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分鐘。”

    “那我們走快點兒?！?/br>
    他在黑暗里看她：“要不扛你？”

    盧茵一驚：“別鬧，也不看看場合?！?/br>
    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剛才在車上，有幾次猶豫想回去，強忍著沒敢說。一時腦熱，今天就這么過來終歸貿(mào)然，沒帶禮物，著裝不夠正式，蓬頭垢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無論怎么講，對這次見面都不夠重視。

    前后琢磨一路，等她站在燈火通明的屋里時，才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根子見兩人進來，先是張了張嘴，眼睛一轉(zhuǎn)，笑著喊了聲嫂子，老兩口也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盧茵瞧。

    陸強站著：“叔，嬸子，這是盧茵?！庇謱λf：“這是根子爸媽，你跟著我喊就行?！?/br>
    盧茵嘴角僵了僵：“叔叔，嬸子，你們好?！?/br>
    王母立即回神，熱情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滿是歡喜和羨慕，沖著他：“強子，這是你媳婦？”

    陸強和她對看了眼，一個低頭，一個答是。

    王母又轉(zhuǎn)向盧茵，這次上上下下認(rèn)真的打量：“好，好，姑娘長得可真標(biāo)致！”

    盧茵被夸的難為情，頭埋的更低。

    根子解圍：“媽，你別嘮叨沒完，肯定都餓了，做飯去吧?！?/br>
    王母一拍頭：“我這記性，今晚……”她突然停住，想到什么，尷尬的笑笑：“今晚就住嬸子這兒，你和強子睡那屋，小志跟我們擠擠……這就給你們做飯去?！?/br>
    盧茵情緒完全不對，吃飯時，強迫自己往下咽。王母給夾的菜堆成小山，到最后她只磨掉小半碗。

    陸強悶不吭聲，垂眸看看她，把那半碗扣在自己碗里。

    王母一愣：“這就吃飽了？”

    盧茵看他一眼，忙笑著說：“我減肥呢，嬸子。”

    “瞧這瘦的，別減了?！蓖跄缚峙碌÷涂蜌鈿獾模骸皝?，再喝點兒湯?！?/br>
    吃完飯聊一陣子，王母放兩人回了偏屋，炕被已經(jīng)鋪好，爐子上燒著熱水，可她怎么都覺得不自在，心情不可控的沮喪。

    陸強半靠在炕沿兒，長腿直直的疊著，摸了支煙點著，默默看她。

    盧茵拉開鞋子拉鏈，嘆了聲：“我是不是不該來？”

    他吸了口煙，透過煙霧瞧她。

    盧茵脫掉襪子，往后一撐，坐在炕上。炕太高，她雙腳垂在半空，往一起扭了扭：“都睡在根子這兒，不太好吧。”

    旁邊火爐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她問：“我們?yōu)槭裁床换丶遥俊?/br>
    他指間的煙還剩一小截。

    盧茵輕輕拉他袖子，小聲問出自己的猜測：“阿姨她……不同意你交女朋友？

    陸強終于說話：“跟你沒關(guān)系。”

    她松一口氣，但還是想不通：“你也一直沒回去？”

    陸強沒答，兩腮狠狠凹陷，火星璀璨一瞬，燃到了盡頭。煙頭丟在水盆里，他抬起她一只腳搭在腿上，低頭給她穿襪子。

    盧茵滿頭霧水：“這是要干嘛？”

    陸強弓身拿鞋：“回家?！?/br>
    ***

    王母剛給錢媛青送過飯，她不能走路，叫她把院門在外面反鎖，陸強拿來鑰匙，帶著盧茵回去。

    王母不放心，打算跟去看看，被根子攔下來。

    撩門簾的瞬間，陸強忽然停下，盧茵感覺他拉自己的手緊了幾分。

    兩人在黑暗里站了會兒，陸強說：“這門兒我不一定能進去?！北R茵等著他解釋，半刻，他又跟了句：“她或許會喜歡你?！?/br>
    盧茵想說點什么，他已拉著她進了屋。

    一股暖流撲面，錢媛青正半靠著納鞋底，她頭上方的墻壁燃一盞黃燈泡，房間昏昏暗暗，和根子家氣氛很不同。

    見有人闖進來，錢媛青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臉立即沉下來。

    陸強也沒往前走：“媽，”他叫了聲：“給你帶回來個人。這是盧茵?！?/br>
    她并未注意陸強正介紹自己，全神貫注盯著對面的柜子，上面正中擺了張黑白照片，前面一碟水果、一碟糕點還有一盒煙，煙盒類似銀色，舅舅以前抽過，她依稀記得好像叫蝴蝶泉。

    房間里擺著遺照，第一眼看到，她嚇的不輕。等再偷偷瞄的時候，畫框里老人慈眉善目，眼尾帶笑，瞳孔里的顏色都很溫和，莫名有種親切感，竟不那么怕了。

    察覺到陸強捏她手，已經(jīng)不知走神多久。

    盧茵看他，陸強說：“這是我媽。”

