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措辭合情合理,并無不妥。 但魯公府本就是詩書傳家,近兩代才開始從武,是以在場之人很快就悟出其中的深意。 雕成“貝”形的頭面,再加上束帛戔戔,可不就是一個大寫的“賤”嗎! 這可真是罵的無聲無息卻又響亮無比。 但卻讓人挑不出錯,更何況那束帛還是太后所賜,又點(diǎn)名了一年也不過產(chǎn)一匹,有這一束就不錯啦。 良驍?shù)纳袂槲⒗?,鄔清月不敢看他,扁著嘴縮在母親身后。 于是滿堂的人,包括良二夫人都好奇的看向莊良珍,無比期待她的反應(yīng),當(dāng)然她也可能沒反應(yīng),說不定還會美滋滋的收下,那才雷人呢。 莊良珍的確是笑盈盈的收下了,搶在良驍前面對慕桃道:“還不快將我親手繡的帕子呈上來。”轉(zhuǎn)而垂眸恭敬的對良蕓詩說,“這兩方帕子雖不是什么名貴之物,卻是良珍親手所繡(隨便找人做的),一方是臨摹當(dāng)今圣上那副《早春含笑圖》,另一方是臨摹皇后娘娘的《蟲知趣》,還請姑母莫要見笑?!?/br> 眾人瞪大眼睛去看那兩只帕子。 而慕桃和春露也很配合的將帕子抖了抖,果然是皇上和皇后廣為流傳的佳作。 但巧在被人各取兩幅圖中的一景,譬如,第一個是迎風(fēng)招展的迎春花;第二個是兩條伏在花下的蟲。 一個大寫的“蠢”字赫然浮現(xiàn)眾人眼前,這罵的可比良蕓詩直白多了,偏偏同樣令人發(fā)作不得。 當(dāng)時良蕓詩就震驚了! 一副是皇上的圣作,一副是皇后的……她嘴唇哆嗦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死死按住僵硬的右手才沒有站起來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一嘴巴。 眾人皆收起視線,輕咳轉(zhuǎn)移注意力,不置與否。 老太君狠狠瞪了良蕓詩一眼,胡鬧! 簡直不分場合! 不過這個小丫頭倒也是個狠角色。被人當(dāng)眾打臉還能挺得住,言行之間比之大家閨秀也不差分毫,一個人從骨子里透出的氣質(zhì)是后天無論如何模仿也模仿不來的,一把年紀(jì)的老太君這點(diǎn)看人的水準(zhǔn)還是有的,但還是不喜歡莊良珍。 好刁鉆的丫頭,居然當(dāng)眾下她愛女的臉。 她的女兒欺負(fù)人是淘氣,但別人欺負(fù)他女兒可就是惡毒。 老太君嘴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閑適的坐在上首仿佛冷眼旁觀。 只有良驍眼含笑意的望著莊良珍,既寵溺又無奈。 少頃禮畢,大家對彼此都有了一個底,魯國公沉聲說了幾句很官方的話兒,叮囑小輩們要團(tuán)結(jié)友愛,互敬互助什么的,方才領(lǐng)著一眾男丁退席。女眷們緊跟其后。 良二夫人眉開眼笑伴著老太君左右,今日無論是良蕓詩罵莊良珍賤,還是莊良珍回良蕓詩的蠢,都令人心情愉悅啊。 在她看來,那位小姑的討厭程度僅次于莊良珍。 可是她的女兒卻滿臉好奇,不停的偷瞄莊良珍的背影,其實(shí)在場的年輕男女不停偷瞄莊良珍的又何止是她。 實(shí)在是漂亮,太漂亮了! 族中幾個年輕公子哥一開始還是很同情良驍?shù)模F(xiàn)在仔細(xì)琢磨一下,又不禁艷羨。 良驍本就擁有世襲的爵位,如今又得了皇上青眼任職京都三大營,高門貴女于他而言只不過是錦上添花,最多助他提早幾年上青云,但誰又敢否認(rèn)那樣一個人的能力,即使沒有強(qiáng)大的妻族,出人頭地也是早晚的事。 在場的年輕人雖然可能沒有娶平民女子的魄力,但偷瞄那位二嫂嫂的背影時心底不免微微蕩漾,這也是人之常情。 新婚的前半個月,周圍看上去一片祥和,所謂的祥和就是不曾有誰過來找莊良珍麻煩。而莊良珍也趁此機(jī)會抓緊調(diào)理玉青身體,這匹小馬看上去似乎很健康,但終究因?yàn)槟格R離去的太早,落下暗疾,又因缺少母馬奶水中必不可少的養(yǎng)分,這種暗疾小時候不明顯,長大了則會暴露,比如影響奔跑速度,甚至骨節(jié)的發(fā)育。 而良二夫人雖然知曉莊良珍嫁妝里有匹小馬駒,但小馬駒對她而言跟坨金子沒甚分別,一時間倒也沒太在意。 倒是良驍食髓知味。 一開始,他還算有耐心,除了新婚那晚,一直不曾動她,最多會暗示她兩句。