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皇甫道知一陣惡心想吐,拼了最后一絲力氣把侄子的尸體推開,自己坐在地上冷汗淋漓,氣喘如牛,仿佛掉落在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靨里。 他的大腦停滯了一半,很久才從“嗡嗡”的聲響里撥開了亂麻似的嘈雜。他怔怔地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終于明白自己輸了,輸了個徹底干凈。 楊寄是誰? 他可是天下第一號的大賭棍! 他賭天賭地賭命! 他媽的他又運氣好得不得了! 逢賭必贏?。?/br> 守在后殿外頭的一圈人,已經無聊到開始數(shù)螞蟻、抓蛐蛐兒。他們聽到殿宇門被拍響的時候,全數(shù)跳了起來,凝神屏息地聽著聲音,看著動靜。 “開門……”門里傳來的聲音極其虛弱,不過仍能分辨出是皇甫道知的。 一個人上前開了殿門,隨即捂著鼻子一臉厭惡地走到一邊。 皇甫道知——這位位極人臣的攝政王,每每總是華服輕裘、儀容高貴的人兒,現(xiàn)下沒有絲毫的富貴尊重模樣,而是扶著門,一瘸一拐地挪著,最后手撐著門框動彈不了了。他頭發(fā)散亂著,遠游冠垂掛在鬢邊,玉發(fā)簪吊著幾根發(fā)絲,頑固地在他蓬亂的頭發(fā)上打秋千。鼻青臉腫,眉目無神,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壞了好幾個口子,上頭又是血,又是皇甫袞的屎尿,又臟又臭。 他“嗬嗬”地發(fā)聲,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撐著直不起來的腰,終于抬臉望著楊寄:“你可以來殺我了?!?/br> 楊寄挑著眉,混混兒似的嬉笑著:“喲,你贏了?” 皇甫道知幾乎不想和他說話,咬著牙根,徹底絕望地等著殺戮——原來,結果都是一樣的嘛。 楊寄卻讓他大出所料,他拍拍手,把兩根峨眉刺收回到劍鞘里,吊兒郎當?shù)卣f:“恭喜恭喜。既然你贏了,那就你做皇帝吧?!?/br> “什么?!” 楊寄看著對面人狼狽而又愕然的樣子,突然覺得好解氣。他笑道:“我楊寄是好人,不做犯上弒君以謀自立的事兒。不過你既然敢做,自然比我強。成王敗寇嘛——你來做皇帝嘍!當然啦,宮中禁軍一概由我掌控。前頭陛下封賞我的那些你也不好意思不承認的對吧?”他蔑視著眼前這個尊貴的人兒,最后說:“你早就想當皇帝了。我成全你。” 皇甫道知愣著,但他終于明白,這個所謂的皇帝,就是替罪的傀儡,大楚國所有軍權政權,以后都握在楊寄手里!時機成熟,他就會像古來那些末代之君一樣,被迫禪位,而把至尊的位置讓給這個賊賭棍! ☆、第208章 更立 局勢發(fā)展得出乎人的意料。 說楊寄造反吧,他雖然逼宮,卻并不弒君?;①S營的侍衛(wèi)們心有余悸地竊竊私語著,都道皇帝無信在先,想要謀害楊寄,結果被用兵如神的楊寄反撲——當然了,這么說,他們自己懦弱無能的缺陷就不被注意了。 皇甫道知洗換一新,臉色晦暗地重新來到太極殿。楊寄和他的將官們早早地占據了太極殿里重要的位置,一道道鷹隼似的目光盯著這個新的傀儡皇帝坐上御座,然后才裝模作樣倒身下拜:“陛下!” 皇甫道知莫名地覺得好笑,楊寄太會演戲了!自己沒有早點殺掉他,真是最大的錯誤! 他緩緩開口:“皇甫袞乃庶孽之子……”頓了頓,瞇了瞇眼,又說:“忝列天子之位,而昏庸無能,寵信jian宦,挑起外亂,置萬民于不顧。孤……朕……”他心里憤恨,這也算是黑鍋,卻不能不背,狠狠了咬了半天牙根,才說:“朕不得已,為避免皇甫袞伏兵暗殺國家棟梁楊寄大將軍,幾番勸諫卻無效,反遭猜忌,只能為國家為楊將軍,出此下策,并非為此位置?!?