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黎嘉駿欲哭無淚,她剛才那一下已經(jīng)被自己嚇得腿軟,此時眼見那日本兵第二槍又要打過來,她根本不敢對射,只能抱頭趴在地上,只聽到頭頂啪啪啪一陣響,碎石飛濺。 她抱頭抖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不對,三八大蓋并非自動槍,連半自動都不是,怎么能連著三發(fā),那日軍換彈那么快,手速有點驚人?。?/br> 卻聽到遠處噔噔蹬的聲音,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黎嘉駿!黎嘉駿是不是你!” 這一聲沙啞,急得也變了聲,可聽到她耳朵里卻猶如天籟,她當時就不行了,連滾帶爬的跳起來看也不看就撲過去,大哭:“啊啊啊??!”話都說不出來。 秦梓徽整個人也臟的脫了形,被黎嘉駿當樹樁抱著,也只能無奈的托住她,安慰都沒,轉(zhuǎn)身就跑,一邊還下令:“繼續(xù)前進!” 黎嘉駿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竟然還有四個士兵,都一臉凝重,警戒時偷瞥她一下,眼底里卻有喜悅。 她有些不好意思,在秦梓徽的肩膀上揩掉了鼻涕眼淚,要哭不哭的:“我,我自己能走,放我下來好了。” 秦梓徽又跑了兩步,突然半跪在一堵墻后,她背靠著墻,整個人都被封鎖在他懷里,只聽到耳朵邊他低聲道:“別吵,前面有人?!?/br> 又等了一會兒,他才放開手:“是自己人?!?/br> 旁邊立刻傳來松了口氣的聲音。 “阿德,前面是哪里?”秦梓徽低聲問。 旁邊一個胖胖的士兵立刻從胸前掏出一張破紙片,看了看:“澡堂!” “你們?nèi)ツ鞘刂?!”秦梓徽下令,“我把記者送回去?!?/br> “我我我我現(xiàn)在是醫(yī)務(wù)兵!”黎嘉駿口不擇言,抓著手里一卷爛布條,“看,看我有繃帶?!?/br> “他們很快要反攻了,你覺得到時候我會不會管你?”秦梓徽直視著她,“我要是顧著你,還能不能打好仗?” “為什么這么快反攻?”黎嘉駿很奇怪,“肯定需要時間準備??!” “他們也沒時間了,我剛才遇到仵隊長,湯將軍的口袋快扎起來了,滇軍、江蘇保安團都已經(jīng)到達,將與孫軍長的三十師一道從東、西、南三面包夾日軍主力,如果鬼子他們再不打通我們這兒,將會再無退路,被圍死在這兒,你說他們急不急?” 黎嘉駿頓了一下,腦子里像是閃過什么,嘴里卻說著第一個想法:“所以說為什么急著從外面送敢死隊來協(xié)防,就是怕我們撐不?。俊?/br> “是?!鼻罔骰湛嘈α艘幌?,“可現(xiàn)在……真是撐不住了?!?/br> 此時兩人還是一前一后沖進了澡堂,里面或蹲或坐著十來個人,都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看是自己人就垂下眼,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有誰受傷的?給你們處理下傷口!”黎嘉駿喊了一嗓子。 大家相互看看,都沒動。 “沒有?” “處理不完的,你留點繃帶吧,快回去?!鼻罔骰帐卦陂T口。 沒得到響應(yīng),她也沒辦法,留了一卷繃帶,出了澡堂,秦梓徽跟在后面。 “你別跟著我,我自己可以的?!?/br> 秦梓徽哼了一聲:“別吵,快走!”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巨響從后方響起,一顆炮彈正落在澡堂旁邊!就像個發(fā)令槍,炮彈如雨點一樣落了下來,兩人抱頭鼠竄,緊接著掉入了一個戰(zhàn)壕中,跑了一段,正看到幾個士兵也躲在那兒,大家相互望了一眼,都明白了各自眼里的意思。 鬼子又來了。 沒說的,只能繼續(xù)打,他們已經(jīng)沒有可以抵抗炮火的武器,只能縮在戰(zhàn)壕中,等待日軍步兵進來再次開始rou搏,黎嘉駿自然是不敢再動,她干脆在旁邊撿了把槍,學著別人一道趴在戰(zhàn)壕上準備起來。 “過來!”秦梓徽卻不肯放過她,抓著她的手臂就往旁邊跑,黎嘉駿掙扎:“你放手!放手啊!”可沿途沒一個人幫她的, 還有人指路:“長官!那兒那兒!有地方塞!” “塞是什么鬼??!”黎嘉駿大叫。 秦梓徽一言不發(fā),一路照著指點把她拖到一個廢墟里,那兒石塊掩映下,竟然有一座石頭灶臺屹立不倒,木柴被堆在了一邊,大概是有人躲過,現(xiàn)在卻空空如也。 “進去!”秦梓徽一點不憐香惜玉,把她塞進灶房里,黎嘉駿掙扎著剛探出個頭,抬眼就看他冷著臉,食指指著她,眼神兇狠。 “……”黎嘉駿縮了回去,抱腿坐在灶臺里,任由秦梓徽把木柴堆在前面,直到看不到外面。 戰(zhàn)斗又一次開始了,什么聲音都有。 