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后......

    他當(dāng)真還有資格，去尋回他的凰鳥么？

    蕭望嘴角微勾，溢滿了苦澀。

    四年了，他的頭上滋了白發(fā)，眼角也生了紋路，他已不再年輕，失去愛人，他身心蒼老。這樣的他，一個(gè)什么都沒有了的他，可還有機(jī)會(huì)，再擁有她么？

    燭火微弱，映在單薄的紙窗上，一室清冷。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敲門聲驟響。

    “進(jìn)來?！?/br>
    門被人從外推開，女子走的很急，直到立于桌案旁，才氣喘著聲音開口，“主人。”

    “出了何事？”

    “夢詩，夢詩她不見了，我和子夜去到她的房間時(shí)，只看到桌上的書信。信上所言，她思念無歡jiejie，便孤身一人回京找尋了。...主人，夢詩的眼疾前些日子才剛好，京城又不是什么太平地界，柳兒著實(shí)擔(dān)心，不如我們......”

    “子夜在哪里？”

    問柳話還未完，便被男人打斷。他放下手中玉簫，抬頭看向那似乎很是著急的女子，一雙黑瞳滿是探究的目光。

    “他已先去找尋了?！?/br>
    女子抿了抿唇，道。

    “是么？”蕭望站起了身，低聲笑笑，“我猜，他們是一同上路的吧。”

    他閉了閉眸，“問柳，你們不過想以此種理由，讓我回長安，對么？”

    “主人......”

    “你說得對，我是怕了，我怕事實(shí)真相并非我設(shè)想，甚至比我心中最壞打算仍要?dú)埲贪俦叮晕覍幵?，在這里守著一個(gè)沒有尸首的墳，守著一間冰冷的屋子度此殘生。至少如此，我還可以欺騙自己，她，仍是我一人的?！?/br>
    愛也好，恨也罷，皆由他一人。

    “可主人，”問柳仍不死心，“您就不想再見她一面嗎？若那人當(dāng)真是她，若她過得好，便不再打擾......如此，不是比留下一輩子的遺憾要好？”她頓了頓，看向那眼角眉梢滿是痛苦神色的男人，低喃，“我知道，您只是怕，您怕再因私欲傷了她是么？可主人，已經(jīng)四年了，您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了，柳兒信你，而你，就不能給自己多一分信心嗎？”

    ☆、第二十三章 舊地

    馬車駛?cè)腴L安城郊的時(shí)候，天剛蒙蒙亮。

    許是晝夜趕路的緣由，馬夫也有些疲憊，這駕車的速度便慢慢降了下來。

    蕭望一夜未眠，他倚靠著車窗，從夜幕到天明。整整四年未踏足這片都城，而如今距離愈近，他只感覺心愈難安。重回舊地，太多他以為已遺忘的過往一幕幕重回記憶，如今想想，竟好似恍如隔世。

    十月的長安已然入了秋，窗外下著小雨，風(fēng)透過簾布而入，更多了幾分涼意。

    對面的女子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穩(wěn)，柳眉緊蹙，像是在被什么難纏的噩夢所擾。蕭望解下外袍，輕輕披掛在她的身上，黑瞳注視著那張纖美如初的容顏。他不懂，他當(dāng)真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在他如此待她，甚至一手毀去她所有的幸福后，她究竟是為何仍要選擇留在他身邊，至今也不肯背棄？

    雨滴一顆顆敲打在車身上，再順著簾布滑下，男人閉了閉眼，斂去所有情緒。

    問柳睡眠是極淺的，路上一個(gè)顛簸，便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眶，慢慢起身，這才看到身上那披蓋著的的墨色衣袍，“主人？”

    她抬眼，目光落在那只著一件單衣，靜靜靠在車身上的俊朗男子。

    “你醒了。” 蕭望的聲音有一絲沙啞，看著那欲解下衣袍歸還自己的女子，開口道，“不必了，近日天涼，小心身子?！?/br>
    “嗯?！?/br>
    問柳收緊衣袍，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她抬眼，卻撞入了男人一雙漆黑的眸中，正以極細(xì)密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主人？”

    問柳極不自然的別開了目光，“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情形，整整有十年了吧，那個(gè)時(shí)候，你還是一個(gè)癡癡傻傻的小丫頭……”

    男人低聲笑，低醇的音色緩緩開口道，“這才發(fā)現(xiàn)，我已有許久不曾這般仔細(xì)地看過你了，問柳，”他頓了頓，輕喃，“你可還記得十年前初見我時(shí)的樣子？照比過去，我是否，老了許多？”