/br> 他說得虛弱無力,時不時瞟到楊寄的臉上,但凡楊寄小小皺眉,就不得不反思自己那句話不太妥當,而及時調整。 好容易一番解釋說完,他已經背上出汗,終于見楊寄頷首,才輕出了一口氣。楊寄躬身奏告道:“陛下出以公心,又富處政經驗,定當?shù)萌f民崇奉!” 何道省亦舉著笏板說:“陛下!陛下原兼著中書令的職位,如今登上大寶,自然不能再領臣下之職。而中書令職權甚重,不能缺失一日。臣以為楊將軍幕府主簿沈嶺,文才武略出眾,不妨任此職司。” 沈嶺不過是五品主簿,離中書令差距甚遠。然而楊寄點頭說:“中書郎所言甚是!國家不拘一格用人才,將來才能對抗北燕等狼顧虎視的國家。” 皇甫道知見堂下眾人頻頻點頭,一臉諂媚之色都是望向楊寄,他便無以駁斥了,只能冷笑兩聲,拂袖道:“行。明日發(fā)旨,讓沈嶺具衣冠領命。退朝吧。” “等等!”楊寄道,“還有一事。廢帝皇甫袞的皇后庾氏及其他后宮該怎樣處理呢?” 皇甫道知看著他,挑眉一笑:“還是將軍說了算吧。朕既是無奈于國法,也是不忍于侄婦侄孫?!?/br> 楊寄仿佛沒有聽出他隱微的嘲諷,點頭說:“皇甫袞有錯,但罪不及婦孺。庾皇后又是庾太傅幼女,但想著庾太傅當年的英勇,想必陛下也不忍心加罪他的愛女。西苑是先帝嬪妃所居的地方,要么,讓庾氏先移居吧。進讒的邵妃等人先發(fā)掖庭,以后再訊問。” 皇甫道知漫漠地說:“行。都依大將軍的?!?/br> 楊寄兵不血刃,從死局里走出活路,而且還是一條無可指摘的通天大道,心情無比的好?;矢Φ乐顺?,他卻沒閑著,到宮里各處重新布置防守,安排信得過的人把控九門。各處巡視妥當了,才喜滋滋乘著馬回營地。 一進門,他大聲嚷嚷著:“二兄!二兄!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又對身邊的兄弟們笑呵呵地說:“我又能搬回將軍府去住了,趕明兒給你們一個個找好官職,找好府邸,咱們兄弟一場,就好好享福吧!” 他喊了半天沈嶺,沈嶺卻沒有露面。楊寄暗道:難道又和盧道音膩歪去了?循著找到他和盧道音單獨住的地方,敲敲營帳的木頭門框,問:“二兄,大白天的,我進來無妨吧?” 沈嶺說:“大將軍躊躇滿志,還是先在外頭冷靜冷靜的好?!?/br> 楊寄愣住了,呆立在門外,他現(xiàn)在已經是萬人之上了,所以想想有點不服氣,但居然和怕阿圓似的,愣是沒有踢開門沖進去。他人高馬大的身影站在沈嶺的門口,急得抓耳撓腮,但很快聽見沈嶺的營帳里傳來琴簫聲,楊寄肚子里罵:你們倆真會玩!老子還在這兒站著呢!但也就敢肚子里罵,而且,漸漸地,居然還被這樂聲吸引了。 琴簫和鳴,時而如山泉淙淙,時而如月夜云舒,淡雅到極處,也和諧到極處。楊寄的心慢慢也平靜了下來,只等帳門打開,才唬了一跳。他拍拍胸,對笑微微的沈嶺抱怨道:“你這是干嘛?” 沈嶺說:“音樂如何?” 楊寄道:“嗐,我不解聲!” 沈嶺笑道:“下次有人要送你歌舞伎時,你倒可以這樣說。剛剛一段,你真沒聽明白?” 楊寄撓撓頭:“只覺得沖淡得很?!?/br> 沈嶺點點頭:“樂聲言志。將軍請進?!钡搅死锩?,盧道音還在烹茶,奉上兩盞給他們之后,盧道音笑道:“你們慢慢聊,我把琴簫收進去。” 沈嶺目送妻子的背影消失在隔帳里,才回頭呷了口茶,對楊寄道:“將軍今日的事,已經有人回來告訴我了。將軍做對了七成,但也做錯了三成?!?/br> 楊寄笑道:“做錯的那三成想必是因為留下了皇甫道知?沒辦法啊,我要說話算話,大家將來才信我嘛!” 沈嶺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我看你就是玩心又起了!想賭彩吧?