。 姑娘們怕他,讓劉麻子覺得很傷自尊,有一陣都不敢跟年輕姑娘搭訕了。有時看見年輕漂亮的也故意裝出一臉厭惡。但今天田果沒怕他,始終淡定地微微笑,劉麻子很高興,心里悠然而生一種被年輕姑娘認(rèn)可的自豪感。 抬手指指田果,他說:“小莉啊,你meimei長得可比你漂亮多了。” 張莉給劉麻子點了一根煙,點頭應(yīng)道:“可不是,您看我meimei氣質(zhì)多好,大學(xué)生呢!” 劉麻子眼睛一亮,目光重新落在田果身上,“喲,大學(xué)生啊,哪個大學(xué)?” 田果面不改色:“師范大學(xué)?!?/br> 反正就是聊天,誰還會真的去調(diào)查,再說了,就算劉麻子去調(diào)查,就沖他長得一臉兇相,人家學(xué)校能讓他進(jìn)么。 “有文化好?!眲⒙樽游豢跓?,忽然想起了什么,問:“咦?昨天他們說這里來了一個會說英文的,是不是就是她?” “可不是,我meimei英文說得特棒,剛才還幫我賣出一件衣服呢!”張莉贊許地說道,然后把劉麻子招呼進(jìn)攤位里,兜里掏出兩塊錢,塞進(jìn)對方手里,壓低嗓音說:“劉哥,承蒙您照顧,這點小意思拿著?!?/br> “你那件衣服賣了多少錢?”劉麻子問。 田果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六塊錢?!睆埨蛘f。 “嗯。”劉麻子點點頭,笑著說:“小莉啊,這么多人里也就你最實在,他們剛才都把價格往下壓了,以為我看不出來,那我當(dāng)傻子耍,我也就是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做生意要以和為貴,我懶得跟他們掰扯,況且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話說多了氣短。得了,你跟你meimei在這兒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br> “劉哥慢走!”張莉一直把劉麻子送出去挺老遠(yuǎn),兩人又站在那兒說了幾句,劉麻子的臉色有些為難,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張莉回來后,田果好奇地問:“這個劉哥是誰啊?” 其實田果大概猜到這人可能是管理秀水這條街的小頭頭。 張莉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出劉麻子的身世。果然如田果所想,劉麻子是目前管理秀水這條街的頭頭,除了他,還有一個叫石洋的人,他倆都有點背景,算高干吧,尤其是石洋的爺爺,在井岡山,延安都待過,是將軍,參加過百團大戰(zhàn)和抗/美援/朝。 “革/命/家的后代??!”田果感嘆,更加感慨的是無論在哪個年代,小老百姓想要干出一番事業(yè)永遠(yuǎn)是難上加難。 張莉說:“石洋不總來,他人在香港,具體干什么不知道,反正挺賺錢的一個行業(yè),似乎是房地產(chǎn)?,F(xiàn)在管理這邊的是劉麻子。劉麻子手底下還有幾個人,算是小嘍嘍吧,有時劉麻子不再,他們就負(fù)責(zé)管理秀水,有事了也可以找他們解決?!?/br> 劉麻子原名劉愛軍,今年30歲,臉上的麻子是兩歲出天花時留下的。 “其實他人不錯?!睆埨蚩偨Y(jié)道,“就是長得有點兇,你若真有急事找他,他只要心情好,基本都會幫你解決,但有時就甩臉子了,不過總體講還算公平,你也看見了,這幫人被他管的服服帖帖,原來秀水這一片挺亂的,為了搶生意竟打架,有一次差點鬧出人命,自從石洋和劉麻子來了,現(xiàn)在大家和睦多了,搶生意的事,一件都沒有發(fā)生過。” 田果點點頭,想劉麻子看著就是一個大混混,估計也沒啥文化,卻挺有管理經(jīng)驗。