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瑾兒.....’ ‘瑾兒,我在......’ 我在...... “滾開!” 她堵住自己的雙耳,終于不受控制的大吼出聲。 “不要叫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我早就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她什么都沒了,友情,愛情,還有戰(zhàn)兒,她的戰(zhàn)兒...... 她要怎么去見他,她還能拿什么去見他? 有液體順著蒼白的頰畔滑下,卻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哽咽,近乎崩潰的低喊,“我恨你,蕭望,我恨你,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來了......” 若是沒有他,宇文成都便不會將一切的怒意都生生轉嫁到她的身上。若是沒有他,那么她所經歷的所有屈辱和傷害是否便也就不復存在。 她恨他,曾經刻骨銘心的愛,如今鮮血淋漓的恨。 瑾蘇很痛,甚至連呼吸都抽痛的可怕,雙腿毫無意識的向前挪去,一步一步,沒有方向,也再沒有未來。 她種在府內后院的那幾棵桃樹就快開花了吧,不知這幾日會不會有人記得給它們澆水,不知那人是不是又忘記了要照顧好它們。那日采摘的茶葉應當早已經風干了,放的久了,便就沒有味道了。他最喜歡喝用清晨露水泡的茶,她不在的日子里,是否會有另一個女子取代自己的位置,為他煮茶,陪他練劍,會像曾經的自己一樣照顧著他? ‘瑾兒,我很喜歡江都,我們會永遠住在這里?!?/br> 她仍記得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他擁著她,目光柔和又寵溺,那是她期盼了一輩子的在乎和榮寵。 永遠么? 只是她,大抵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家,他們的家。 她曾用盡全力構造的幸福,就如黃粱一夢。夢醒后,早已遍體鱗傷。 怪么?可是,這一切又該怪誰?她那么清楚的明白,若沒有在乎,便不會有恨,不會有掙扎,和逃脫不得的宿命。 她閉了閉眸,面前閃過很多人的面容。有爹娘,師傅,何大哥,小豆子......她想,她早該放下了,不是么? 望哥哥,這次,換瑾兒先走。 以往的日子,每次都是瑾兒偷偷的跟在你后面,看你披甲上陣,一去便是幾個月。你懂那種感覺嗎?你可知每日每夜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會回來的人心中是何種的酸楚和無奈么? 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看你為我焦急心疼的樣子了。不許笑我幼稚,因為我只是不確定,因為只有你在為我慌亂緊張的時候我才能肯定,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啊。 所以,這一次公平一些好嗎?這一次,換我先走。讓我再見一次你為我緊張時候的樣子,我發(fā)誓,這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環(huán)緊了自己的雙臂,意識漸漸模糊,一抹白衣,終于重重暈厥在大雨中。 ‘望哥哥,你可愿同瑾兒在一起,歸田卸甲,永世不離?’ 歸田卸甲,永世不離啊...... 是誰說的,最可笑不過少年言。 ☆、第二十二章 經年 又是七月的光景。 江南煙雨纏綿,絲絲絡絡纏繞在青石板路上。許是天黑的緣由,路上人煙稀少,街巷兩旁盡是打烊的早早上了門板的店鋪,唯有一間掛著旗子的酒家還微微透著星星點點的光亮。 一燈如豆,透開單薄的紙窗??帐幨幍拇髲d里,只側身坐著一個墨衣男子在獨自斟酒。額前的發(fā)絲垂下,遮住了他左側容顏,只有那深黝的眸子暴露在空氣中,卻看不出他該是迷?;蚴乔逍阎?。 屋內酒香四溢,但落在有心人嗅間,竟?jié)M滿全是苦澀。 ‘吱呀——’ 門被人從外推開,一把淡青的紙傘先入了眼。女子長裙微揚,落在地面的是一雙纖細柔白的腳踝,雪白的衣角被雨打濕了一部分,她側頭輕擦著發(fā),露出耳上小巧的珍珠耳墜。 “白姑娘?!?/br> 老板娘記著帳,熟捻的喚她,“今日怎來的這么晚?蕭公子都已喝了幾觥了?!?/br> 女子微微抬頭,禮貌的笑,一雙美眸依舊魄人心弦,甚至沒有因歲月的流逝而暗淡半分,“方才在路上耽誤了些時辰,讓您費心了?!?/br> 將紙傘掛在門后,慢慢向男人的方向走去,直到停駐在那木桌前,她輕輕喚,“主人?!?/br> “你來了?” 男人聽得那聲音才抬起頭,酒杯中的液體搖搖晃晃,透過燭火映著他的面龐,鬢上黑發(fā)中還有幾縷不該屬于他的花白。他依舊英俊,可眉眼中的滄桑卻更甚從前。 他揚唇,對著那女子勾起一記淺笑,“來,陪我喝一杯?!?/br> 問柳慢慢坐下,低垂的眉心遮蓋住眼角的酸澀,一夢四年,可固執(zhí)的停留在過去寧愿沉睡不醒的又何止她一人? 只是...... 她纖細的指尖攥緊了衣下明黃的布料,卻不知是否該拿出來告知那人。 “怎么了?” 