押了皇甫道知?贏了幾個錢?” 他怎么連這個都知道?楊寄脖子發(fā)熱,用手搓了一搓:“反正兩個對頭只剩一個,還怕對付不了?” “但是皇甫道知在會稽有自己的部曲。十萬余眾,忠心于他,不能不說是個大威脅。若是只留下皇甫袞,幾乎就是一條光桿兒,就好辦了。” 楊寄搖搖頭道:“弄死庾太傅是皇甫袞的主意,和北燕暗通款曲也是皇甫袞的主意,至于弄死我,估計也是他的意思。不報復他,我心里不能服氣?;矢Φ乐m然也不是什么好鳥,不過如今他權勢地位畢竟有限,我慢慢削弱他在會稽的兵力,架空了他。嘿嘿……”他又一次自負地笑了起來。 沈嶺微微蹙眉,呷著茶半日不說話,最后才說:“十萬之眾,要兵不血刃地削弱,還需得動一動腦筋。接下來是皇甫道知柴燎告天,拜祭宗廟,然后封皇后、立太子,你也該盤算盤算,千萬不要大意失荊州?!?/br> 楊寄笑嘻嘻道:“省得!你說,我啥時候把家小都接過來享福?” 他的家小還在荊州保護著,皇甫道知卻也有一幫子家小,從建德王府送進皇宮。庾清嘉下了鳳輦,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雕繪精美的車轅車軾,心里卻格外明白,這潑天的富貴并不能長久,甚至就是一個一戳就破的氣泡,很快就會向自己展現(xiàn)出“白茫茫一片真干凈”來。她一回頭,孫側妃也從后面的車駕上下來,倒有了些做皇妃的倨傲之氣,嫌小丫鬟扶得不穩(wěn),便是伸手一搡,所幸還沒敢在太初宮罵起人來。 庾清嘉到皇后所居的顯陽殿看了看,侍奉她的還是中常侍鮑叔蓮,躬著身子一臉媚色:“娘娘以為這里如何?如果有需要改動的地方,只管告訴奴,奴盡快去辦。” 庾清嘉無奈地搖搖頭:“夠好了。前頭一位庾皇后,看來也不是奢侈的人。”宮殿里梁椽屋瓦是應制的,但里頭的陳設卻是庾獻嘉自己擺布的。幔帳不用金紅等熱烈的色彩,水藍雅綠,帶著淡淡的灰調,四面屏風不用雕龍畫鳳,而是一色青綠山水的瓷屏,顯得皇后的主殿也一清如水。 鮑叔蓮靈黠的目光從下頭瞟上來,見庾清嘉回望過來,卻什么多余的都沒說,只道:“那么,奴伺候側妃人等去瞧瞧各座宮苑?!?/br> 孫側妃在王府時的地位僅次于的王妃庾清嘉,想著自己生了長子,此時更是嘚瑟得不知道自己是誰。她看中的是邵貴妃的華陽宮,卻又有些嫌棄,叨叨嘮嘮地對鮑叔蓮抱怨:“地方還是不錯的,到底邵貴妃當年獲寵最多,也有皇長子生出來。這金紅二色,原也配我。只是前頭貴妃和前頭皇子,以及大小國舅們,如今不是在掖庭的牢里,就是在尚書省下刑部的牢獄里,大不吉利!” 鮑叔蓮臉上一點不露厭惡之色,只是笑道:“娘娘,你看前頭太極殿,死了多少任皇帝在里頭,但也有多少任皇帝在里頭繼承大統(tǒng)?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福澤夠了,哪有地方壓人的道理?娘娘后福無窮,奴一把年紀了,還有個看不出來的?” 孫側妃大喜,悄聲問:“你倒說說看,我有哪些后福?” 鮑叔蓮退了半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娘娘這話問的!誰不心知肚明,皇長子是誰生的?陛下最偏寵哪個孩子?” 孫側妃若有所失:“唉,要說陛下寵愛,倒是長子提攜摟抱得更多,皇長子也在讀書的年齡,書也讀得好,而那個奶娃子則看不出聰慧賢愚——只是占了個‘嫡’字罷!” 鮑叔蓮哪里要聽她的牢sao,默默地又退了半步,敷衍了一陣后,借故離開了。 ☆、第209章 醍醐 庾清嘉和庾獻嘉姊妹,再次相逢,身份卻倒轉來,反而是庾清嘉頗為尷尬,而做meimei的一臉沒心沒肺的喜色。 “皇后大喜!”庾獻嘉身著素衣,頭發(fā)沒有挽髻,只用素絲綁著,盈盈下拜。 