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講了?” “什么?” “阿戴剛才說,你那年圣誕節(jié)出去找過我?!?/br> 高修頓了頓腳步,沒作聲。 “我記得,圣誕節(jié)之后一個星期,你就走了?!彪m然他的離開原本就在計劃內(nèi),但日子顯然提前了。 “這里?!绷智搴陀弥讣廨p輕摸了摸他眉峰的那道疤,“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高修稍稍側(cè)了側(cè)頭:“傅老師跟你說了?!?/br> “一點點?!绷智搴蛯㈩^埋在他肩上,傳出來的聲音很細。 “其實也沒什么?!彼?。 不是故意要瞞著,只是覺得沒必要特地跟她說。 “就算是沒什么,我也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她整個人伏在他背上,貼近,眼睛埋在他頸間,像他經(jīng)常做的那樣。 沉默良久,他將她往上托了托,步履不停,頭頂?shù)男淙~輕飄飄地落下來,沾到她的發(fā)上。 “真的沒什么?!彼妓髦鴳撛趺撮_口,“當時,發(fā)燒了?!?/br> *** 正好是圣誕節(jié),那天。 天氣冷得異常,他從c城回b城,從輕軌下來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了。他在附近的麥當勞解決掉晚飯,準備打車回學校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將錢包跟鑰匙都落在了雜志社。還好口袋有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塊,可以打車。但出租屋是回不去了,只能回學生寢室。 他們寢室四人,他在南門自己租房子,一個準備出國天天不著學校,一個正在實習工作搬了出去,只剩一個本校保研的天天在寢室里玩游戲。 高修推開寢室門的時候,他還叼著煙在噼里啪啦地敲鍵盤。見高修進門,他立馬摘了耳麥問道:“小高同志,圣誕之夜你咋回來了?難道是想我了不成?” 高修將背包隨便一扔:“鑰匙丟了?!?/br> “咋丟的?找人砸鎖去唄” “明天再說。” “那你今晚在這過夜?行??!咱們一會兒開黑?” “明天吧?!?/br> “你咋了?臉色怎么這樣?” “有點暈?!?/br> “暈?無端端暈什么?哎,不是,你讓我瞅瞅,”同學推開鍵盤隨手抹了一把他腦袋,“哎喲我去!燙手,兄弟你這體溫,妥妥的發(fā)燒,你哪兒發(fā)炎了還是純吹風吹的?” “……怪不得暈?!?/br> “你燙成煤球了都快,咋自己沒發(fā)覺捏?醫(yī)務室去不?我送你?!?/br> “算了,睡醒再說?!?/br> “哎,真不去?小心燒壞腦子,反正醫(yī)務室二十四小時開著?!?/br> “先睡會兒?!?/br> “那行吧,你躺我床,被子厚點兒。” “謝了?!?/br> “別,你躺著吧,我上去找化藥系的人看看有沒藥喂你兩顆。” 咔噠一聲響。 同學隨手套了件羽絨就帶上了門,沒過多久就帶了個退燒貼跟退燒藥回來。高修額頭上敷著退燒貼,吞了藥片,又勉強灌了一杯熱水,沉著腦袋就睡了過去。好像察覺到自己病之后,癥狀就會變得愈加明顯。即便是在睡眠之中,他依然能感覺到腦袋像炸開一般的混亂與疼痛,總是感覺不安穩(wěn),好像有人在耳邊不斷地吵,時不時就驚醒過來。 前面幾次睜眼的時候,同學還在下面關(guān)著聲音玩游戲。后面一次驚醒,同學沒在電腦前,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聲音在敲擊著耳朵,有的聲音一直在,他懵著眼睛四處看了一圈。 ——啊,原來是他的手機。 高修勉強閉了閉眼,又睜開,摸索起枕邊震動的手機一看。是個不認識的手機號碼,同城,這是第七通來電。 他猶豫幾秒,按下了接聽鍵。 