蕭望半瞇著眸,看著對面似是有些坐立難安的女子,眼角勾起一道淺淺的笑紋,仔細看著,竟已是生出了細細的褶皺,“出了何事?” “主人,” 問柳深吸了一口氣,緩慢開口,“今日,是新皇登基的日子?!?/br> “嗯?!?/br> 蕭望應了一聲,似是毫不關心的態(tài)度。是的,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惦念任何事了,哪怕他曾不惜付出一切也為達成的復國大業(yè)。那女子走了,也帶走了他全部的喜怒哀樂,甚至他的靈魂。 纖指扣住他手中的酒杯,“別再喝了,你醉了?!彼粗?,“已經四年了,主人,還不夠嗎?你欠她的,早已償還夠了。”· 問柳知道,他仍每日每夜沉溺在酒精中,不過為了償還,‘死’對于他來說是最好的解脫,可他卻不允許自己解脫,他選擇痛苦,只是要償還他曾犯下的一切罪孽。 蕭望不語,只是推開她的手臂,淡淡的笑,仰頭,又是一杯。 問柳閉了閉眸,眼眶猛然又酸澀的厲害。她想歲月早已磨光了這個男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和鋒芒,如今的他,甚至連一個微笑都會讓人覺得無限心酸。 手中的布紙又更握緊了一分,頓了頓,她輕喃著開口,“您可有想過以后的日子?您可有想過,離開江都,回長安去?” “重回舊地,不過徒增傷悲。” 男人笑笑,長指挑起手中酒壺,慢慢向杯中倒下,他抬頭看她,“若你思念故人,便不必顧及我的感受。” “不,我......柳兒并非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若瑾蘇還活著,您......可愿回長安找她?” 蕭望執(zhí)杯的手僵硬了一瞬,隨即,又繼續(xù)著方才的動作,他說,“問柳,那日,是我親眼見到她跌落崖下的?!?/br> 是啊,萬丈深淵,又有誰逃得過? 何況是剛剛小產后,身體不慎虛弱的她? 是他的錯,是他沒有保護好她們,他丟了她,丟了他們的孩子。而最后剩下的,只有無窮盡的懺悔,和度日如年的苦楚...... “可世事難料不是么?若有萬一......”問柳深吸了一口氣,緊攥著的手指終于松開,那張明黃的布紙鋪陳在男人面前。 “這是何物?” “新皇登基的布告。” 男人緊抿著下唇,長指在觸及到中間的那一行小字的時候竟是止不住的重重抖顫了起來,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擴大,像是一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 瑾兒...... 他念這個名字,那個甚至連呼吸都會讓她覺得痛的名字。 ——太子妃蕭氏賢良淑德,儀態(tài)端莊,故封為蕭皇后,為后宮之首...... 母儀天下。 可當真是母儀天下? 久久被燭火映照的瞳孔被刺得生疼,他抿了抿唇,只聽得身側女子慌亂的呢喃,“柳兒,柳兒不想瞞您,可興許,那人,也并非是瑾蘇呢?我,主人...回長安,我們回去弄清真相,好不好?” “真相?” 男人抬頭,已是癡癡笑出了聲,杯中液體搖晃,映著他的側顏,竟有種逼近癲狂的絕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還有資格去探究么?我豈能狠得下心,再次,......奪去她的幸福?” “可她若過得不好呢?誰人不知,楊廣后宮妻妾成群,視女人為玩物,瑾蘇跟了他又豈會有幸??裳??我不知她過得是否安好,抑或那根本就不是她,那甚至只是朝廷為抓捕你而處心積慮設的一個餌,可縱使希望渺茫,您也不該自斷生機?。 ?/br> 問柳握拳,終于重重低吼出這一段話。 她只是覺得難過,看著曾意氣風發(fā)的像是全天下盡在他掌握中的那個人因一個女子將自己折磨得幾近瘋癲,她便難過的不可思議。從知曉他真正身份的那一日起,從這四年陪他度過的每一日每一夜,他們之間,早已不再是主仆二字可述得盡的了,他們是朋友,是知己,甚至親人。 這個男人,他變了太多,他的身上再找不到一絲地獄修羅的影子。他待人和善有禮,再不嗜血成性,他會把自己和子夜當作親人般關心,他已完全變回了瑾蘇心中曾經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就在她走后的第四個年頭。 就在,她已許了別人的那個‘以后’。 “主人......” 問柳重重閉上了眼,“瑾蘇她,愛的是你啊......” 愛么? 蕭望笑,深邃的眸迸裂著毀天滅地的痛楚。 “我只知,她有多恨我?!?/br> 他只記得那些夜里她嘴里的恨說的有多么斬釘截鐵,那一日,她站在懸崖邊,發(fā)絲散亂,衣衫上滿是血痕,她轉身決絕而落,風沙迷了他的視線,他只看到她帶著蝕骨的恨意與痛意的雙眼,和衣角翻飛的白布。 那是纏繞他一生的夢魘,痛入白骨,森森見血。 斷情,絕愛,她以死亡斬斷了他們間所有的一切,讓日后的每一日每一夜,他只能獨自活在自己的煉獄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連日陰雨,天黑的比往日更早。 屋內濕氣甚重,男人久久坐在桌案前,修長的手指細細摩挲著冰涼的墨簫。許是長時間未進食的緣故,薄唇有一絲泛白,將那長簫細細靠近唇邊,卻是再吹不出一字音符。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