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她就那樣看著他，一句詞便緩緩的，不受控制的，輕念出聲。

    “雨從天上茫，水從橋下流。拾得娘裙帶，…….”

    同心結(jié)兩頭。

    手臂猛然被人鉗住，男人的眸子漆黑，看著她，卻并未開口。

    “皇上，您捏疼臣妾了?！?/br>
    女子垂眸，卻蓋不住眼角眉梢的落寞。

    “你知道這首詩？”

    男人問，手上的力度微微放輕了些，卻并未松開。

    “是?！?/br>
    她應(yīng)。

    青嵐想，她怎會(huì)不知道呢。這首詩，他五年前曾贈(zèng)予皇后的情詩，從文人墨客口中流出，裝訂成冊(cè)，流傳民間，傳到當(dāng)時(shí)只有豆蔻華年的她的耳中。

    所謂一世情劫，也許便是從那時(shí)開始。

    “皇上，可否也寫首詩，贈(zèng)予臣妾？”

    終于，她開口，如是要求。

    楊廣看著她，黑眸有一絲探究，似乎還夾雜著其他的東西，可青嵐看不懂，她從來都不懂。

    “你知道，朕不喜歡善妒的女人?！?/br>
    他閉了閉眼，緩緩開口。

    “嵐兒，嵐兒并非善妒……”女子抓著他的袖口，聲音有些急，更多的卻是小心翼翼，“只是日日看著皇上憂慮，嵐兒心疼……”頓了頓，她緩緩開口，“其實(shí)皇上，可不可以回頭，也看看嵐兒？”

    您可否愿回頭，等等嵐兒？

    青嵐不甘，她試圖得到他的真心，她無比奢盼。

    “她，走了多久了？”

    楊廣啞聲，低低的問。

    青嵐愣了一愣，隨即回答，“已有兩個(gè)月了?！?/br>
    才兩個(gè)月么？

    楊廣苦笑，他為何會(huì)覺得這短短兩月竟像是過了半生之久？

    那日的永安宮，他執(zhí)梳為她束發(fā)，似乎已是很久遠(yuǎn)的事情了。他閉上眼，茫然又想起五年前的江都王府，她一身侍衛(wèi)裝，從屋頂滾落下來的可笑模樣，她小小的臉蛋染了沙塵，睜著一雙大眼的迷茫模樣在他的眼里卻美得像個(gè)仙子。

    年少時(shí)，他策馬揚(yáng)鞭，軍功無數(shù)，他在生死面前走過無數(shù)次，他曾被最親近的父皇出賣，甚至為絕后患親手殺了自己心頭女子。他還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他以為自己再不會(huì)將任何人放在心上，更別說再愛上誰。

    可他卻怎樣也不曾料想，那個(gè)江都所遇的癡傻丫頭，那個(gè)滿心滿眼都是其他人的女子，竟終究成了糾纏他半生的夢(mèng)魘。

    “青嵐啊?！?/br>
    楊廣低聲，叫她的名字。

    “是，皇上?！?/br>
    “你說，她可還會(huì)回來？”

    男人問，可又不等她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著，“可即便是回來，又有何用呢？”

    楊廣想，一個(gè)心中從不曾有自己的女子，就算留住了她的人，終究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您還有嵐兒?！?/br>
    青嵐看著他，靜靜開口。

    四目相對(duì)，女子眼中情愫灼灼，讓楊廣不僅有一絲恍惚。

    她們很像，面前這女子，和曾經(jīng)十六歲的她。

    一樣的眉眼，一樣笑起來會(huì)有淺淺的梨渦。

    薄唇被一抹溫?zé)崧馍?，唇齒相依，他聽到了女子咕噥卻又清晰的話語。

    ‘皇上，給嵐兒，一個(gè)孩子，好不好？’

    楊廣不語，他閉上眼，緩緩擁緊了她馨香的身子。

    該放下了么？

    他問自己。

    也許，也許吧。

    ☆、第十七章 反間

    瑾蘇醒來的時(shí)候，已不知是何時(shí)辰了。

    屋內(nèi)只燃著一盞昏暗的燭火，她揉揉仍有些昏漲的頭，抬眼，緩緩起身，便正對(duì)上一雙深邃的眸。

    纖指捻著身上的薄被，拳心微微握緊，她就那樣看著他，四目相對(duì)。

    卻是男人先別開了眼。

    “把藥喝了?！?/br>
    蕭望端過桌上仍泛著熱氣的湯藥，遞到女子唇邊，低聲道。

    瑾蘇不語，卻也并未接過瓷碗。

    男人看著她，低低嘆了一口氣，“瑾兒，你乖，別再鬧脾氣了?！?/br>
    就好像幼時(shí)，她每每小孩子心性，無理取鬧的時(shí)候，他總會(huì)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尖，道一句，’瑾兒乖，別再鬧脾氣了。’