她覺得自己差不多要瘋了,不夸張,是真瘋。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或是幾天,在她感覺猶如一個世紀般漫長,她甚至感受到了黑夜已經(jīng)過去,或許有過昏昏沉沉的時候,但是戰(zhàn)斗的聲音時斷時續(xù),外面正在拼殺的好像都是機器人,不會疲勞也不會倒下。 她又餓又渴,卻等不到停歇可以出去的時候,正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失去理智,木柴突然被扒開,一張?zhí)殂魴M流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那是個陌生的小兵,他大哭著:“記者小姐!你有文化,你看看,他們是咋的了!” 黎嘉駿木然的思維停頓了很久才緩緩運轉(zhuǎn),她嘗試著動了動,發(fā)現(xiàn)全身都冰冷僵硬,她張了張嘴,沙啞道:“把我拉出來。” 小兵誒了一聲,抓著她的肩膀就往外拖,她一個跟頭滾出灶臺,身上還沒回力,就被那士兵拖著,連滾帶爬的摔進昨日跌進去的戰(zhàn)壕里,她四面看了看,沒看到秦梓徽,只看到地上地上并排躺著四個士兵,皆全身黑腫,面目恐怖! 饒是閱盡恐怖片,黎嘉駿還是被嚇得腿一軟! 就算以血腥刺激為主旋律的美式恐怖片,也沒導(dǎo)演會把巨大化的發(fā)黑的尸體放上熒幕,那是比胸腔里蹦出一只異形還要恐怖的視覺刺激,已經(jīng)反人類! 可是現(xiàn)在,在她面前的,這是什么啊! 看她半天沒說話,那士兵哭著:“昨天鬼子那兒突然往咱這兒噴煙,咱一開始沒感覺,后來就又冷又燒的,今兒起來,他們仨就這樣了!記者小姐,這是咋地??!為啥會變成這樣?。 ?/br> 他剛說完,遠處便有人大吼:“這兒又有一個!” 黎嘉駿抖抖索索的沖過去,正看到一個士兵仰天倒下,他全身發(fā)黑,幾乎rou眼可見的腫脹起來,他抓著一個兄弟的手拼命的呼吸,臉部的逐漸被擠壓的沒了原型,轉(zhuǎn)眼就斷了氣。 他抓著的那個士兵紅著眼,淚水嘩啦啦往下掉,叫道:“他說不要喝水,嗚嗚!大家不要喝水!” 黎嘉駿束手無策,她哭著往后喊:“傳下去!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哭腔一遍遍重復(fù)著這句話,可更多的人卻在傳過話后開始失魂落魄,都已經(jīng)一天過去了,本就吃不飽,多少人已經(jīng)喝過水了,這簡直難以計數(shù)。 “這是啥呀!”那士兵還在哭喊,“啥東西啊!” 黎嘉駿望著遠處澡堂方向,黃綠色的煙霧混在硝煙里裊裊升起,消散在空中,那兒原本有十來個士兵,此時卻已經(jīng)悄無聲息。 毒氣…… 她蹲在戰(zhàn)壕里,眼前是一只巨大的發(fā)黑的手。 毒氣…… 背后,“這里又有一個”的聲音再次傳來,有的士兵冷得牙齒打顫,相互詢問著怎么辦 ,沒人能給他們答案。 毒氣…… 她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脫離了理智的桎梏,迫的她跳起來沖著北面,狂怒的嘶吼起來: “你們這群畜生!畜生!”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不造說啥好 晚安~ 還有,最后兩個字如果口口了,那是畜##生 ☆、第142章 全都來了(修) 幸而日軍毒氣還是用得晚了一點。 此時城內(nèi)守軍本就沒剩多少,零零散散分散在四周,密度再大的毒氣也飄不出幾米,很快就有人傳來不知某處軍醫(yī)的叮囑,扯塊布沾了水捂臉,沒水的用尿。 當即一群大老爺們扯開褲襠就開始撕布噓噓,水多寶貴的東西,誰也不舍得用,雖然周圍都是水道,可一來現(xiàn)在里面啥玩意兒都有,誰知道喝了病不病,二來就算狠下心去喝了,也得爬出壕溝先,這一口水說不定就把命給喝沒了。黎嘉駿全裝沒看到,躲在一邊還是咬牙用了一點的水,把布裹在臉上,開始找秦梓徽。 她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聽說剛開始打,這邊就傳遠處有個幸存的迫擊炮,需要一個會用的人,秦梓徽當仁不讓就過去了,現(xiàn)在都沒回來。 她聽著倒是松了口氣,炮這玩意兒是要射程的,毒氣估計還飄不到那邊,她便循著其他人指點的方向摸了過去。 此時日軍又沖了進來,四面被圍的緊迫感使他們的攻擊愈發(fā)瘋狂,黎嘉駿躲躲藏藏,好幾次就撞上rou搏現(xiàn)場,她有時就躺在尸體堆里,以防被路過的日軍看到,那些死尸猙獰的臉就架在她的肩膀上,或者貼著她的后腦勺,她沒爬動一步,就能感到肢體觸碰到其他僵硬的尸體,可這幾日的經(jīng)歷讓她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即使是有尸體噴濺著血液倒下來壓在她身上抽搐,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趴在地上等戰(zhàn)團往別處挪移。 ……這么多天下來,她的□□早就沒子彈了。 而如果拿著一桿□□爬動,那恐怕就是等著別人來殺,這個時候連自己人都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人了,大家都是烏漆墨黑的,只能憑感覺認人,她拿桿漢陽造,刺刀就追著砍,拿桿三八大蓋,追她的就是大鋼刀了,哪邊都惹不起。 她一路已經(jīng)把自己爬成了一條隱形的蟲,可還是難免被誤傷,rou搏的時候大家大多不開搶,因為實在太容易誤傷,但也有急眼了的難免擦槍走火,她就被走火的擦到好多回,身上的夾克已經(jīng)破成了碎布,身上火燒火燎的疼。 這一折騰,又是大半天過去了,日軍再次沖進來,占據(jù)了半壁江山,敵我雙方都累的眼前發(fā)黑,打起架來甚至有種慢動作的趨勢,到后來牙也用上了,磚頭早就找不著整塊的了,有的尸體眼睛里就扎著一塊碎石,還有的表面上看著是完好的,可摸上去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胸是塌陷的,旁邊是一塊大石頭。 什么死狀都有,她已經(jīng)麻木了。 終于,她在一片瓦礫中看到一架翻倒的迫擊炮,是郭軍的配置,只是這炮已經(jīng)打爛,炮口都卷起了,顯然是使用過度又沒有及時冷卻,她屏住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往四處望,最后鎖定了一個位置爬過去,那兒有個九十度折疊的墻角,看起來很安全,可到了那兒,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也談不上失不失望,她只是默默的抱膝坐下來,強迫自己休息……她現(xiàn)在有種自己很活躍的感覺,這其實是很危險的,就好像是靈魂出竅的感覺,精神很亢奮,但其實**已經(jīng)累成了一灘泥,她估計現(xiàn)在自己的整體狀態(tài)就像一本默片,黑白的,平面的,無聲無息的…… 待到遠處又有槍聲響起,她再次默默的爬動起來。 她的尋找方向也不是完全盲目的,整體還是在向東南方向去,那兒有師指揮部,如果找不到人,好歹能另外找到一群人。 但這一路實在是太危險,她躲躲藏藏,出發(fā)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眼見前面還是一片荒蕪,天卻已經(jīng)快黑了。 她餓得前胸貼后背,隨便找了個爛了一半的破房子躲在陰影處歇息,就這一會兒戰(zhàn)斗還不愿意放過她,竟然有兩撥士兵在此遭遇,以她所在這塊屋子周圍為戰(zhàn)場,打回合制游戲似的相互沖鋒了好幾撥!天色昏暗,她都沒看清誰是誰,忽然就看見一個士兵興沖沖的沖了進來,四面隨意一掃,竟然沒看到她,緊接著往前走了兩步,又往左往右走了兩步,那迷茫的樣子,看著像是迷路了! 不遠處又傳來哨聲,又一波沖鋒要開始了,這個士兵噗的趴在一截斷墻后,凝神觀察遠處,看起來頗有職業(yè)素質(zhì)。 黎嘉駿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日本兵? 要論個人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不得不說日本兵確實略勝一籌,但她也不敢確定,只能把自己縮的更緊,死死盯著他。 這個士兵大概是想等自己人再沖進來時歸隊的,可是轉(zhuǎn)眼兩撥人的戰(zhàn)場就打到了遠處去了,剛才相互沖鋒了好幾撥,誰也分不清自己人到底是沖到哪邊的,那士兵發(fā)了一會兒呆,抱著墻也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那兒不安全,竟然往黎嘉駿的方向爬過來! 黎嘉駿大腦一片混亂,可又詭異的清醒起來,她屏住呼吸,右手持匕首,左手掏出槍,故意打開了保險栓。 是個兵都知道那是什么聲音,那人立刻僵住了,他處于爬動的姿勢,根本不能拿武器。 “哪邊的?!”她壓低聲音。 那人立馬開口,激動道:“我我我,我中國人!” 黎嘉駿還在狐疑:“真的?我日你大爺!” “哎我日你姥姥!罵誰呢!”那人壓低聲音還口,聽聲音還頗為年輕。 黎嘉駿松口氣,放下了槍:“不好意思啊,我怕你是會說中文的鬼子?!?/br> “那你罵人干嘛!” “罵人最能聽口音啊,你越順溜越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