當(dāng)然了,他和石洋的身份也是讓別人乖乖聽話的原因。不單是那個年代,就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紅/二代紅/三代的身份依然對普通老百姓具有威懾力。 喝一口水,田果想到了剛才張莉遞給劉麻子的那兩塊錢,就問她到底怎么回事。 “給他錢是什么意思?保護費?” 張莉笑了,看著田果說:“喲,小姑娘懂得挺多啊,還知道保護費呢!你是不是在廣東待過?” 其實“收保護費”這事最早出現(xiàn)在香港和澳門。那地方生意人多,黑/道也多,做小買賣的自然是被黑/道欺負(fù),做大買賣的則是跟黑/道勾結(jié),搗亂競爭對手,偶爾還得火拼搶地盤,反正挺亂的。 據(jù)田果所知目前香港有幾個商業(yè)大佬最早就是從黑/道起家,發(fā)家致富后再做慈善洗白,好在那個年代本身就混亂不堪,三十幾年匆匆而過,很多是非都已變得模糊。 人們只看現(xiàn)在,基本不會往回深追究。而就算深追究,你一個小百姓也不是人家對手。 “那可不是保護費。”張莉把那個記賬的小本子拿過來,一條一條寫清楚賬目后說:“那是給導(dǎo)游的錢?!?/br> 田果這下明白了,就是介紹費或者說提成唄。 “你以為人家導(dǎo)游帶團過來是白帶么?不得給人家一點好處費?北京這么多賣衣服的地方,沒有你秀水,還有隆福寺,西單,大柵欄和王府井。據(jù)說動物園那邊也有幾個人正商量弄一個買衣服的市場,哎,秀水的壓力其實挺大的?!?/br> 張莉愁眉苦臉,田果問:“一般導(dǎo)游抽多少提成?” “基本按三分之一走。” “這么多?!”田果震驚,如果這么看,那張莉賣出一件衣服其實掙不了多少錢。 張莉嘆口氣,說:“所以剛才跟你講,這里的生意不好做,因為價格不是統(tǒng)一的,要是散客還好些,如果是旅行團,你賣出的衣服里必須包含導(dǎo)游的提成,這就難辦多了,有時一味注重走貨,回頭一算賬,本金都撈不回來,煩死了!” 田果低頭不語,覺得自己把做生意想的如此簡單真是一個傻白甜。 “不過你別擔(dān)心,剛才我跟劉麻子說了,你就是來幫我的忙,啥也不懂,一般晚上不回來旅行團,而如果來了,那提成也先讓劉麻子給導(dǎo)游,第二天等我上班了,再還給他。” “謝謝您啊莉姐?!碧锕酒饋韺χ鴱埨蚓狭艘还?,想人家也就跟自己認(rèn)識了兩天,居然如此照顧她,心里感激不盡。 張莉笑了,揮揮手說:“哎呀,不至于,你還幫我了不少忙呢。這個時代女人干點事業(yè)不容易,咱們得互相幫助,不然這天下全是他們那幫臭男人的了!” *** 煥然正蹲在自己屋里修半導(dǎo)體,院子里母親喊了一嗓子:“煥然,吃飯了。” “來嘍!”煥然大聲應(yīng)道,看著已經(jīng)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半導(dǎo)體不禁搖了搖頭,昨天晚上聽相聲,一時高興倒翻了邊上一杯水,此時半導(dǎo)體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煥然算是對電器在行,但此刻也有點不知所措。 吳珍一如往常般把菜端近屋里后,又跑去廚房給大家盛飯。 “媽,您給我吧?!睙ㄈ毁N心地走過去。 吳珍看一眼他臟乎乎的手,嫌棄道:“你是去挖煤了?先去把手洗了!” 煥然半是撒嬌地解釋:“我手不臟,就是黑了點。” 吳珍氣得搖頭,用手背打他腦袋一下,說:“不洗手就不許吃飯,一會兒就姑姑就回來,看見你這臟手又該亂叫喚了,快去!” 煥然呵呵一笑,無論多大歲數(shù),只要在母親面前,就總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洗過手,母親剛好把米飯依次放在餐桌上,今天煥然值夜班,吳珍不知聽誰說的,長期值夜班對心臟不好,得多吃豆類補心,雖然煥然一周也就值一次夜班,可想著他還沒結(jié)婚,身體不能提前垮了,每次輪到煥然值夜班時,吳珍會單獨為煥然準(zhǔn)備一碗豆粥。 