    她連忙沖她微笑：“阿姨好?！?/br>
    錢媛青這才把目光睇向她，打量片刻，冷哼一聲：“出去。”

    盧茵一愣，笑容僵在唇角。

    陸強拉著她沒動，“我們沒地方住，第一次回來，住根子家不方便，今晚跟你睡，行嗎？”

    盧茵還第一次聽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不像哄她那樣溫柔，更不像對別人冷硬強勢，帶點兒生疏，帶點兒敬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錢媛青專注手里的活計：“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佛?！?/br>
    盧茵感覺他手心出了汗，聽他道：“媽……以前的事我其實……”

    “住嘴，”她大聲呵斥，手里東西變了形：“你想他在下面也不安生？”

    陸強繃住唇，沒有繼續(xù)，過了會兒，他說：“茵茵本來在家過年，聽說你摔倒了，早上坐飛機趕到淮州，又轉(zhuǎn)幾個小時火車到武清，折騰了一天……她是南方人，第一次來北方，氣候不適應(yīng)，穿的也少……”

    錢媛青手一頓，卻沒抬頭：“不關(guān)我的事?！?/br>
    陸強說：“晚上別讓她睡炕頭，我怕太熱也不行?！?/br>
    那邊傳來一聲冷哼。

    他接著說：“晚上起夜，給開著燈，咱這兒太黑，我怕她摔倒?！?/br>
    錢媛青不愿意聽，皺眉說：“滾出去，別等我動手。”

    陸強沉眸，狠了狠心，不輕不重把盧茵往前推了把：“你兒媳婦，看著辦吧?！?/br>
    盧茵被他推的一歪，下意識回身拽他，卻只碰到他的衣角，往后跟了兩步，又徒然停住。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點生氣他把她推到浪尖兒上，但轉(zhuǎn)念一想，娘倆之間有隔閡，必然是他搞不定，利用她打溫柔牌。

    盧茵暗自咬牙，不禁在心里罵那男人幾百遍。

    錢媛青卻也沒開口攆人，只低頭專注干活，當(dāng)她是空氣。

    盧茵尷尬站了會兒，覺得應(yīng)該開口說句話：“阿姨，您這做什么呢？”

    沒人理她。

    盧茵吐了吐舌，“是做鞋子嗎？”

    意料中沒得到答案。

    盧茵第一次臉皮這么厚，又在心里罵陸強。獨自站了會兒，腳掌酸痛，她挪了挪，悄悄坐在旁邊的小凳上。

    時間一分一秒走，盧茵手支著下巴，剛開始還能關(guān)注錢媛青，可奔波了一天，困乏襲來，她頻頻點頭，眼皮重的撐不開。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道聲音：“上來睡，等我請你呢?！?/br>
    盧茵頭一磕，瞬間清醒。

    錢媛青仍舊低著頭：“睡那邊兒，自己拿被子。”

    盧茵連忙答：“好?！?/br>
    炕東頭是一排矮柜，她按照指示，隨便抽了條被子鋪好。鄉(xiāng)下畢竟不方便，她沒有洗漱，也沒換睡衣，在角落里躺好，兩人中間能隔一條河。

    錢媛青收拾好雜物，脫掉外套，身子艱難的往下溜。

    盧茵半撐起身：“要我?guī)湍鷨幔俊?/br>
    那邊沒答，一把關(guān)了燈，黑暗降臨，空氣立即靜下來。

    盧茵呆愣片刻，跟著躺回去。

    這一次，她很久沒睡著。

    另一邊呼吸平穩(wěn)，過了很久，她神志漸漸模糊的時候，卻聽她說了句話。

    盧茵：“嗯？”

    錢媛青重復(fù)：“你跟那小畜生認(rèn)識多久？”

    “……他出獄的時候……快一年了?！?/br>
    又沒了聲音，盧茵卻知道她沒睡，窗外稀薄的月光灑進來，把墻壁分成六塊兒。

    夜晚，風(fēng)息了，卻依舊寒冷。

    錢媛青問：“知道他為什么坐牢嗎？”

    第37章

    她說：“看你年紀(jì)不大，別讓那小畜生給騙了?！?/br>
    盧茵沉默了幾分鐘，在腦中大致捋順，從那封被退回的郵件，到今天相見的一幕，兩人根本沒好好說話，她不給陸強機會解釋，他性子也不是死皮賴臉的，那事畢竟不光彩，讓他低聲下氣解釋不太可能。

    盧茵心一顫，身體跟著緊繃。也就是說，他替別人頂罪，她可能根本不知情。

    錢媛青見她不說話，又問一遍：“知道嗎？”

    盧茵輕輕地：“知道?！?/br>
    這回換她沒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