她回應(yīng)平平,舉止亦合乎規(guī)矩,任誰也看不出異樣,只會覺得這對年輕小夫妻友好互敬,簡直是應(yīng)了那句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莊良珍并不傻,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將時間浪費(fèi)在與良驍爭吵撕扯或者怨恨上,那會占用太多并不寬裕的時間,反之,她只要在臨睡前閉上眼平靜的躺一會,待他得趣后再洗個澡,日子也就照常過。 在一起次數(shù)多了,她漸漸找到一些保護(hù)自己的方式,不讓自己難受。 所以他碰她,她有足夠的毅力忍耐,絕不哼出一聲,他不碰她,她則安靜的蜷在里側(cè),安然入眠。兩人相處的時間多了,才赫然發(fā)現(xiàn)每日對話很難超過十句。 一般都是他問她答,或者是她問他答。他若答了,她那么聰明,立刻舉一反三,便不會再問;反之,她也不會再問,而是想辦法把問題解決掉。 良驍對她還不錯,飯桌上也總是擺著她最愛吃的,而她也會讓小廚房添他所愛,她看上去并沒有什么攻擊性,也沒有立刻生事,甚至是乖巧的坐在屋中做一些針線,而小長房人口簡單,幾乎也用不到太多應(yīng)酬。 可良驍看著她的眼神卻一日比一日冰冷。 這冰冷終于在新婚半個月后爆發(fā),那晚他心情似乎挺好的,拉著她的手問她想不想踏青?總悶在屋里多無趣,他想趁休沐帶她出去玩兒,就像從前一樣。 莊良珍聞言,緩緩的撥了撥香爐中馨甜的線香,柔緩道:“踏青挺好的,不過還是下個月吧,這個月我要照料玉青。” 他雖失望,但也理解,目光望著那張干凈的小臉,又因暖閣溫度適宜,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春衫,真的很薄,大約只有兩層,讓適應(yīng)了冬日厚重的人眼睛不由一熱。 他試探的輕輕捏了捏她的袖端,而她的背影只是微微僵了僵,又變得平靜,然后就熟練的熄燈,無聲無息的閉目躺下。 這確實(shí)是他想要干的事,但被以這種方式回應(yīng)……良驍由怔然轉(zhuǎn)為震怒,好半天才找回呼吸,氣得臉色鐵青,揮袖掃落一地杯盞,拔腿就走。驚得外面一群丫鬟面面相覷,慕桃沖進(jìn)來,借著清理地面的機(jī)會不停左右觀察,春露也大氣不敢喘。 當(dāng)他氣沖沖的踏出慎德園那一瞬,迎面一陣?yán)滹L(fēng),吹的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為什么要走?這是他的家,而她是他的妻! 莊良珍沒想到對方還會回來,大約是太過驚訝,一時忘了掩飾神情。 下人更是被他的一聲“滾”驚得狼狽后退,良驍氣的喘氣都粗了許多,抿唇瞪著坐在燈下的小小身影。 “你不能對我發(fā)火,有什么事可以坐下來商量?!彼?zhèn)定的看著他,目光隨著他移動,最后仰臉望著他。 …… 半個時辰之后,良驍喘息著打開門,整了整錦袍,臉上帶著余怒和愴然大步跨出。他在清冷的書房枯坐許久,心里卻全是她,不禁吩咐東珠過去瞧一瞧,聽聞她身體沒有大礙,甚至還吃了晚膳,那顆懸著的心這才落定,眼眶卻紅了。 她長大了,知道無論遭遇何種打擊,都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她很愛惜自己。 這很好,他卻被一陣不知所起的疼痛卷入黑暗中。 那夜,他伏案不知不覺睡去,夢中全是她九歲時的樣子,亦步亦趨跟著他。 …… 小長房“新婚燕爾”的事暫告一段落,卻說良駿風(fēng)塵仆仆回府,與親友小聚,緊接著投入都督府的一切事宜,他是鐵了心要在京都做一番成績出來。 這一日總算閑暇,良婷婉路過他書房,就是那種很刻意的路過,他笑問:“你來找我又想做甚么?” “看你說的,難道沒事還不能來看自己的哥哥嗎?”良婷婉嬌嗔一句,方才扭捏道出實(shí)情,“那日二嫂嫂回禮,送了你一只魚形的筆筒,我只看一眼就很喜歡呢,能送給我玩玩嘛?” 原來是為這個呀,他還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良駿目光轉(zhuǎn)向那只孤零零待在案上,且顯得很多余的筆筒,隨手遞給良婷婉:“拿去玩吧。” 這句話等同送給她。 但凡他如此送出的東西,從來就未要回過。 良婷婉眉開眼笑,一疊聲的謝謝五哥哥,捧著筆筒歡快而去。 良駿轉(zhuǎn)眸看著案上,沒了那只魚形的筆筒好像整潔了不少,卻有種此時的他很難理解的失落在心底油然而生。 