里面有綠豆,黑豆,紅豆,蕓豆......看著跟八寶粥似的。 煥然從小不愛喝粥,也不愛吃豆子,過年過節(jié)也就圖個吉利象征性地喝一小碗八寶粥,所以當(dāng)看到母親把豆粥放到自己面前時,他覺得渾身無力。 “媽,我今天不餓,就光吃米飯吧,這粥不喝了,行不?” “不行?!眳钦浼右豢曜映炊寡糠胚M(jìn)兒子碗里,“值夜班太毀身體,你現(xiàn)在年輕還不覺得,等到了你爸那個歲數(shù)再后悔就晚了,養(yǎng)病如養(yǎng)虎,咱們得防患于未然?!?/br> 母親的良苦用心讓煥然心里軟軟的,估計以后娶了媳婦也不會有mama這么疼愛自己??啥怪嗨麑嵲诤炔幌?,所以又開始撒嬌,“媽,我今天真不餓?!?/br> 吳珍說:“如果不餓米飯就不要吃了,喝粥吧?!?/br> ......煥然無語。弟弟唐思佳看哥哥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被舅媽訓(xùn)斥,不禁低頭一笑。 客廳一角,《新聞聯(lián)播》的序曲準(zhǔn)時在七點響起,姑父唐安平照例搬了一把椅子手拿小紅本跟鋼筆坐在電視機前記錄時政要聞。這時院門開了,姑姑鈕藍(lán)推著自行車走進(jìn)院子,看見mama回來,唐思佳把筷子一放就跑了出去。 “媽!” “哎,乖兒子!” 這幾個月唐思佳又長個兒了,力氣也長不少,已經(jīng)能推動mama的二八自行車了。 吳珍站在客廳門口說:“小藍(lán),趕緊去洗手,飯都做好了?!?/br> 鈕藍(lán)應(yīng)著,仔細(xì)洗過手后坐在了餐桌前,望一眼對面正埋頭苦吃的鈕煥然,動動嘴巴似乎想說什么,但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吳珍看著她,覺得奇怪,問:“怎么,有話說???” 鈕藍(lán)搖搖頭,故作輕松地說:“沒有,沒有,趕緊吃飯吧?!?/br> 可吃了幾口菜,鈕藍(lán)覺得自己還是得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不然這飯咽進(jìn)嘴巴里根本嚼不出滋味。 “姑,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煥然覺得老姑今天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憂心忡忡。 鈕藍(lán)醞釀了一陣,然后把筷子往碗上一放,似乎是有些生氣,說:“我還真有話問你,煥然,我聽胡同里的人說,昨天晚上你跟那個米田果一起遛彎去了?” ☆、第052章 米田果? 鈕藍(lán)的話讓餐桌氣氛一下子變得凝固。 八十年代中期,民風(fēng)還是很保守,男女關(guān)系依舊處在授受不親的階段,電影里出現(xiàn)一個親吻的鏡頭都被算作“三/級/片”,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單身男女走在一起,別說是遛彎,就是順路一起去工廠或是回家都會被人誤會是不是有點啥。 “是嗎,煥然?”吳珍輕聲問,這種時刻似乎也只有她這個做母親的才有資格打破沉默,她的語氣中并無半點質(zhì)問成分,但卻充滿擔(dān)憂。是的,吳珍就是很擔(dān)憂,煥然不是不可以跟年輕的姑娘出去遛彎,相反,應(yīng)該越多越好,但對象如果是那個米田果...... “是,我們倆昨天遛彎去了,怎么了?”煥然不以為然,語氣冷冷,不喜歡姑姑提起田果就橫眉冷對的樣子,不喜歡母親臉上那種莫名其妙的憂心忡忡,“我們倆不單遛彎去了,昨天晚飯我還是在她家吃的,怎么,犯法?” 