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趙玹勉強(qiáng)扯出一絲笑容來,“來看你,可不就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么!” 阿凝簡直不知說什么好,一雙眼就這么水潤清澈地瞧他半晌,“你今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了?” 好像整個人都不對勁兒啊……兩個人自小相識,她從未見過這樣沉肅的他。 趙玹搖頭,只安安靜靜地看她。此刻,阿凝就是能清他的心、濯他的目的高山白雪,必須多看看,才能消除他全身上下的骯臟和陰暗。 阿凝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阿凝,我……”他低低說著,許多話涌在喉間,此時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怎么表達(dá)自己的后悔和歉意。他已經(jīng)沒辦法給她最好的自己了,他有心祈求她的原諒,可此時面對她萬事不知的笑臉,他愈發(fā)嫌棄自己。 她覺得今日趙玹有些神神叨叨的,特意來找她,又似乎并沒有急事。她心里還惦記著她的畫呢。 “阿凝,我……若是無心做錯什么事情,你會原諒我嗎?”他終于逼迫自己開口。 阿凝驚道:“殿下做錯了什么呀?還是及時回給貴妃娘娘的好!”小時候趙玹總是各種頑皮闖禍,阿凝以為他又闖什么禍了。 趙玹沉默一陣,才回道:“沒有,阿凝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會犯錯了?!?/br> 阿凝看他此刻的笑容,還是同過去那般模樣,可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樣了。 趙玹又道:“阿凝早些回去吧。我也要走了?!?/br> 小姑娘立刻很開心,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趙玹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心頭涌起無盡的愛戀……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她,可是她一直不知道。他慶幸的是,在她眼里,他跟以前那個他沒什么不同,她還是會用日光般明亮的眸子對他笑。她不知道,他已經(jīng)…… 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離開靈溪院后,趙玹對李廣道:“昨夜發(fā)生的事情,不許透露出去半個字。聽懂了?” 李廣忙不迭點(diǎn)頭。 李廣跟在趙玹身邊多年,多少懂得一些他的心思。或許一般人看來,殿下臨幸一個丫頭,不過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何至于如此緊張?可趙玹不同。他知道,榮六姑娘在他心里……是多重的地位,幾乎到了偏執(zhí)的地步。 這日夜里,西苑那邊又?jǐn)[了宴席,還請了寧知書和安惠郡主。 每回來西苑,景元帝都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大家也不奇怪。榮宓身子重,又沾不得酒,只陪著皇后后妃們敘了一會兒話,便先告辭了。 回到靈溪院,阿凝和馥兒還在葡萄架子下面納涼。紅蘿扶著榮宓過去,阿凝立刻把美人榻讓出來,和馥兒擠到了一起。 “剛才在西苑,皇上點(diǎn)名稱贊了寰哥兒呢?!睒s宓笑道,“他和嚴(yán)渭幾個人時常比試騎射,技術(shù)練得極好了,皇上說了,明年開春讓他隨嚴(yán)將校一起去邊境歷練兩年?!?/br> 榮宓心情極好,榮寰這次也沒來明玉山莊,就是跟著嚴(yán)渭去學(xué)習(xí)訓(xùn)練去了。榮寰是東臨侯府的將來,榮宓對他的前程一直很關(guān)心,如今是有希望了。王侯公府子弟去軍中歷練,就像年輕官員外放一樣,只要不犯錯,待回京時就是錦繡前程。而且有東臨侯嫡子的身份在,他也不會像士兵那樣,真的上陣殺敵去。 阿凝也開心起來,她見榮宓似乎放下重?fù)?dān)的神情,又覺得大jiejie實(shí)在辛苦,如今肚子這樣大了,還要cao心榮府。 那樣圓滾滾的肚子,兩個小姑娘瞧著,心里想著以后自己也要這樣,多少有點(diǎn)……害怕。 榮宓說了一會兒話后,紅蘿便扶著她進(jìn)屋歇息。阿凝也自告奮勇來扶她。 回到屋里,榮宓笑道:“我哪里就這樣不濟(jì)了?你這丫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不用擔(dān)心我。” 