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他果然再也沒見到那只酸菜魚蝴蝶。 那個年紀(jì),個頭也快到他的下巴,也許早就訂過親,即使沒定親也已待價而沽。 倘若是后者……他仔細(xì)想了想,待價而沽嗎,其實(shí)他可以試試呀。他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自控力,而且再漂亮的女人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就像再美的風(fēng)景,終日生活其中,譬如他的聽泉樓,不也是挺無聊的。 不如先把那小蝴蝶弄回來,也許兩三年便膩了,那時他再收心娶妻生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只要小蝴蝶乖巧安分,他很樂意照顧她一生,不知她還記不記得他? 為此,他開始有意無意的打聽她的蹤跡,從那日出現(xiàn)的各房女孩入手,然而庶出的表妹雖多,但美貌驚人的卻很少,又是養(yǎng)在深閨中,連見一面都很難。 于是,他漸漸的又把此事放下,也不覺得那是一見鐘情,甚至覺得用一見鐘情這四個字來形容實(shí)在是可笑,那不過是看見漂亮的小東西想要據(jù)為己有的本能。 當(dāng)他好不容易將注意力轉(zhuǎn)移之后,卻在葳蕤坊再次遇到了她,確切的說是因?yàn)榭匆娏怂难诀撸磐茢嗄莻€戴著帷帽的女孩子是她。 今日穿的明顯不如去魯公府時隆重,但也很可愛,杏色的小襖上繡了一片迎春花,粉黛藍(lán)色的留仙裙干凈而溫雅,看得出她在家并未受到嫡母的苛待。 良駿心不由一顫,將韁繩交給身畔的隨從,只身追了過去,追著追著又冷靜下來,他在干什么? 早前就說過,莊良珍并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樣喜歡花,她來葳蕤坊的主要目的就是挖一堆蝶翅草試配新藥,為玉青調(diào)養(yǎng)身體。 如今市面上的蝶翅草多是人工養(yǎng)殖,藥性很差,但葳蕤坊附近卻有一片野生的。 但凡涉及藥方,除了春露和慕桃,她從不假他人之手。 可惜挖了半日也只挖了一籃子,而她對京都不熟,別人又對野生蝶翅草不熟,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打探。 “你要這個干什么?前面的花棚有好多?!?/br> 莊良珍抬眸看向說話的年輕人,以為是附近拉生意的,但相貌和衣著又不像普通拉生意的,不過對方眼中沒有惡意,她又有兩個丫鬟在身邊,便道:“花棚中多是人工養(yǎng)殖,而我卻需要這種野生的,請問這附近哪里還有嗎?” 果然是酸菜魚蝴蝶的聲音,良駿不由笑起來,俯身看了看她手里的草:“這個我家有很多?!?/br> 聽泉樓的天然苑,多的是雜草,但被修理的極富野趣,大不了把那一片全拔給她是了。 這話果然引起了三個小丫頭的興趣,即便隔著帷帽的輕紗,他也能感覺她的眼睛亮了亮。 莊良珍雖有疑惑,但此人既然主動攀談,又主動說明自家有此物,那就是要賣了,便客氣的問道:“那便請您開個價吧,我再要這樣一籃便足矣。” 良駿抿唇一笑:“價錢好說,只不知要如何送到姑娘府上?” ☆、第039章 如何送至姑娘的府上? 莊良珍眉間微蹙,慕桃和春露也神色復(fù)雜的看向良駿。 良駿方才察覺失禮。 光天化日之下無憑無據(jù)的他一個年輕男子這樣問,豈不就是在打探人家姑娘家!她要是說了那才令人遺憾呢! 即便那樣他還是很喜歡她,但不免要看輕她,接下來追求的方式定然也不那么尊重,比如直接通過她的父兄,用頂小轎將她抬進(jìn)聽泉樓。先睡了再談感情…… 可是她是如此端莊,甚至警覺的避至丫鬟身后。 這是個好女孩。良駿的心,像是積壓了幾個月的厚云忽然被陽光破開了明亮的口子,無法形容的歡喜。 他出身江陵良氏,一個號稱天下美男盡出江陵郎的家族,比之美貌更氣人的是這個家族還特別有錢,而他又是這一族中最富盛名的嫡脈,樣貌更是拔尖,他長這么大從未被女孩子拒絕過,不管她們是為了錢還是外貌、也或許只是他這個人。 但相同的是,她們對他總是格外的容忍甚至放松警惕。 人們總是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美好的事物內(nèi)里也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