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他正閉著眼假寐,我提起裙角,躡手躡腳地走過,想驚一驚淮師兄。剛剛走到淮師兄背后,淮師兄卻忽然睜開眼,伸出腳絆了我一下。我一下子便如餓虎撲狼一般撲在地上,耳旁傳來淮師兄哈哈大笑的聲音。 我疼的哧牙咧嘴,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兩眼淚汪汪地瞪著淮師兄?;磶熜中蛄?,才拍拍我的頭:“一日不見,時歇便給為兄行好一個大禮喲~。” 刷的一下,我眼淚流了下來,我委屈地蹲在地上抽泣,斷斷續(xù)續(xù)地指控他:“……淮……淮師兄……太壞了……嗚嗚嗚……?!彼み@一下子,真心疼死了。 淮師兄也蹲了下來,忽悠忽悠的說:“這種情況下,為兄就勉為其難地把寬闊厚實地肩膀借給你靠,不要錢!” 我張大眼睛和嘴,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娘的,淮師兄太不要臉了! 我憂郁無比地背過身子,不理他。 淮師兄袍子一撩,隨地一坐,微笑:“生氣了?” “…………?!?/br> 淮師兄再一嘆:“既然生氣了,我便離你遠遠的?!闭f完,便起身,臨離開時,他伸出手想揉揉的頭。我正在氣頭上,便往一旁挪了挪?;磶熜质忠活D,低咳一聲:“……為兄這就離開?!?/br> 我在那里坐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初夏的夜晚有些涼,坐久了便覺得孤零零地。我正準備起身離開,便覺得有人再點我的后背,我一回頭,臉便埋進一堆粉白色的荷花之中。 淮師兄討好的把荷花塞進我的懷中:“好師妹,可別再生氣了?!?/br> 我抱著花哼哼幾聲:“不生氣也可以,你讓我摔了一跤,我便要還回來?!?/br> 淮師兄摸摸鼻子,直接往地上一趟,成八字狀,口中哎喲哎呦直叫喚:“好師妹,師兄為了替你采花,連衣裳都打濕了,你就饒過師兄這一回可好?” 我撲哧一笑:“好了,好了,我饒過你了?!?/br> 淮師兄樂顛顛地爬起來:“來,師兄背你下山。” 我往淮師兄背上一趴,樂的享受。 我從小便是個孤兒,五歲以前跟著一個老乞丐四處乞討為生。有一年春天,老乞丐病死了。被衙門的人裹著一床爛席子草草挖了個坑埋在松山上,為了不讓野狗把老乞丐的尸體吃了,我拿著一根樹枝守在老乞丐的墳前。幾只野狗瞪著一雙兇狠的眼睛與我對持,我心里怕的發(fā)抖,卻強迫自己鎮(zhèn)定起來。不曉得過了多久,只聽見一聲輕嘆,師傅便拿著一個饅頭出現在我跟前。 “瞧你也有一顆知恩圖報的心,可愿意隨我走?” 我吞了吞口水,做為一個沒有能力的乞丐,平日只能去泔水桶里翻一些餿飯餿菜吃。這白白胖胖散著香氣的饅頭,頓時勾的我口水直流。我猶豫地看了下老乞丐的墳頭,乞求道:“您幫我把他埋深些好不好?” 師傅摸一把山羊胡:“你也是有孝心的,我便結一個善緣替你葬了他。” 得了師傅的肯定,我一把搶過饅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甜軟的饅頭咬在嘴里,簡直是人間美味。 師傅牽著我去棺材鋪買了一口棺材錢紙,再請了幾個道士替老乞丐做了一場法師,便帶著我回了九華山。 那時候淮師兄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他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斜斜靠在山門口:“師傅又從哪里拐來一個孩子,嘖嘖真臟?!?/br> 師傅一個巴掌拍過去罵道:“狗崽子,這是你小師妹。” 我初來乍到,有些害怕,便抱著師傅的大腿,怯怯的喊了聲:“師兄好?!?/br> 淮師兄聞言,笑瞇瞇的扯著我稀疏的頭發(fā):“嘴還挺甜的,師兄以后會好好疼愛你的喲~?!?/br> 我信以為真,朝師兄笑容可掬的問道:“會給我吃饅頭嗎?” 淮師兄大手一揮:“行,一日給你三個饅頭吃。” 我感動的兩眼淚汪汪:“師兄~?!?/br> 九華山上只有幾座小茅屋,我剛到山上,因著淮師兄許諾每日給我三個大白饅頭,我便舍棄了師傅溜溜的跟在淮師兄身后。 吃飯時淮師兄吃著燒雞,我吃著饅頭。 睡覺時淮師兄睡著床鋪,我打著地鋪。 練劍時淮師兄的劍招盡往我頭上招呼。 你以欺負我為樂,我以狗腿子賣萌為榮,這便是我和師兄的童年寫照。 我趴在淮師兄背上,想著以前的事情,頭上不免掛滿了黑線。我有些哀怨地扯著淮師兄的頭發(fā),淮師兄“嘶”一聲,抱怨道:“謀殺了師兄,可再也不會有人背你下山了?!?/br> 我吐了吐舌頭,忽然想起來闞自珍,我捂住臉,覺得白天被他指尖撫過的地方燙呼呼的?;磶熜忠娢野胩觳徽f話,便把我在他背上顛了顛:“嘿,小蝎子你睡著了?” 我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連忙小聲道:“沒……沒呢!” 淮師兄偏過頭,斜眼瞧我:“臉怎么紅了?” “被風吹的。” 淮師兄噗嗤一笑,立馬又痛心疾首的道:“小蝎子有小秘密了,師兄心都碎了?!?/br> 我把頭埋在他背上,含含糊糊地說:“沒……沒有?!?/br> 淮師兄聞言無語,只好背著我朝山下走去。