阿凝默了默,忽然道:“jiejie,日后你有了小寶寶,還會這么疼阿凝嗎?” “當(dāng)然,”榮宓道,“小寶寶啊,讓你姐夫疼就好了。你姐夫說了,他要親自養(yǎng)孩子呢!”她說著,嬌嬌笑起來。 “宓兒又在背后編排我什么?”寧知書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男子推門進(jìn)來,明亮的燭火映下秀挺頎長的身影。 “姐夫!”阿凝從榮宓身上爬起來。她如今懂事了,也養(yǎng)成了習(xí)慣,看見姐夫后就不再死纏著榮宓。 “我能編排什么?還不是你自己說的,‘日后喂飯把尿,都由我一個人來’?!睒s宓學(xué)著寧知書的神態(tài)說話,把寧知書和阿凝都逗樂了。 他走過去,握了握她的雙手,見是暖乎乎的,才放了心,“你呀,還是長姐呢。都快把小阿凝教壞了。有婦人家這樣取笑相公的么?” 榮宓嬌嗔道:“既然什么都依我,難道還不許給我取笑一下?” 寧知書既然回來了,阿凝便告辭回去找馥兒。 寧知書這才神色嚴(yán)肅起來,低聲對榮宓道:“近日宮里情勢大約有變,若再讓你去西苑,你就稱病不去好了?!?/br> “怎么了?” 他神情若有所思,沉默半晌,才道:“今夜宴到一半時,皇上一時興去園子里散步,遇到一個中年婆子,不知為何臉色瞬間變了?!?/br> 榮宓好奇道,“那個人是誰?” “據(jù)說……是姚淑妃以前的貼身丫鬟,十幾年前在宮里患病去世了的?,F(xiàn)在卻忽然出現(xiàn)了。你可知道,這個叫靜兒的丫頭,是什么時候過世的?” 榮宓搖搖頭。十幾年前的事情,她才幾歲呢,怎么可能會知道? “就是韓皇后被燒死后不久?!?/br> 榮宓心頭一怔,臉色微變,“不是說,前皇后的死是意外么?”雖然她也猜到不是意外,可她一直以為,景元帝是認(rèn)定了此事是意外的。 若非如此,怎么會在自己的妻子孩子慘死之后,還絲毫沒有動作? 寧知書道:“皇上的心思,誰能知道?”在他看來,連自己妻子孩子都護(hù)不住的人,就是沒本事。除了沒本事外,景元帝還沒責(zé)任心。 既然知道韓皇后的死非意外,也能讓任仇人自由快活,自己無動于衷。曾聽母親不止一次說過,韓皇后當(dāng)年有多么得皇上的喜歡,幾乎是椒房獨(dú)寵,皇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當(dāng)年在后宮里一枝獨(dú)秀,羨煞了天下人的眼。 可是就是這樣的女子,最后卻得來如此凄涼的結(jié)局。景元帝的狠心與冷血,由此可見一斑。 或許做為帝王,有他的思量和無奈??蓪幹獣詾?,若是連妻兒都保不住,也沒那個能力保護(hù)天下人。 若是他,便是整個天下攤在他跟前作為交換,他也舍不得傷害榮宓一分一毫。 榮宓自懷孕后便很少動腦子,這會兒想著其中關(guān)節(jié),燦眸間有著別樣的神采。寧知書低頭瞧著,伸手摟緊了自己懷中的嬌妻,“別想了,不累么?” 榮宓搖搖頭,又道:“就算是那丫頭還活著,也是被姚淑妃藏著的,怎么會忽然冒出來?西苑守衛(wèi)森嚴(yán),定是有心之人所為。” “這是自然?!睂幹獣f著,又揉揉她的臉,“等著吧,明日自然會有消息出來?!?/br> 榮宓被他溫柔的力道揉得有些困意。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不管怎么樣,姚淑妃倒了,對她更多的是好處,想到此,心放寬了,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寧知書把她抱到榻上,脫下外衣和鞋子,放平了,又細(xì)心地給她蓋好被褥。 錦繡華衾里,一張雪白柔嫩的臉龐靜靜安睡著。他望了一會兒,有些怔怔。 他沒告訴她,那個靜兒之所以會忽然出現(xiàn),十有*與趙琰有關(guān)。 祈王趙琰,以清貴謙和之姿聞名天下。不過,靖北王府根基深厚,靖北王更是深思密慮、智謀非凡之人,多少知道些風(fēng)聲。 這位四殿下的勢力遠(yuǎn)不是表面的這樣單薄。他在外多年,又怎會真的是到處寫生畫畫? 天家的人,本性里就有著爭奪和心機(jī)。 不夠有高低之分罷了。在隱藏得最深的人面前,其他人都成了陪襯。 “宓兒,若我……若我決定對付他,你會生我的氣么?”他伸手撫摸著她柔滑的長發(fā),喃喃問道。 接下來的日子里,西苑、明玉山莊都平靜得詭異。只是一應(yīng)大小宴席都取消了,大家都待在各自的院子里消暑。 可有些手段關(guān)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點(diǎn)風(fēng)聲。