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和長發(fā)，在夜雨里濕潤而模糊，看不清美貌，讓蕭景凌忽然想起了曾經(jīng)她還又黑又丑的時候。

    “……走吧，帶上你愛的男人……”他的聲音很輕，就當(dāng)最后一次溫柔，恩怨一筆勾銷吧。

    莫明珠深深看了這個與他愛恨糾纏數(shù)年的男人，任馬車轱轆轱轆跑遠(yuǎn)，在放下簾子的瞬間，莫明珠卻似見蕭景仁忽然發(fā)了瘋似的，趁蕭景凌分心，奪過他的長劍將他刺中！那鮮血從蕭景凌的腰間蔓延……

    她來不及細(xì)看，馬蹄急，鄭武門的一切埋在夜色里漸漸看不清。她不能為他停留。

    過了內(nèi)宮門鄭武門，就剩下朝陽門，一過朝陽門就出皇宮。所以，朝陽門必然有兵守著！

    果然，他們到朝陽門的時候，那兒卻沒有人，只有一個女子在那兒等著——

    “高雪嫣！”

    莫明珠認(rèn)出那女人來。

    高雪嫣摘下披風(fēng)帽子，含著冷笑。

    ☆、第134章 北上（下）

    “王妃，守在這兒的羽林衛(wèi)已經(jīng)被我暫時支開?！备哐╂萄诖娇此?。

    這個女人不簡單，莫明珠看見她腰間的令兵符，顯然她是帝后命令留守在此堵截他們的。莫明珠不敢小瞧此人。她明著是皇后的人，然而事實上卻從沒有在關(guān)鍵時刻出手過，這一點讓莫明珠匪夷所思。

    “那你為何還在此處？若你真心幫我們，應(yīng)早已默默離開，你留在這兒到底想要謀求什么，不，應(yīng)該說是，你這段日子潛伏在皇后身邊而并不盡心輔佐，到底是為了什么？”

    高雪嫣陰柔的笑了笑?！巴蹂挥^察細(xì)致入微。雪嫣自是有所謀求，才專門在這兒等王妃，有件事相與王妃單獨商量商量?！?/br>
    “與我做交易？”莫明珠瞇了瞇眼睛。

    “正是。”

    “你句不怕我直接將你捆了做人質(zhì)么？”

    “門內(nèi)的羽林衛(wèi)雖然被調(diào)走了，但御林軍以從四面圍困而來，你們也可以殺出去，但有幾分把握呢？你就不怕你的爹爹兄弟因此殞命么？”高雪嫣十分有把握?！板吠醵景l(fā)，能拖得過去這場廝殺么？”

    “……好，我與你單獨說。”

    云桃拉了拉莫明珠的衣袖，墨非白、莫鼎元等人也不太放心讓莫明珠與高雪嫣單獨談，然而，莫明珠卻說不必?fù)?dān)心。看她那般的篤定、沉著，眾人也就只得放開。

    莫明珠與高雪嫣單獨談了幾句，并沒有多久的功夫，朝陽門便大開了，門外火把光明亮，囤積鎮(zhèn)守著數(shù)百驍騎營的士兵。驍騎營是高國公高展鴻所掌管的，這顯然是高家準(zhǔn)備來的士兵！

    “雪嫣，雪嫣！大膽宸王妃，你快放開她！”

    驍騎營帶頭的是高家的大爺高馳，高雪嫣的爹，他見自己女兒竟然被莫明珠所挾持，匕首在脖子間，心里已亂了陣腳。

    莫明珠冷喝：“讓你的人都退后！”

    匕首尖端已見血跡。

    高馳寶貝這個女兒如命，當(dāng)即趕緊讓屬下后退：“退后，都快給我退后……別沖動，有話好說……”

    高家只有老國公高展鴻，和大爺高馳在為官，其余都經(jīng)商。高馳不善武，是以與莫鼎元這樣的老將對上是討不了好的。莫明珠一行人安全退出皇宮，直接朝長安城外奔。

    一隊人，馬蹄鏗鏘，踏破黎明前最后的夜色與寧靜。

    莫明珠本只打算救出宸王，撤出皇宮，沒想到事態(tài)竟發(fā)展到這般難以控制的地步。她還沒來得及轉(zhuǎn)移秦家的人呢，他們一定會被她牽連。想到這兒，莫明珠內(nèi)心一陣不安。莫鼎元也打算立刻派人去莫府轉(zhuǎn)移老夫人和一干家眷。

    “青隨，你趕緊帶二十高手去秦家保護二老，通知他們趕緊撤離?！?/br>
    莫明珠剛說罷，便突然見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背上坐著個極其高大的男人——

    “舅舅？”

    秦長梵奔上來，帶著十?dāng)?shù)人，以及一些箱子，趕上來?！懊髦?，侯爺早已將我們安置妥當(dāng)，爹娘也早不在長安城了?！彼謱δυ?，“大將軍，莫府上下已經(jīng)通過密道轉(zhuǎn)移，與我爹娘天明就可到達(dá)韓候準(zhǔn)備的安全地點，你可放心?！?/br>
    莫鼎元吃驚，莫府上下家眷可上百人！竟然……“這……”