    他知道的，他看得到自己鬢上的白絲和眼下的褶皺，他不再年輕，他已是而立之年，而那女子若當(dāng)真還在世上，不過只是桃李年華，他怕，他幾乎自卑的厲害，這樣蒼老的他，可還能以平等的身份再一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嗎？

    一把年紀(jì)了。

    他仍記得那時(shí)候她縮在自己懷里的嬌俏模樣，她調(diào)皮的拔他下巴上的細(xì)茬笑話他一把年紀(jì)仍要老牛吃嫩草。

    而現(xiàn)在呢？

    她是否也在以同種姿態(tài)窩在另一個(gè)人的懷中美目流盼巧笑嫣然？

    蕭望笑的苦澀，他想，回憶當(dāng)真是最烈的劇毒。

    問柳看著男人的笑容愈發(fā)覺得心酸，她垂眸，有些慌亂無措的開口，“不，您沒有老，你仍是像以前一樣的俊朗年輕?！?/br>
    “是么？”

    他笑笑，不置可否的樣子。將頭重新靠在車身上，靜靜闔上了眼。

    睡意清淺。

    進(jìn)城的時(shí)候，雨后初晴。

    馬車?？吭谝惶幥逖庞撵o的院宅前，綠紗白裙的少女正四下張望著，目光在觸及到那墨衣英挺男子時(shí)，已是驚喜的叫起了人，“衍哥哥！”

    許是因?yàn)榈鹊挠行┚昧?，她的大眼還有一絲迷茫，漂亮的長發(fā)松散的綁在肩上，綰成一抹精致的弧度。

    問柳跟在蕭望后面下車，答謝過車夫后便向那笑顏明媚的女孩走去，“有了衍哥哥就忘了問柳jiejie是不是？你這個(gè)見色忘友的丫頭！”她故作生氣的樣子，纖指卻寵溺的揉著她的發(fā)，“小心被子你的子夜大哥看到，他可是會(huì)吃醋的呢。”

    “你，你胡說什么嘛，”夢詩的臉蛋有幾分不自覺的泛紅，眨著眼睛偷偷向后瞄去，在看到那青衣男子唇畔的笑意時(shí)，又極不自然的別過了頭，“他，他才不會(huì)吃我的醋......”

    她只是氣那塊大木頭，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年，明明說過治好了她的眼疾便要正式在一起的，可這都過了那么多日，他卻仍是不肯開口。夢詩恨恨的想，他若不是太過遲鈍，便就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吃醋？她擰擰秀眉，她就是要他吃醋！這么想著，挽著蕭望手臂的動(dòng)作又更親昵了一些，小小的頭也毫不猶豫的向他的那側(cè)慢慢偏了過去。

    “你呀！”

    蕭望對于自己被作為這對小情人之間的感情調(diào)劑品很是無奈，彈彈女孩小巧的鼻尖，又向后方的男子投去一個(gè)求救的目光。

    子夜同樣很是無奈，他想定是自己太寵她了，讓那個(gè)初遇時(shí)還是內(nèi)斂娟秀小丫頭如今已變成了一個(gè)不折不扣的小魔女，不過......他垂眸低笑，誰讓自己愛慘了她呢？管她任性刁蠻，他也心甘情愿的陪她瘋癲，不是么？

    他上前，將那女孩兒細(xì)密的攬入自己懷中，“別鬧了，”長指掃過她有些冰涼的臉蛋，“外面風(fēng)大，先進(jìn)屋再說，嗯？”

    夢詩似是對他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的親密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手胡亂推搡著，“你，你才不許鬧?！彼哪橆a酡紅，羞怯又漂亮。

    子夜笑笑，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蕭望，“主人，您近日舟車勞頓，還是先進(jìn)屋歇息吧。下人已備好了膳食，現(xiàn)在便可享用了?！?/br>
    “你們先吃，不必等我?！?/br>
    蕭望道，“我還有幾件事要辦，晚些會(huì)回來?！?/br>
    “那，可用屬下陪您？”

    “不必了。”

    他笑笑婉拒，回頭看向那神態(tài)同樣擔(dān)憂的白衣女子，“問柳，你也累了，就先隨子夜入屋吧，不必?fù)?dān)心?！?/br>
    “是?！?/br>
    問柳應(yīng)。

    她幾乎可以猜到他此行是去見誰，長安城對于他來說有太多太多不可割舍的過去，除卻那女子，還有一個(gè)，他同樣歉疚多年的人。也許重返舊地，當(dāng)真能解開兩人的心結(jié)，不是么？

    ..........................