那個夜晚,皇上忽然在姚淑妃宮里大發(fā)雷霆,姚淑妃被暫時移去了馨晨殿居住,就連宣王趙玠也被狠狠斥責(zé)。趙玠多次求見景元帝,皇上都不避而不見。 馨晨殿是西苑的冷宮。冷宮這種地方,進(jìn)去后,就很難再出來了。那座宮殿埋葬了多少紅顏,陰氣森森,平常大家連經(jīng)過都盡量避免的。 后宮盛寵多年的姚淑妃,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如今去了這種地方,其凄涼境地,可想而知。 這個夏季注定是多事之秋。 姚淑妃的事情過去沒多久,很快又有另外一個消息傳來。 說是宣王趙玠在西山繁香塢附近發(fā)現(xiàn)一處小院,里面藏匿了不少謀逆之物,甚至有一身龍袍,而這院子,正是祈王趙琰的。 還不待景元帝大怒,祈王趙琰就自請關(guān)入天牢,只求皇上徹查此事,還他清白。景元帝命人將他關(guān)進(jìn)了西苑的青玉殿,便于隨時配合徹查此事。 錦環(huán)說起這件事時,阿凝正用小口喝著香薷飲,手里的白瓷小湯匙啪嗒一聲掉到地上,她震驚道:“你說什么?” 錦環(huán)道:“明玉山莊都傳遍了,大家都說肯定是宣王陷害的祈王,不然祈王殿下怎么肯自請入天牢,還求皇上徹查此事?擺明了是光明磊落,清清白白,根本不怕人查。就怕呀,咱們皇上不分忠jian,查不出事情真相來?!?/br> 作為祈王殿下的忠實(shí)擁護(hù)者,錦環(huán)的語氣憤憤不平。 光明磊落,清清白白?阿凝覺得世上最不清白的恐怕就是趙琰了。她是不知道什么龍袍什么謀逆的,但她知道,那個小院,一定是趙琰的!就是去年她不小心觸動機(jī)關(guān)掉進(jìn)去的那個地方! ☆、第49章 月下眠 已經(jīng)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西山花木中蟬鳴陣陣,悶熱得讓人心生sao動。只是再大的sao動都要按捺著,大家都屏氣凝神,生怕景元帝的怒意波及到自己身上。 西苑行宮中殿宇重重,最偏遠(yuǎn)的兩座便是馨晨、青玉二殿。 一個發(fā)色斑斑、身著柳青色宮裝的年長宮女端了黑漆盤子走向青玉殿,黑漆盤子缺了個角,有些斑駁。上面只放了一碟子泛黃的青菜和一碗粥,另有一副竹制筷子。 殿外的盤龍柱高大宏偉,上面的朱漆已經(jīng)斑駁。 大約因?yàn)槠硗醯钕率亲哉埥愕?,景元帝并沒有額外派人來守青玉殿,外面守著的侍衛(wèi)也都是原本就戍守在此的。 這宮女是專門給待罪之人送例行飯食的,守在這里已經(jīng)幾十年了,人稱方姑姑。幾個侍衛(wèi)略微檢查一下,便給她放行。 年久失修的殿門打開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音,仿佛老人的呻/吟。青玉殿中光線昏暗,里面面積雖大,擺設(shè)卻簡陋之極,除了素紗帳的床榻外,只有一桌一案,放眼一瞧,空蕩蕩一片。 只不過,坐在案前寫字的男子身影,卻能把所有的晦暗和簡陋裝點(diǎn)成清貴和雅致。 一束陽光恰好打在趙琰的側(cè)臉上,露出精致而白皙的輪廓。 “殿下,您的飯菜到了?!狈焦霉冒驯P子端到他面前。 趙琰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把墨硯往旁邊挪了挪,讓她好放盤子,又繼續(xù)氣定神閑地寫他的《金剛經(jīng)》。 “殿下,奴婢今日在外面打聽了,皇上已經(jīng)把祈王殿下的案子交給刑部的魏京大人查辦,魏京大人素來廉潔,必會很快換殿下一個公道的?!?/br> 趙琰這才抬起頭,看了眼這位素未謀面的年長宮女。 方姑姑嘆口氣道:“殿下不識得奴婢,奴婢卻感念殿下已久。奴婢祖籍在河南道宋州莫西縣,五年前宋州鬧蝗災(zāi),若不是殿下經(jīng)過時慷慨解囊,賑濟(jì)災(zāi)民,奴婢的家人早就餓死了。祈王殿下善良仁慈,天下人無不稱道,若是連您都被冤枉成謀逆,那也太沒天理了?!?/br> 趙琰微笑道:“這位姑姑謬贊了?!?/br> 方姑姑將粥和小菜放到桌案上,又揭開托盤的底部,里面又露出薄薄的一層,放著兩碟小菜,分別是板栗燒雞和爆炒肚絲。 “這點(diǎn)青菜哪里吃得飽?奴婢知道殿下愛潔,這兩樣菜是奴婢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好歹干凈,有些油水,比光用青菜要強(qiáng)些?!?/br> 趙琰道:“謝過姑姑?!?/br> 方姑姑擺好飯菜,又囑咐他趁熱吃,這才端著空盤子離開青玉殿。 她還要去給馨晨殿的那位娘娘送飯呢。馨晨殿與青玉殿就是相鄰的,都是一樣的簡陋破舊,這兩座殿,名字叫得好,不過是西苑的牢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