厚重的烏云散開,月亮悄悄的露了出來,月光從兩旁的竹葉的縫隙里灑樓了下來,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風輕輕吹過,拂過面頰,帶著晚日的清涼。我雙手環(huán)住淮師兄的脖子,在他背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閉上眼睛睡覺。 (三十六) 我忽然有些慶幸,幸好我此時是個虛弱的游魂摸樣。 如若不然,此時此景,我與隱沉相見,我真不曉得該是用一副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畫面。還是與他把酒共酌,再談歡笑的場景?或是雙眼淚汪汪地諂媚看著他,像兒時一般喊一聲“淮師兄” 隱沉神色倉惶地在亂石堆里尋找著什么,平時自信翩翩的模樣全然不見了。我飄到他跟前,盤腿虛坐在空中,雙手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他的側顏。 曾經唇紅齒白的清俊少年已經長成眉目俊朗的年青男子,他的手被尖銳的石頭磨出了血跡,他仿若未覺,焦急地把每一塊石頭都仔細仔細地翻撿了個遍。汗水沖洗著滿身的塵垢,他掌心的血跡和汗水混在一起,渾濁的血跡隨著他的移動而滴落干涸在每一塊石頭上。 天將破曉,他衣衫凌亂,白色的衣擺沾滿了泥污,他忽然眼神一亮,如釋重負地從凌亂的石堆中揀出了一只發(fā)簪,一只金絲嵌銀的桃花發(fā)簪。 晨曦破曉,天邊的緋紅將墨色的蒼穹浸潤,看著他唇邊勾起的和悅笑容,我眼眶一酸,兩行熱淚滾滾而來。 我想,我近來大約是太容易被感動了。 隱沉輕輕吁出一口氣,拿袖子將發(fā)簪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放入懷中。他起身,頷首朝我的方向望了望,我心底又驚又喜,難不成他能看見我。我活動活動了面部表情,朝他擠眉弄眼一笑。隱沉卻沉默無語,良久他才漸漸垂下頭,睫毛微微顫抖,過了很久,他緩緩伸出手,顫抖出聲:“……時歇,你在么?” 我在他身旁飄忽飄忽地飛來飛去,奢望能刮出一陣風,讓他感受到我的存在。大約上天垂憐,聽到了我心中的期盼,一陣微風拂來,輕輕吹動他的發(fā)梢,隱沉低低笑了笑,將手收了回去,揚聲道:“跟著師兄回家吧?!?/br> 我松了一口氣,美滋滋地想著我大約同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跟在隱沉身后,飄回了客棧。 我的rou身被穩(wěn)妥地安置在床上,闞自珍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床前,漆黑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我的rou身。我有些感概,以前這雙眼只要靜靜地凝視著我,我便滿心歡喜。此時此刻,我的一顆心卻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隱沉懶洋洋地靠在門邊,送客之意明顯:“多謝闞道友照顧在下的娘子。” 闞自珍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隱沉。 隱沉挑眉,譏笑地看著他:“闞道友還有何事?” 闞自珍抿唇,面無表情,他沉默良久,才起身離開。路過門口,闞自珍同隱沉身上的氣壓瞬間降低,空氣中隱約能感受到雷鳴電閃的氣氛。 我抽了抽嘴角,這一幕還真是狗血地眼熟。 闞自珍前腳剛走出了,隱沉后腳立馬把門關上。 他坐在床邊,摸摸我身體的腦袋,低聲道:“敗家子,師兄給的發(fā)簪如此重要,怎能落在那種地方呢?!?/br> 我飄在空中,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又笑了笑,從懷中摸出發(fā)簪戴在我的頭上:“還是這樣漂亮些?!闭f吧,他又嘆了口氣,動了動胳膊開始解衣裳。解了外衣,他往我身旁一躺。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卷住我的手指,放在他胸前。 我飄在空中,眼里噙了泡傻淚。 他笑瞇瞇地歪頭,抬起左手在我臉上一捏,嗓音輕柔:“傻時歇,師兄在這兒,睡吧?!?/br> 傻淚終于落下,我的歡脫師兄啊,你師妹我還神魂不附體,你老能歇一歇別在折騰我了可好? 屋外陽光通透刺眼,屋內隱沉正摟著我的rou身睡午覺。 我頗覺無聊,看著隱沉那安穩(wěn)的笑容,我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鬼能入夢,我現在雖只有一魂,入夢這種小事情還是難不倒區(qū)區(qū)在下! 隱沉的夢中是一片翠綠的竹林,他正坐在一把竹椅上,翹著二郎腿,笑瞇瞇地磕著瓜子。不遠處有個紅衣的小姑娘正撅著身子,拿著一把小鋤頭在地上挖著新鮮竹筍。 他磕著瓜子,慢悠悠地看著紅衣小姑娘的背影:“別急,慢慢挖,挖了竹筍為兄給你炒rou吃?!?/br> 那紅衣小姑娘聞言,回頭燦爛一笑:“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