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你在等我?”趙琰道。 阿凝道:“我想跟殿下告別?!?/br> 她走到他面前,神情十分鄭重。 窗外有夜風(fēng)呼嘯聲,上京城冬日的風(fēng)總是凜冽強勁的,打在窗門上發(fā)出聲響。 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寧蘇香一直點著,泛著清淡好聞的馨香。 趙琰看她半晌,若非憐她想念家人,他也不會讓薛臨澗對她說可以回府了的話。他原本是想等她過完生辰再放她走的。一時又覺得自己太過自私。 趙琰隨意找了把楠木扶手椅坐下,一時沉默下來。 阿凝忽然道:“殿下,我也想跟您學(xué)畫,可以么?” 阿凝是真心實意想要好好學(xué)習(xí)的,并沒有別的“歪念頭”??蛇@話聽在趙琰耳里,可不是這么回事兒了。男子有些疏冷的眸光瞬間就帶了幾分亮,他淡笑著看阿凝,心里那叫一個熨帖。 阿凝道:“當(dāng)然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話……” “你的束脩呢?”他淡笑道。 阿凝一愣,“束……束脩?” “既然是拜先生,不應(yīng)該送些束脩么?”趙琰淡淡道。 阿凝想了想,為難道:“我現(xiàn)在身上也沒銀子。待我回府后,稟明我爹娘,再送給殿下如何?” 男子挑了挑眉,“你以為我缺那點銀子?” 阿凝:“那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視線往下,落到阿凝腰間系的那塊羊脂玉佩上,“這個,給我當(dāng)束脩就行。” 阿凝有點不情愿,“這……待我回府,送點別的給殿下成么?一定比這個稀罕。” 趙琰就閑閑靠在椅子上看她,眸中清清冷冷的。 阿凝如今曉得,這就是祈王殿下已經(jīng)開始不高興了的意思。她猶自掙扎道:“這原是六殿下送我的。再轉(zhuǎn)贈給您,似乎不妥吧。” “既然送給了你,那就是你的東西?,F(xiàn)在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個,我就要這個?!壁w琰道。 阿凝只得把那玉佩解下來,遞給趙琰。 趙琰滿意了,他又站起身,朝外面的陳勻遞去一個眼色。過不久,陳勻便捧了個白底藍畫的古樸小瓶子來。 “你既然是我的學(xué)生了,那我也送你一樣?xùn)|西吧?!?/br> 阿凝接過來一看,驚喜地瞪大了雙眼,“這是……解藥丸子?” “全送給你了。”趙琰大方道,“這次神醫(yī)給你解毒,你原先中的毒也陰差陽錯解得差不多了,這丸子……用不用都隨你開心?!?/br> 什么叫隨我開心……阿凝追問道:“你給我吃的□□當(dāng)真解了?我不用每月吃解藥了。” 趙琰點頭,又低頭瞟了一眼她嬌俏的身形,淡淡道:“話雖如此,但再吃些丸子,總是更穩(wěn)當(dāng)些?!?/br> 阿凝高興地點點頭,“理當(dāng)如此?!?/br> ☆、第32章 紛雪樓(二) 紛雪樓的這些日子里,阿凝覺得自己簡直像只嬌養(yǎng)的金絲雀。 衣柜里無數(shù)新制的衣裳,都是名貴絲綢錦緞,吃食呢,是由薛林澗根據(jù)她的身體狀況以及喜好的口味配置而成,屋里有輿情寄意的七弦瑤琴,書房中有供她消遣的各種書籍,偶爾與染月描紅刺繡,偶爾與祈王殿下下棋論畫。 除了太過孤單、思念家人之外,實在沒有任何不舒心的。阿凝這幾日對鏡自照,確定并沒變胖才放心。 別說胖了,她這一番折騰,一張臉比之前還瘦了些,身子也抽高了些,如今站著同趙琰說話,已經(jīng)不用仰著頭了。 她將寶貴的小瓶子收進自己的包袱里,轉(zhuǎn)身時,隔著簾子,看見趙琰低頭喝茶的側(cè)臉,男子纖長的眼睫在燭火照耀下愈顯濃密,掩下一雙清雋的眸子,透著幾分清冷寥落。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她提出要回府時,他在雪幕中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走出去問道:“殿下,您若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乙矔M力幫的。” 