庾清嘉趕緊扶住她,帶著些嗔怪:“meimei何必說這樣的話?你呀——”她欲言又止。 庾獻嘉笑道:“阿姊有話,放膽說便是。我這里的人,都是我信得過的。鮑叔蓮那老閹貨,也是自己人?!闭f著,咯咯笑著,明媚的目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鮑叔蓮。 鮑叔蓮寬容地笑,就像祖父面對著疼寵的小孫女,可以任她淘氣一般。 庾清嘉經歷了這樣的大事,卻無法和她一樣淡然,搖搖頭道:“這個位置太過可怕,但是你郎君不在了,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傷心?” 庾獻嘉冷笑道:“我已經按典制為他服孝了,面子上該做的都為他做了??墒且獮樗麄摹霾坏剑∷卧鴮ξ矣幸环趾??對我們庾家有一分好?”接著又是她反過來勸jiejie:“阿姊,這個位置當然可怕,不過既然要待在上面,自然要學會樂在其中。姊夫對阿姊自然是好的,可惜下頭媵妾太多,姊姊要是不拿出硬氣來,只怕總有人要踩著你的頭了呢!” 庾清嘉皺眉:“內里女人之間,我沒有什么好怕的。倒是如今外朝權臣當政,我替陛下?lián)鷳n,這位置朝不保夕,不知什么時候就沒命。唉!”她泫然欲淚,深覺茫然不可期。 庾獻嘉表情麻木。這條路近乎是她自己選給自己的:一再地幫助扶持楊寄,提點他,拯救他,滿足了藏在自己心底的一個不可言說的愿望。她這如飛蛾撲火般無望,甚至不可為人知的愛情,只有“埋葬”一條命運??墒撬齾s輕輕說:“我不后悔……”聲音低澀,幾不可聞。 姐妹倆無言無語地枯坐了一會兒,終于又開口談心。庾獻嘉道:“阿姊府上世子之位,始終未改,落在長子而不是嫡子身上。而馬上就是立太子的事,這可是要事。姊姊是什么打算?” 庾清嘉搖搖頭:“我擔心!寧可他平平常常做個諸王,萬一有事來臨,或許多一個活命的機會?!?/br> “阿姊也未免太不爭了?!扁撰I嘉語氣有點尖銳,“這些年的政局阿姊又不是沒有看到,朝中諸王,不是受猜忌被困封地,就是干脆自己扯旗起反。我那小侄兒若是先天嫡子的優(yōu)勢都不被用上,將來還會感激阿姊不為他爭不成?再者,姊夫百年之后,阿姊身為皇后,又不能隨藩,難道屈居孫淑妃之下?” 原來的側妃封了淑妃,連貴妃都沒有撈著,地位遠遜于皇后。但太子卻懸而未決。庾清嘉消極之態(tài)又出:“卷在這個漩渦里,實在是身不由己。他將來能不能理解我管不了,我只能管現(xiàn)世安穩(wěn)。” “要現(xiàn)世安穩(wěn),就要遏楊寄的權柄?!扁撰I嘉說,“楊寄雖厲害,卻弱在并不是世家大族,家族沒有盤根錯節(jié)的力量。若是再誆進宮處置,只怕他背后的人一旦群龍無首,便會作鳥獸散?!痹挸隹?,她立刻有一種說不上是后悔還是解脫的感覺,偷眼瞟了瞟jiejie??上@弓之鳥,何敢言兵?只是在那里苦笑。 楊寄不肯要王爵,皇甫道知另外加封他為秦國公,采邑十二郡,加授九錫,位列親王之上,達到人臣的頂點。賜封的詔書極盡夸贊之能,什么“精貫朝日,氣凌霄漢,奮其靈武,奉帝歆神”,什么“出籓入輔,弘茲保弼,繁殖生民,疆宇日啟”,什么“視險若夷,攄略運奇,英謨不世,四境有截”,還有什么“凌波浮湍,致屆井絡,百年榛穢,一朝掃濟”(1)。 楊寄雖讀過了幾本書,還是兵法為政之類經世致用的多,這些駢賦的文字,佶屈聱牙,他讀了一會兒就想打瞌睡,最后丟給沈嶺說:“不知寫的啥玩意兒,你看看,然后給我擬封回奏好了?!?/br> 沈嶺笑道:“既然拉了我做中書令,卻又吩咐我繼續(xù)這些帳下主簿的活計。這樣的官樣文字,找個郎令去寫就行了。橫豎橫就是兩個字的主旨而已——‘堅辭’。你該有的都有了,不要折腰在這些虛名上?!?