    蕭望已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再回到蕭府了，只是此刻看著那匾額上的幾個(gè)大字，竟只覺有些陌生的可怕。

    他側(cè)身站在陰影處，深吸一口氣，閃過門口的守衛(wèi)，進(jìn)入府內(nèi)。

    后院那棵最高的桂樹仍舊枝繁葉茂，草木花圃，還保持著四年前的模樣。他記得那女子最喜歡在林間下習(xí)武練功，累了，便睡在桂樹下，然后等他傍晚回府的時(shí)候?qū)⑺Щ胤块g。他在涼亭中教她彈琴，可她總是很笨，甚至練了半月有余，還是分不清二弦三弦。她會(huì)在他專心致志指點(diǎn)自己的時(shí)候，偷偷吻上他的頰畔，那個(gè)時(shí)候她最喜歡做的，便是無時(shí)無刻的想著染指他......

    而如今，是否便應(yīng)了那句老話，物仍是，人已非？

    “爹爹，爹爹，......”

    思緒被一道清脆的童聲打斷，蕭望抬眸隨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湖邊草地上，一個(gè)嬌俏的女娃娃手中拿著個(gè)小木棍，正在有模有樣的比劃著。她小小的個(gè)子，穿著粉紅的衣裙，小臉有些臟兮兮的，卻漂亮精致的不得了。

    “念兒，不許鬧！”

    那是男人略帶嚴(yán)厲的教訓(xùn)聲，他糾正著女孩兒的動(dòng)作，手指撥弄著她胡亂動(dòng)彈的小腦袋。許是他的力道有些大了，女孩兒眼眶含淚，‘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娘親，娘親，爹爹欺負(fù)念兒......嗚...念兒疼......”

    “哥舒瑀！”

    專心在一旁刺著繡的女子聽到自家女兒又被那個(gè)粗魯?shù)哪凶优蘖?，用力瞪他，“念兒還小，你就不能多點(diǎn)耐心？你要是再如此，我便帶著她回皇宮住，讓你再也找不到我們！”

    她輕輕抱起那哭的臟兮兮的女孩，柔聲安慰著，“念兒乖，不哭，娘親在，娘親幫你教訓(xùn)爹爹，我們不理他，好不好？”

    男人慌了，看著那一大一小幾乎一個(gè)模子刻出來的兩個(gè)女人同仇敵愾的樣子，用力扶了扶自己的腦袋，開始可憐兮兮的低頭認(rèn)錯(cuò)，“別這樣，蘭兒，是我的錯(cuò)，你...你別帶她回宮，你們走了，我怎么辦？”

    “哼?！?/br>
    語蘭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買他的賬。

    “我道歉還不成嗎？蘭兒，你別生氣好不好？”

    哥舒瑀捏著女子的衣角，一副認(rèn)罰認(rèn)怨的模樣。他想自己怎么就窩囊成了這樣，被兩個(gè)女人給收的服服帖帖，一點(diǎn)男子氣概都不剩了......他咬咬牙，雖是這么想著，捏著她衣服的手仍是用力的搖呀搖，那委屈的模樣讓語蘭終于不可遏制的輕笑出聲。

    “那，你同我保證是最后一次，若有下次......”

    話還未落，便被他搶了過來，“沒有了沒有了，臣哥舒瑀向公主大人發(fā)誓，絕對不會(huì)有下一次了！”男人伸出三根手指頭，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語蘭這才滿意，輕拍著懷中軟軟的小身子，輕聲開口，“念兒乖，是不是餓了？走，娘親帶你回去吃飯，好不好？”

    “唔......好，吃飯，吃飯飯......”

    小丫頭一聽到‘吃’這個(gè)字眼，當(dāng)下也就忘了自己是在生自家爹爹的氣，從女子的懷抱跳下來，又捏住男人粗糙的大掌，一手一個(gè)，向飯?zhí)枚チ恕?/br>
    哥舒瑀唇角微微勾著，牽著那軟軟小小的手掌，跟著向前走去。他看著湖面上倒映著三人的身影，心頭暖意盎然，可......遠(yuǎn)處那個(gè)身影是......

    他回頭，眸色不自覺的又暗了幾分。

    ☆、第二十四章 心結(jié)

    繁茂的桂樹下，靜靜佇立著一個(gè)挺拔的墨衣男子。風(fēng)很大，吹散了他額前的發(fā)，衣角翻飛。

    未等多久，身后便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