記得第一回在方鑒樓,她也這樣同他說過。他那時候瞧不上她的能耐??涩F(xiàn)在不同,阿凝仔細思量,祈王殿下為她解毒,又給她白吃白住的,怎么可能會沒所求? 但到現(xiàn)在,他都沒提出過。她都有些忐忑了。 趙琰放下茶杯,大約料到幾分她的想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他的確是有所求,但所求的……現(xiàn)在還不能說破,她現(xiàn)在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只要記得,我對你的好就行了?!蹦凶拥馈?/br> 阿凝心里卻是一沉——這是,要記一筆人情債的意思么?殊不知,世上就是人情債最難還。話說回來,人家于她的恩情實在太大,莫說人情債了,就是要她以身相許什么的,也不算過分。 阿凝不知自己緣何會想到以身相許這個詞兒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又在想什么?”趙琰淡笑道,人說燈下看美人更美,的確如此。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白皙至透明的耳,那里此時泛著幾分櫻花粉紅。 阿凝抬眼道:“這里……應(yīng)該是殿下名下的哪處別院吧?”從那個書房就能看出來,那里是趙琰的地方,同他本人一樣,清雅幽靜。 趙琰笑了一下,“不管這里是哪兒,你出去后應(yīng)該怎么說,不用我教你吧?” 阿凝點點頭,就看見男子站起了身。 “你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東臨侯府?!?/br> 外面的風(fēng)雪正盛,屋門一推開,涌進了許多雪粒子,趙琰出門時,阿凝竟然急中生智地給他遞了下斗篷,一路小跑的殷勤模樣,險些讓男子舍不得走。 阿凝是覺得,大恩不言謝,但對人家尊敬一些總是要的。但她沒想過,自己這動作,多像一個送夫君出門的小妻子。 因為她這一遞,趙琰回到清筠林后許久,嘴角都是翹起的。 這段時間,他都住在清筠林。陸青山已經(jīng)等在那里,“殿下,西北邊和南邊都來了信兒?!彼麑⑸蟹褐獾男欧獬式o趙琰,趙琰一邊接過信,一邊把手里的那塊羊脂玉佩丟給陸青山。 “把它扔了。” “是。” 趙琰看過信件,微微思忖了會兒,讓陳勻備筆墨準(zhǔn)備回信。忙完這些,又與幾位幕僚議事,待全部結(jié)束時,已過了三更。 月色初升,紛雪樓前的梅雪之境在月下別有一番韻致。他穿過梅林,走進主屋,踏進溫暖如春的內(nèi)室中。 他有點不甘心就這樣白白把她放走。她的命是他救的,他為她做了那么多,結(jié)果她什么都不知道。 立在紗帳前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到桌案前寫下一紙證明,然后走到榻邊,將阿凝放在被沿處的手指輕輕握著,沾了朱砂,往紙上一按。 從此,東臨侯府榮六姑娘榮宸,便是他祈王府的了。 趙琰看著那個小巧的朱砂印子,忍不住笑起來。這丫頭內(nèi)心有多么驕傲他豈會不知?她若是知道這紙賣身契,這張小臉上的表情不知要怎生精彩…… “阿凝……阿凝……我的阿凝……”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著,待望見那白嫩如玉蘭花的耳朵時,心頭驀然一緊。 他握緊雙手,強迫自己將視線移回到她的小臉上。阿凝嫣紅的雙唇微微張開一些,吐出少女獨有的清甜,一絲絲一縷縷的,仿佛迷藥一般,散逸出來。兩人隔得這樣近,她的艷色便愈發(fā)放大,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蠱惑,想含住這份醉人的香甜。 他忽然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大杯涼水一口灌下去,深蹙的眉才緩緩松開。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竟然會有這樣沖動的念頭。 趙琰重新坐回榻邊,望著她安靜而難掩絕色的臉,忽然覺得,并不是自己太容易沖動,而是這種臉,這個人,本身就是個能引得天下大亂的禍水根子。 