來電的那頭,正是找不著林清和的阿戴。 掛掉電話之后,高修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掙扎著起了身,他花了幾分鐘試圖鎮(zhèn)靜下來,并試圖努力控制因為生病和藥物而混亂不堪的大腦。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撥了一遍林清和的手機,關(guān)機。撥了一遍她家里的電話,蘭姨說她沒回家。撥了一遍陸軒的手機,無人接聽。最后撥了一遍高小桃的手機,高小桃接了,人不在學校,但提起林清和白天說要去找一趟魏蕓的事。 “怎么回事啊這?剛才十點多的時候她還說趕上了地鐵呢,怎么會突然手機又關(guān)機,人又不回宿舍?” “找得到陸軒嗎?” “我問了他們宿舍那邊的人,他們說他一整晚都在,就剛剛才出去的?!?/br> “手機打不通?” “打不通,我感覺他也是剛出去找的林清和。” 高修“嗯”了一聲,拳頭抵著太陽xue,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他暈暈乎乎地下了床,略想了想林清和可能會去的地方。朝樂觀的方面去猜測,她經(jīng)常不注意手機的電量,關(guān)機有可能是自動關(guān)機的原因,不回宿舍,也有可能是因為門禁的問題,會不會是在南門附近找地方過夜了,或者是,去拍他出租屋的門了? 她不是沒試過。 那么索性出去南門再說。高修隨手抓起外套跟手機出了寢室,當時已經(jīng)過了夜晚門禁時間,底下一樓鎖著閘門,他嘗試隔著距離喊了幾聲宿管阿姨的門,但是沒有人應,隱約能聽見里面?zhèn)鱽韲W啦啦的水聲,應該是在洗漱。 原本左右也就幾分鐘時間,等等也無妨。但這時高小桃的電話又打進來了,說十一點多的時候有同學在南門外面的水果攤看見林清和,旁邊站著一個陳懿。 高小桃的聲音在聽筒里嗡嗡地傳出來:“哥,我有點擔心,林清和今天去找了魏蕓,也不知道說了什么。你覺得陳懿是不是去找林清和麻煩了?他那人不正常的……” 至此,林清和瞞著沒跟他說的那點麻煩事,高修這才算知道了個清楚。 掛掉電話之后,他擰著眉撐著墻壁又回頭往二樓走。男生寢室通常都不會這么早熄燈,他找了一間相熟的進去,簡單說了幾句便出了人家陽臺。從這個高度往地面跳,在他正常的情況下是輕而易舉,注意點兒腳下就是了。但攤到當時那個身體狀況,說實話是有些吃力。他靠在欄桿上握了幾下拳頭,掂量自己的情況,過了幾十秒才踩上去。 宿舍樓外墻很光滑,也沒有可以墊腳的緩和點,高修只能用腳尖蹬著墻體緩沖,最后跳下草地的那下真是天旋地轉(zhuǎn),他咬著牙,都嘗到了口腔里的血。 咳嗽著吐出幾口氣,接著,就是夜色中的一路狂奔。隆冬臘月,當時是真冷啊。他裹著件黑色的大衣,腦袋暈暈漲漲地從宿舍樓往南門去,手機緊緊地揣在口袋里,任由又硬又冷的風刀子從臉邊劃過。 這種隱約有個方向,實則沒底的行為其實很笨。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他絕不會這么急躁,也不會這么莽撞,絕不會。 然而事情就是發(fā)生在那樣的時刻,他就是那樣跑出去了,沒有什么如果的可能。 *** 林清和摟著高修的脖子,將眼睛藏在他肩后,一言不發(fā)地聽他模糊的敘述。 “我在南門轉(zhuǎn)了一圈,也回了一趟出租屋,沒找到你?!?/br> “但是看見了陳懿,喝醉了,兩三個人,我沒多想就跟了過去?!?/br> “剛好那時高小桃給我打電話,說陸軒找到你了?!?/br> 之后發(fā)生的事情,他幾句帶過。省略了許多,他漫無目的在凌晨街道上的奔跑,從電梯出去之后空蕩蕩的樓道,從校門口保安到水果攤阿姨一個個地問,看見陳懿時心臟一突一突的捶動,接到高小桃電話時一瞬間安心,下一秒?yún)s又茫然起來,被玻璃劃過眼皮,視線里全是發(fā)光的紅色,腹部遭受猛擊,因為發(fā)燒而無力還手,無止境的缺氧。