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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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對。就是再好的東西,日日吃也是不成的?!痹郁车馈?/br> 周映月寸步不讓,“白米飯你難道不是天天吃?” “那可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痹郁匙プ×怂穆┒矗八栽绞呛脰|西越不能多吃,倒是這種尋??傻玫模杖粘砸彩菬o妨的?!?/br> 周映月找外援,“米飯可以日日吃,這魚卻未必。眉畔,你說是不是?” 元子青在一旁看著他們,這會兒忽然道,“這個問題何必問?從此間到橫州,船行也要四五日。往后不拘咱們吃什么,只讓他吃魚便是。等他吃過了,自然就知道了。” 周映月拊掌大笑,“果然不愧是兄長,世子說得對,咱們就這么辦。” 元子舫連忙求饒,“我錯了,還是給我白米飯吃吧。” “我聽人說,在海上的時候,蔬菜儲藏不易,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吃魚,即便是膩到想吐,為了果腹也不得不吃??墒沁@樣?”眉畔問道。 上輩子,時間再往后推進(jìn)個十來年,那時候出海已經(jīng)不像是如今這么新鮮了。就連朝廷都設(shè)立了專門掌管海運(yùn)的衙門,那時出海儼然已經(jīng)成為一種潮流。但凡有些身家的家族,都免不了要采買些貨物,跟船出去闖一闖。好似海外地方遍地都是黃金,去了就能撿著似的。 因此種種海上的故事自然便流傳開來。眉畔即便不住在沿海,也聽說過不少傳聞。這便是其中之一。 周映月也斂了笑,嘆氣道,“是啊。尤其是夏日,連rou也放不得,兩三日就臭了。所以除了米飯和魚,別的是一概沒有的?!彼滩蛔“櫫税櫭?,顯然那份回憶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元子舫臉色微變,偷偷碰了碰周映月的手,而后笑道,“這有什么,好歹還有魚吃。總比那些吃樹皮野菜的要好些。” “說得倒輕巧,你怎么不吃幾天試試看?”周映月沒好氣的道。 元子舫仍舊眉眼含笑,“好啊,方才不是說罰我往后都吃魚。那就這樣吧,吃到映月你高興為止?!?/br> 周映月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心疼自己出海的遭遇。事實上其實沒有那么糟,生rou和蔬菜當(dāng)然是無法儲存的,但腌菜和一些干貨就沒那么多講究了。所以搭配起來,倒也沒有那么難過。讓人擔(dān)憂的是別的。 周映月跟眼前這些人不同,她知道什么是敗血癥。長期得不到維生素的補(bǔ)充,人體的各項機(jī)能都會下降,從而引發(fā)多種疾病。沒有綠色蔬菜吃,不光是口味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這個。 好在她也知道該如何規(guī)避:雖然沒有蔬菜,但容易儲存的蘿卜,土豆和各種豆類都要帶上,另外還有一些干果,干菜,香菇木耳之類的也必不可少。在海上航行時,還會就地打撈海帶,紫菜這種含碘豐富的東西來加菜。而且海中魚類豐富,天天換著花樣吃,其實并沒有他們所以為的那么糟糕。 但即便是這樣,出一次海,仍舊是危機(jī)重重。說到底,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什么科技手段,面對許多問題缺少解決的方法。出海的利潤的確很大,但風(fēng)險更大。 這就是周映月想要改變的地方,可她卻不能跟任何人說。發(fā)展發(fā)展,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未必了。所以到現(xiàn)在,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一年出兩次海,倒買倒賣積累原始資本。真正說到對這個世界的改變,一樣也沒有。 有時候她會覺得孤獨(dú),正是因為心里所思所想,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分擔(dān)。 周映月無意識的盯著元子青和元子舫,心里盤算著,這兩個人有沒有可能幫助自己實現(xiàn)那些想法呢? “在想什么呢?”手上一熱,是眉畔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周映月本來要搖頭,忽然心頭一動“只是在想出海的艱難。其實如果能夠克服這些問題,開放海運(yùn),將大楚的東西賣出去,再將別處的新鮮商品運(yùn)回來,對大楚來說是很有好處的。” 商業(yè)代表著流通,商業(yè)繁榮,國家自然也就活起來了。這種想法,能不能夠為這些滿腦子“士農(nóng)工商”的古代人接受呢? 周映月沒有想到,第一個接話的是眉畔,她笑著道,“我聽說西洋人很喜歡中原的瓷器和茶葉,多有用金銀來換的,是真的嗎?” “自然。”沒想到竟然有人那么配合,周映月肯定的點(diǎn)頭,“絲綢,瓷器,茶葉,都是如此。西洋那邊有些地方盛產(chǎn)金銀和寶石,卻根本沒有用處。販回中原來,也極受歡迎?!?/br> 元子青和元子舫畢竟是宗室子弟,又聰慧過人,很快就從這番對話當(dāng)中抓住了重點(diǎn):與海外通商,可以使大量金銀流入國內(nèi)。倘若朝廷開設(shè)衙門進(jìn)行管理和維護(hù),自然可以名正言順的收稅。 大楚朝的財政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好,年年都多少有些結(jié)余。但即便是這樣,要支撐起西邊的戰(zhàn)事,也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如今,國庫早被搬空,追回來的錢糧不足十只一二。朝廷迫切的需要增加新的收入,以此平衡收支。 但到底要怎么做,朝臣們卻是爭執(zhí)不下。文人清高,朝廷自來就有“不與民爭利”的說法,所以開源是很難的。但要節(jié)流,卻更加困難。