女人太過漂亮并不是什么好事兒。趙琰心里雖然這樣想著,可又抑制不住的想要看見她完全長成后會是何等勾魂奪魄艷色無邊。 這是一種矛盾心理。就像他看著那副九峰雪霽圖,他一邊想著女子太有才華太過聰明了也不好,可一邊又想著,若是她能同男子一般親身赴名山大川游歷寫生,磨練技藝,那她日后又會創(chuàng)作出怎么驚世艷絕的作品來。 他起身讓染月送盆水來,幫阿凝把手指上的朱砂印子洗干凈。 五根水蔥般的手指白凈細軟得讓人口舌生津。也不是第一回做了,他把手指放進自己口中,含了許久,才取出。 最后在她手心處輕輕咬了一口,這才把她的手放回去。 小丫頭,原想留你過完生辰的,可還是舍不得這樣鎖住你,舍不得讓你不開心。 暫且讓你離開,以后遲早會再回來。 你知不知道,你的賣身契就在我手里? ***** 大約是心安了,阿凝這夜睡得極沉。當(dāng)她醒來時,已經(jīng)在回府的馬車上了。 阿凝微微掀開蓋在身上的天青色雜花紋絲軟薄被,發(fā)現(xiàn)身上穿戴都已經(jīng)整整齊齊。一旁的染月遞給她一只菱花鏡,微笑道:“姑娘莫擔(dān)心,一切都已經(jīng)打理好了。東臨侯府也已經(jīng)得了信兒。” 的確已經(jīng)打理好了,鏡子上映出的一張雪膚花貌的芙蓉臉,額間有細小的嫣紅花鈿,上了清淡的妝,雙丫髻上只一支玉鳳銜珠釵,晶瑩雅致。 阿凝只道是染月做的,并未放在心上。若她知道是祈王殿下給她梳的頭…… 染月一向嘴緊,自然不會透露。她倒是佩服殿下,第一回下手也能梳得這么好。 到了長寧街,馬車停在了榮府的邊角側(cè)門,姜氏早就在那里守著,時不時探頭往外看,脖子都伸長了。 待阿凝進了門,姜氏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數(shù)個月不見,這跟變了個人似的,個頭拔高了許多,臉也瘦成了錐子。 姜氏又開心又心疼的,抱著阿凝哭了好一會兒,然后領(lǐng)著她去瀾心院看了老太太。老太太這段日子也是日日煎熬著,老人家哪里遭得了這個罪?眼瞧著頭發(fā)都變銀白了,阿凝心中很愧疚,繼而愈發(fā)痛恨那些害她的人。 在瀾心院停留了大半日,用了飯之后,姜氏想到阿凝重傷初愈,不宜勞累,便親自送她回銜思閣歇息。 榮府的園子并沒有什么變化,寒冬臘月的,百花齊喑,難免顯得蕭條。阿凝想起紛雪樓中的一院子梅花,便道:“咱們園子里怎么不多種些梅花?” 姜氏道:“你若喜歡,來年春日里請人來種就是?!彼f著,拉著阿凝走到一個隱蔽處,狐疑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當(dāng)真是在靈虛谷待了這許多日?” 阿凝點點頭,“靈虛谷地方隱蔽,外面又有阻人進入的樹林,jiejie派去的人找不到也實屬正常。我就是現(xiàn)在返回去,也未必找得到路的?!?/br> 姜氏這才信了她的話,又囑咐道:“對外你只說是一直在院里病著沒出門,包括對府里的下人都不能透露。若是透露了指不定就哪張嘴傳到二房去了?!?/br> 阿凝答應(yīng)著,心下不豫。沒想到在自家府里,還要這樣小心謹慎,跟做賊似的。 她料想,只怕如今府里更不安寧了。果然,母女二人剛到銜思閣,就聽到幾個丫頭的吵嚷聲。 院子門口,錦環(huán)一臉不善地看著香云,“六姑娘用不著你cao心,更用不著你探視?!?/br> 香云也是一臉氣憤,“四姑娘給六姑娘送羹湯,可是一番好意。你一個丫頭,怎么敢替六姑娘做主?你怎么知道六姑娘不要呢?” 她手里端了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一只青花瓷盅。 “我都說了六姑娘正睡著,你要送下次……” “每回都是同一個說法,你騙誰呢?”香云喊起來,“今日我們四姑娘說了,一定要親眼見到六姑娘才行?!?/br> “我們姑娘豈是你說見就見的?”錦環(huán)梗著脖子,一臉怒意得瞪著香云,眼眶子都是紅的,“讓你滾沒聽見?” 香云卻笑了起來,“我不能見,可前幾日寧二公子來了,不也沒見到六姑娘?我們姑娘早就猜到了,六姑娘失蹤了幾個月了,根本就不在府……” “你們在吵什么?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