    “……你說，韓大哥他也參與了？”莫明珠一時有點兒蒙圈兒。韓沉怎么會料得如此精準(zhǔn)。這時，身旁的男人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用另一種莫明珠從未在宸王口中聽見的聲音叫她的名字——“明珠……”

    莫明珠無比的震驚。“你！你……”韓沉的聲音，這分明是韓沉的聲音?。?/br>
    云唐這時騎馬奔來會合，向蕭煜辰稟告：“主子，所有準(zhǔn)備已經(jīng)做好，咱們可以立刻北上！”

    蕭煜辰虛弱的睜開眼睛，在莫明珠無比驚詫的瞪視之下，坐起身來，用韓沉的聲音道：“好，你做得很好……”“青季、馬風(fēng)死人聽命，帶著前鋒隊，朝西北開路！”

    一行人，一路暢通無阻的出了長安城。路線與交接的人他早已安排好。打仗十多年，要造個反，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他來說卻并不是多大的問題。從與莫明珠相識相愛，起造反的念頭，到現(xiàn)在，也不過七八個月的時間。

    莫明珠突然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她竟從來沒有看透過……

    ……

    **

    四月初的天，西北天氣已不寒冷。

    這是距離大齊都城長安最西北的三城——馬爾若、臨虛、梵伯。這三城地廣人稀，土地貧瘠，朝廷并不大管這邊，這片土地是天高皇帝遠(yuǎn)，不大聽朝廷的號令，反而聽從商號的號令——龍額侯韓家，就是這三城最大的富商！掌管著這兒鹽茶絲綢所有命脈。

    這三城是商貿(mào)要塞，土地雖然貧瘠，物產(chǎn)也不如中土豐富，但是一點兒都不窮。

    兩百余年前，龍額侯之祖在此定居，見百姓窮苦，于是灑下黃金。百年大漠風(fēng)沙席卷，將黃金分散各地，這里的錫唯族人更多靠挖金過日子，將第一代龍額侯韓立視若神明。在馬爾若城里，就有龍額侯的雕像，連這兒的知府新上任都必須參拜，否則沒人聽他號令。可見龍額侯地位之高。

    馬爾若城中有韓家堡，在兩百年前的韓府舊址上建造，是龍額侯后人韓沉來此商貿(mào)時住的地方，府邸高大恢弘，雖然人不在，卻每年都定時施米糧。

    這三城的百姓，沒有一個不愛戴韓候的。

    這邊，距離馬爾若城一里路的地方。

    大漠千里，一片平坦，赭黃的顏色上灑著偶爾的綠洲，有碧藍(lán)的小溪蜿蜒在綠洲里，莫明珠還是第一次來大漠邊城。景色與中原大不相同，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大漠仿佛連著天。沒有青山的丈量，仿佛天空就在頭頂。

    莫明珠從萬香釵上劃出一脈幽藍(lán)的香味，落在風(fēng)中、陽光下，淡藍(lán)色漸漸飄遠(yuǎn)，逐漸透明。萬香釵上的香她已經(jīng)琢磨出二十余種，有的是常人能見的香味，有的是不能見的。常人能見的香并無毒，不能見的才有毒。不過，她有識香眼，都能看見。

    “王妃娘娘，喝口水吧?！痹铺频厣涎蚱に?。

    水袋被陽光照得暖暖的。

    莫明珠喝了一口，喉嚨間的干澀感立刻褪去不少。大漠空氣干燥，口唇喉嚨總是發(fā)干。馬兒們也都有點兒發(fā)蔫兒。

    云唐見莫明珠回望中土的方向，安慰道：“王妃不必?fù)?dān)心，主子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西征軍和北征軍跟了主子十多年，都是殿下的心腹，不會有問題的，青季、馬風(fēng)幾個王妃也是了解的?！薄坝辛诉@兩只軍隊，要踏破長安，指日可待?！?/br>
    當(dāng)晚出了長安城之后，蕭煜辰和墨非白便與他們分開了，他要去另一條路，調(diào)遣從前的兩只軍隊。

    “他們的忠心我自不懷疑，我只擔(dān)心兩只軍隊要長途跋涉，糧餉只怕跟不上……”

    云唐輕松笑了笑?！斑@個王妃就更不用擔(dān)心了。主子不論打仗掙銀子那都是一把好手，不缺錢?！薄绊n家的鋪子、商號一直從長安開到西魏，兩只軍隊走段兒路不缺這點兒銀子?！?/br>
    莫明珠這才想起來，是了，韓沉和蕭煜辰就是一個人！那些金銀寶藏、商家鋪子，可都是他的！“他倒是裝得極好！”