    他容顏俊朗，聲音溫和又寵溺。

    女子看著他，突然就癡癡的笑出了聲。

    莊周夢(mèng)蝶，蝶夢(mèng)莊周。

    那么那么多年了，她究竟，何時(shí)才能夠分得清呢？

    “蕭望?！?/br>
    瑾蘇閉了閉眼，低聲叫他的名字，“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br>
    “是么？”

    男人注視著她，容顏傾城，曾經(jīng)的青澀不再，眼角眉梢，再?zèng)]有一絲往日的年少模樣。

    他輕輕的笑，執(zhí)住瓷碗的手驀然又僵硬了幾分。

    “是啊，瑾兒長大了，我怎么忘了，我的瑾兒，早已不是從前了。”

    他喚她，’我的瑾兒’，語氣一如從前。

    瑾蘇的眼睫輕顫，纖指微微捏著身下的被褥，她看著他，抿唇，“蕭望，我要知道，你究竟在籌謀些什么？”

    她注視著他的目光中慢慢寫著不信任。

    是的，她不信他。

    她曾毫無保留的信任早已在那一場(chǎng)浩大的陰謀中被時(shí)光卷逝，杳無蹤跡。

    瑾蘇仍想說什么，可剛剛張口，就見男人眼中的柔情盡散，反而被一抹隱隱的陰鷙取代，他大掌鉗住了她纖細(xì)的腰身，薄唇更是兇狠的封住了她的檀口。

    “蕭望......唔……放開！”

    瑾蘇慌了，伸出手抵著他的胸膛，牙齒更是不客氣的向他的唇上咬去。

    “嘶......”

    男人抬頭，一手撐著床榻，另一手緩緩擦去嘴角的血痕，“蕭瑾蘇，這么多日了，你還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服從?！?/br>
    他目光如炬，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在她的身上。

    “你......”

    瑾蘇愕然，透過他寬厚的背向前看去，就只見營帳口靜靜佇立的一抹黑色幽魂。她身子一僵，傾城的容顏上血色盡失。

    此刻她再是蠢笨，也知他情緒轉(zhuǎn)變的真正緣由了。

    蕭望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去，緩緩起身，低聲道，“師傅，您怎么來了？”

    “怕為師壞了你的好事，對(duì)么？”

    銅面輕笑著，向前幾步，目光掃過榻上的纖弱女子，“皇后娘娘可是真有本事，居然跑到戰(zhàn)場(chǎng)上，用我教的功夫來對(duì)付我的人？你這么做，對(duì)得起為師么？”

    “你住口！”

    瑾蘇直起身，冷冷打斷他的話，“我說過，我蕭瑾蘇今生只認(rèn)塵兮道長一個(gè)師傅，你這個(gè)卑鄙小人，你有何資格做我的師傅？”

    “啪！”的一聲。

    她的頭被狠狠扇到一側(cè)，嫣紅的血痕順著唇角滑下。

    瑾蘇回過頭，嘲諷的目光淡淡掃過男人的面容，“蕭望，你真不愧是他的徒兒，我還以為這惡狼養(yǎng)出來的會(huì)是什么良駒，現(xiàn)在看來，不過一條雜犬罷了，還是一只只會(huì)狂吠的雜犬！”

    “冥頑不靈！”

    又一個(gè)巴掌下去，女子的臉色慘白，幾縷發(fā)絲貼著唇角的血紅，整個(gè)人凌亂不堪。

    蕭望死死的握著拳，轉(zhuǎn)過頭，向正抱拳，像是在欣賞著一出好戲的銅面開口，“師傅，您來找衍兒，可是有何事么？”

    “為師不過想來看看皇后娘娘罷了，如今看你同她相處的很好，那為師便也就放心了。”銅面開口，聲音竟帶著隱隱的蠱惑，“衍兒啊，來為師這邊。”

    瑾蘇抬起頭，竟看到蕭望像被.cao控的木偶，亦步亦趨的向前走去，直到銅面的身旁，他才抬手，好似像男人的體內(nèi)灌輸了一道功力。

    她的心愈發(fā)慌亂，入墜冰淵。

    驚慌的目光對(duì)上銅面冷徹的黑瞳，卻換來了他不屑的輕笑。

    他的唇微動(dòng)，’蕭瑾蘇，別再自不量力了。這一次，你再也影響不了他?！?/br>
    你再也影響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