他的坦誠與不屑讓吳珍一愣,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倒是鈕藍(lán)氣得拍一下桌子,“胡鬧!那個米田果算什么東西,你怎么能跟她搞到一起去!” 搞?唐思佳聽到這個字,立刻轉(zhuǎn)頭去看看哥哥,不嫌事大的問:“哥,你跟那個米田果處對象啦?” 對于米田果,唐思佳并沒覺得她有多壞,別人都說她是這條胡同里的“搗亂分子”,可唐思佳只是覺得田果跟其他人不一樣。印象中,她似乎永遠(yuǎn)是這條胡同里第一個穿裙子的女人,而且顏色鮮艷,款式新穎,混在人堆里永遠(yuǎn)是那么扎眼,毫不費力地第一個被找到。唐思佳雖然年紀(jì)小,可也是男孩啊,哪有不喜歡看女孩穿漂亮裙子的道理? 況且,那個米田果長得還行,起碼在這條胡同里算是能讓人喜歡多看兩眼的。 “哥!你要跟她結(jié)婚嗎?”小孩子的聯(lián)想力發(fā)展迅速的驚人。 “唐思佳!”鈕藍(lán)氣得大吼一聲,兒子說出這樣低俗的話,讓她覺得臉面在嫂子面前丟盡了,一巴掌扇過去拍在唐思佳腦袋上,數(shù)落道:“你在學(xué)校里都學(xué)什么了?這些事是你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應(yīng)該懂得嗎?明天我就到學(xué)校去,問問老師你到底是怎么上課學(xué)習(xí)的!” 巴掌拍得重了點,再加上言語威脅,唐思佳“哇”地一下就哭出了聲。 “哎呀,這是怎么了?!”聽到兒子哭,一直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聯(lián)播》的唐安平趕緊走過來問。心想吃個飯怎么都能打起來?就不能讓他安安靜靜看會兒新聞? 鈕藍(lán)還是很生氣,食指使勁戳著唐思佳腦袋,大聲訓(xùn)斥:“哭什么哭!難道我冤枉你了嗎?!” 唐思佳是校合唱團的一員,經(jīng)過長期訓(xùn)練聲音特別洪亮,而且,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已經(jīng)懂得如何用演技來突出自己弱勢群體的地位。聲音越哭越大,鼻涕哈喇子一并流下來弄臟了胸前的紅領(lǐng)巾,姥爺鈕明恩聽到哭聲也從自個兒屋里趕過來.......一時間客廳里雞飛狗跳。 煥然突然間就覺得煩死了,碗筷往桌子一放,叫了一聲“爺爺”,起身出了客廳。吳珍想叫他,卻看到兒子冷冷背影的那一剎那停住了話頭,低頭看一眼餐桌,那碗熬了一個半小時才煮熟的豆粥文絲未動。深深嘆一口氣,吳珍撫著發(fā)悶的胸口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煥然回屋換了一件干凈的衣裳就推著自行車出了家門。剛拐出胡同口,就看見田果抱著半個西瓜氣喘吁吁地從那邊走過來。 “煥然哥!”田果一眼就看見了他。 “噢?!睙ㄈ徊皇呛軣崆榈貞?yīng)了一聲。想到母親憂心忡忡的眼神,他決定不搭理田果。 無論如何家人的話還是有些分量,想到剛才姑姑的質(zhì)問,煥然忽然覺得自己跟田果的關(guān)系似乎是有些親近了。 這不正常,也有點危險。 “煥然哥!” 看著煥然騎著自行車拐進(jìn)另一條胡同,田果扯著嗓子又喊了一聲。 “沒聽見,沒聽見......”煥然自我催眠。而田果的聲音太響亮了,潺潺如流水繞過青磚灰瓦的胡同。煥然終究沒有抵過那一聲聲甜甜的召喚,雙手用力一剎閘,回頭望一眼田果:“干嘛呀?” 田果沒看出來煥然今天有什么不對,抱著西瓜站在原地,話語中帶著些許嬌喘,說:“過來呀,有一樣?xùn)|西給你!” “不用了,我今晚值夜班,西瓜你留著給姥姥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