    云唐見自己不小心說錯話，暗暗縮了縮脖子。主子這次回來估計得受一番折騰了。

    綠洲越走越近，很快，莫明珠就看見了“馬爾若”城的城門，可城門下聚集著密密麻麻的人，莫明珠不由打起警惕。

    “這怎么回事？難道有埋伏？”莫明珠問云唐。

    “王妃不必?fù)?dān)心，一會兒您就知道了?！?/br>
    云桃掐了云唐一把?！斑€不快說實話！跟我家小姐賣什么關(guān)子！”

    云唐吃痛，最主要是心頭喜歡云桃，趕緊都招了?！笆鞘鞘?，我說，我說……西北三城是韓家的大根據(jù)地，這兒的百姓定是早得了消息，來此迎接的……哎喲，該松手了，疼……”

    云桃這才松手，聊開馬車簾子看城門，果然那兒的百姓都準(zhǔn)備了迎接額花籃、水碗，笑呵呵地等著。

    云桃目瞪口呆：“小姐，您這嫁的哪里是人，根本是神仙啊……”

    一路來，他們都在驚嘆韓沉所部下的各種安排，竟然暢通無阻讓他們一路上了西北，現(xiàn)在還有鑼鼓喧天的夾道迎接！

    這哪兒是逃亡的待遇……

    “恭迎侯夫人回城！”為首的錫唯族族長高聲喝了一句，其它的百姓一浪接一浪的附——“恭迎侯夫人，回城！”

    “恭迎侯夫人回城……”

    “……”

    一浪一浪的夾道恭迎，一直伴隨著莫明珠到城中，韓家堡！真讓人受寵若驚！

    誰說四肢發(fā)達(dá)的人頭腦簡單，就沖著一路的發(fā)現(xiàn)，莫明珠深覺自己定然也是被這心機男韓沉給算計了！可不是被算計了嗎？

    細(xì)細(xì)想來，韓沉先是讓她在年宴上大放光彩，引人注意，讓皇后擔(dān)心她被太子娶走，所以賜婚給瘋子宸王。而后，韓沉向她表白、求親，令她心動、期待到最高點，再讓她誤會給她一擊，她心痛之下腦子一昏、直接嫁給了瘋子宸王！

    然而這瘋子王爺就是他本人！所以，他名正言順地以一個瘋子的身份把個正赤手可熱的美人順利弄到了手中！

    “好你個韓沉！你真是好樣的！”

    莫明珠冷冷笑，把云桃和云唐的都嚇了嚇。這笑容，總覺得侯爺要吃苦頭了。

    馬爾若城中的建筑大多是沙石所筑，唯有韓家堡是中土的建筑，高大恢弘超出莫明珠的預(yù)期！她本以為逃命應(yīng)該住在窮鄉(xiāng)僻壤里縮著，沒想到這么光明正大地住進高門大戶……

    “小姐，咱們這逃亡逃得也真是奢侈啊。”云桃看傻了眼?！氨仍蹅兡粱趾胧恫恢埂?/br>
    “……何止十倍?！蹦髦槊嗣峤疬厓旱闹印Ｘ敶髿獯?，說的就是這了。

    大齊皇帝惹怒宸王，真是他自己要作的死。

    府院寬闊，占地極廣。莫明珠是韓沉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也就是這府邸的女主人。韓家堡的管家出來迎接了她?！胺蛉耍〉氖琼n家堡的管家，韓忠，夫人請進。”

    “好，有勞韓管家?guī)?。?/br>
    “夫人客氣，叫我忠子就是了?！?/br>
    韓忠年紀(jì)約三四十，莫明珠叫他忠叔。韓忠先帶莫明珠去垂花廳歇息了一會兒。而后莫明珠讓他帶路看看府邸。

    這一走，竟然走了一個時辰，樓臺水榭、假山流水，還有特意為她準(zhǔn)備的琴房，琴房外是一口低溫泉，荷花在里頭開得正好。

    “不想塞上竟有如此風(fēng)光！”

    韓忠說起來頗有些自豪。

    “這是三年前侯爺派人在邊境泉塢山開鑿，引的溫泉水，從地下引水入馬爾若，所以馬爾若氣候雖干燥，但并不缺水，人民生活富足?！?/br>
    莫明珠暗暗驚嘆?！熬谷贿€有山澗溫泉……”

    如此周全的準(zhǔn)備，想必韓沉早有謀劃退路。俗話說，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韓沉如此深謀遠(yuǎn)慮，倒是省了這次北上的不少麻煩。

    韓忠那里幾本賬本和一個人員名冊來。

    “夫人，這里是韓家在西北三城的所有商鋪商號武館，以及府上的奴仆名冊，現(xiàn)在小的都交于夫人了?！?/br>
    厚厚的四本！

    莫明珠粗略翻了翻。原來所有西北商貿(mào)的貨物，都是韓家經(jīng)手如中原的，若韓家不將貨物運輸入中土，大齊朝廷的商稅收入會遭受重創(chuàng)！假仁假義的狗皇帝這回是惹了頭沉睡的老虎啊……

    韓家堡里里外外的奴才，就有兩百多人。要她突然接手，必然有些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