/br> 楊寄本來也不在乎,點點頭叫人把詔書送到尚書省的郎令那里去,又湊到沈嶺的耳邊,笑嘻嘻說:“等中書令的示下,啥時候可接眷了?我想死阿圓和孩子們了——阿燦自從出生,我還一眼沒看見過呢!” 沈嶺笑道:“把十萬會稽軍處置掉就行了——誰讓你當時不選擇留皇甫袞呢?那樣現(xiàn)在就能接了?!?/br> 楊寄臉一苦,說話都抖擻不起來了:“心急吃不到熱豆腐,十萬會稽軍我們還需慢慢商議處置的辦法,這可不是一兩天的事。但是,我都當了這么久的活鰥了。你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 沈嶺的目光在隔簾上一脧,面上浮起笑意,點了點楊寄的胸口說:“不是我不體恤你,實在是你太容易為阿圓左右心思。像我,不怕和阿音一起死,就沒有弱點。你不行啊?!?/br> 楊寄笑道:“那是以前。現(xiàn)在,至少建鄴城里我說句啥話,做件啥事,沒有人敢反對?,F(xiàn)在我保護得了阿圓,何必把她還丟在其他地方呢?你說男人家建功立業(yè)為什么,不就為老婆孩子么?” “這樣沒出息的話可別叫其他人聽見!”沈嶺警告道,卻也覺得楊寄身上最可愛的地方莫過于是,他終于點頭應允了,“好吧,瞧著你這個活鰥這么可憐,就依了你吧。阿圓和孩子們接過來,你還不能放松警惕,這個位置上,高處不勝寒?!?/br> 楊寄得了二舅子的首肯,立馬精神百倍,屁顛屁顛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人去荊州接自己的家眷,切切地吩咐著:“可以不要排場,但一定要多多地守衛(wèi)。沿路先派斥候探看有無危險,人多的地方格外當心,打尖住店吃的喝的要先遣人嘗過——對!就照著皇帝出巡的守衛(wèi)標準。媽的,做不到回來吃軍棍!” 屁大點事,給他搞得慎重,連派去的人都被叮嚀得不耐煩了。他們平時和楊寄處得哥們兒似的,笑道:“大將軍放一萬個心。別說接一家子人,就是這會兒您想把整個荊州的人都搬建鄴來,卑職也能給您萬無一失地辦好嘍!這軍棍,是一定打不到我屁股上的?!?/br> 楊寄用力拍拍那人肩膀:“你少油嘴滑舌。回頭我問我老婆孩子,誰要不滿意了,你也就別想再騎馬了?!闭f罷一起哈哈大笑,放心地把人遣走了。 他回到宮城所在的中書下省,徑直找到沈嶺,里外都是自己人,但他還是插上了門,對沈嶺說:“二兄,剛才說到接眷,那狗_日的跟我吹牛,倒使我突然想到件事,你聽聽看這樣可行不可行?!?/br> “大楚前朝內亂,被北燕等地的胡人攻襲,無奈之下衣冠南渡,很多世家大族都是整個兒往黃淮以南搬遷的,而會稽這樣的寶地,更是集中了不少大族。會稽再富,也經不起太多人的折騰,內里一定矛盾重重。皇甫道知原本的封邑在建德,卻不斷把觸手伸到會稽,我就不信里頭沒事兒!”楊寄道。 沈嶺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案幾面,上頭堆著高高的尺牘。他聽完后笑道:“極是!我這里好幾份來自會稽郡的奏報,事都是不是大事,不過是百姓溺殺嬰孩,希冀少納人丁稅;民人依附大族,希冀免除田地稅;大族吸納人丁為佃戶、部曲,名義上是救濟,實則充實自己的力量。如今國家剛經歷了這么久的戰(zhàn)亂,正是鼓勵生育、勸課農桑,以富國強民的重要時刻,如果任憑這些小事積累,便會變作動搖基礎的大事。讓何道省等人多上奏折,駕起勢來,逼迫皇帝改動田畝賦稅制度。” “只是,”沈嶺最后道,“這件事以往也不是沒有人做,但凡做起來,都會觸發(fā)很多矛盾,甚至有無法收場的。雖然可能是一舉兩得,也可能一下子兩空。你敢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