關(guān)于這些,他始終不太愿意跟她說。 “……我的手機被陳懿摔了,去你那里找你,你不在,我以為你沒有回學校?!绷智搴瓦熘ぷ?,不自覺將他摟得更緊,“我記不得很多號碼,借了別人的電話,就打給了陸軒……他來找我,我也回不去宿舍,我們就去了附近的網(wǎng)吧。” 高修“嗯”了一聲,這些事情,他后來也從陸軒那里聽說了。 “我不知道……”林清和艱難地咬著嘴唇,“你的眼睛,是陳懿弄的?” “不算?!备咝蕹聊艘粫海疤崃藥拙湮菏|跟你的事,他旁邊的有個人先動手敲了酒瓶子,我沒擋住,動手時玻璃渣割到眼睛了?!?/br> 后來,就是傅一經(jīng)過幫了他。他流了一臉的血,加上高熱未退,又硬生生挨了幾拳倒在角落里,狀況看起來實在嚇人,傅一二話不說先送了他去醫(yī)院。高修進了手術(shù)室,險些失明。當天夜里,高修叔叔來了,陳懿家里的人也來了,過了幾天,連林進都來了。結(jié)果事情鬧了一陣被陳懿那邊生生壓了下去。 “……當時,是不是很疼?”林清和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緩慢揉捏著。 高修想了想,說:“疼。” 林清和問:“為什么不告訴我?” 高修說:“沒意義?!?/br> “……怎么會沒意義?!?/br> 高修側(cè)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過去了?!?/br> 其實依照當時的情況,真是不如不說。他反正都是要離開的,她有人照顧,陳懿那邊也達成了協(xié)議,說不說又有什么差別呢。 “……要輸給你了?!绷智搴洼p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后咬住他右側(cè)的領(lǐng)子。 “……怎么辦,我這么喜歡你。”帶著一股無來由的澀意,她在他耳邊低聲喃喃,“要輸給你了?!?/br> 高修沒有說話,感覺肩膀傳來一陣濕意。 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頂,見不得她哭,無論為了什么。 于是沉默良久,也只是聲音沙啞地說出這么一句。 “下雨了?!?/br> *** 真的下雨了。 春末夏初,天氣反復的很,雨水時常來襲。這會兒也是,原本挺晴朗的夜空霎時就飄起無根水來,時不時還驚起一聲雷。 兩個人就近躲入一棟教學樓的走廊,林清和下了地,高修一手裹著她,另一手翻著背包看里面有沒有雨具。 “哎,奇怪,怎么會突然下這么大雨?”林清和眼角還泛著紅,隨口抱怨了一句。他光顧著擋住她,自己半邊肩膀都濕了。 “沒帶傘?!北嘲镏挥袔准Q洗衣物跟幾樣瑣碎東西。 “我記得教學樓好像有借傘的點?!?/br> “要用學生卡?!?/br> “啊,對喔,忘記了。” “這種雨很快就停,先等等。” “好吧?!绷智搴退α怂︻^,高修幫她抹去發(fā)絲上沾著的一層水珠,林清和順勢抱住他的腰。 不知道是幾天不見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她今天表現(xiàn)得尤為黏人,面對面抱著,幾秒過后必定是忍不住踮腳將嘴唇送上來。輕輕碰一下他的喉結(jié),沿著下頜弧線緩慢向上,就是他抿得直直的嘴唇。跟看起來不一樣,他的嘴唇好軟,又軟又干燥,她最習慣吮他的下唇,一碰上去就舍不得離開。 然而他卻沒有回應。 “阿修?”她停了停,離開一寸,眼角向上挑,聲音軟軟糯糯地:“你親親我。” 他這才開始伸手托住她的后腦勺,大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她耳垂跟頸部的交界處。 “過來?!甭曇粢蝗缂韧爻?,像鎖在胸腔里。手里一帶,她便隨著他的力度轉(zhuǎn)進了一個稍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