朝廷的財政支出,無非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維持官府日常運(yùn)轉(zhuǎn)和地方基礎(chǔ)設(shè)施的維護(hù),另一部分則是官員們的工資,哪一部分能夠減少? 換到這個話題上也是一樣,海運(yùn)貿(mào)易再發(fā)達(dá),朝廷也是撇不下臉面去做的。但是收稅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個新的稅種,而且倘若獲利真的有周映月說的那么豐厚,那么稅收自然也不會少。 元子青還在若有所思,元子舫已經(jīng)興奮道,“若是朝廷能夠開海,豈不是兩全其美?” 元子青搖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方才周姑娘也說了,出海并非易事。否則別人怎么可能看不到這些好處?” “總有辦法解決的?!痹郁车?,“沿海一帶百姓不少都會出海打漁,以貼補(bǔ)家用。我聽說甚至有些人家,根本沒有房屋和土地,一家子全部住在船上,全靠打漁維持生計。他們經(jīng)驗豐富,必定知道如何應(yīng)付海上的問題。若能從這些人里招募水手,出海的難度自然大大降低?!?/br> “還可以由朝廷幫忙招募水手,打造大船作為護(hù)衛(wèi),護(hù)送船隊出海。如此人多勢眾,也可大大降低風(fēng)險,鼓勵民間商戶加入。”眉畔輕聲道。 元子青對元子舫道,“倒也算是個辦法,回頭你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父王,請他酌情定奪?!?/br> 能夠屹立兩朝不倒,福王自然比他們更明白此事應(yīng)該如何cao作。 周映月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兩人比自己更像是穿越者。非但提出問題,而且連解決的辦法也找到了。雖然細(xì)節(jié)處還需商榷,但大方向卻是不錯的。 她心頭忽然興奮起來。 雖然這里只有四個人,而且只是侃侃而談,還什么都沒有做。但周映月卻仿佛看到了無限的希望。如果打開了眼界,改變了方向,這世界又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呢? 眉畔在一旁心虛。相較于其他人,她是真的看過十多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樣的,所以才能說出這些見解,并不是真的能力卓絕。此刻坐在三人身旁,忽的有些自卑起來。 他們都是人中龍鳳,自己若只想著小家小愛,輕易滿足,恐怕遲早有一天,會追不上元子青的腳步吧? 她曾經(jīng)想過,若不是身體拖累,他會有怎樣的成就。也許很快,她就能夠看到了。到那時候,現(xiàn)在的自己,還能夠配得起他嗎? 眉畔再轉(zhuǎn)頭去看周映月,她比誰都知道周映月的厲害。因為在將來的十幾二十年里,她都是走在所有人前面的。細(xì)細(xì)思來,也許最開始,那一切變化的原點(diǎn),都跟她息息相關(guān)。確切的說,是她嫁入福王府之后才出現(xiàn)的。 或許那時,眼前這三個人也曾坐在一起,像這樣談天說地,只是……少了一個她。 眉畔低下頭,暗暗下定決心,既然已經(jīng)坐在了這里,就絕不能夠掉隊。 懵懵懂懂間,她自己還沒有想清楚,卻已經(jīng)隱約的明白了一個問題:婚姻和家庭,并不是故事的終點(diǎn)。 或許沒有人能夠想到,日后席卷整個大楚的變革,最初卻是從一艘船上兩對有情人之間的一場閑聊開始的。 [ 第59章 開始懂了] 在這一次經(jīng)歷之前,眉畔并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暈船。 上船那天明明還好好的。雖然略微精力不濟(jì),但眉畔只以為是自己太過疲勞的緣故,本想著休息一下就好了。結(jié)果吃過晚飯回到房間之后,忽然就難受起來了。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不說,還頭暈眼花,手腳發(fā)軟,只能躺在床上。 最不幸的是,隨身伺候她的行云自己,似乎也有些暈船,強(qiáng)撐著照顧了眉畔一會兒,臉色就越來越差了。眉畔只好讓她也上床躺著。主仆二人可憐巴巴的躺了一晚上,醒了睡睡了醒,第二天就覺得更難受了。 還是周映月見眉畔遲遲沒有起身,過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 只是就算是周映月,對暈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用船工們的話說:暈夠了自然就好了。 只不過眉畔就要遭罪了。 不過短短兩天功夫,她的臉?biāo)坪蹙褪萘艘蝗Γ嫔喟?,容顏憔悴,看起來比元子青重病的時候還要下人。最令人發(fā)愁的是吃不下東西。即便勉強(qiáng)吃下去,轉(zhuǎn)眼也就吐了。就是什么都不吃,也時時覺得胃里翻江倒海。 這個狀態(tài)連說話都沒什么力氣,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周映月一開始時時陪著她,后來見一直不好,索性讓元子青過來,說不定看到他,心情好些,就沒那么難受了呢? 元子青自然也是最擔(dān)心眉畔的。他自己生病時不覺得如何,反正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可此刻見眉畔這樣難受,卻只覺得心痛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竭力的想要眉畔打起精神來,便一直坐在床前,柔聲細(xì)語的跟她說話。大部分時候眉畔不會回應(yīng),他卻仿佛不知疲憊一般,一直說下去。 他本不是多話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搜腸刮肚,到后來甚至開始背誦自己看過的那些書了。索性他記性好,背下的文章夠多,才不必?fù)?dān)心要找什么話來說。 眉畔一開始覺得有人在旁邊說話,吵得腦子更疼了。后來慢慢適應(yīng)了,反倒在這聲音里平靜下來。一旦精神被轉(zhuǎn)移,身體上的不適也就不是那么明顯了。 元子青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低頭看著她,“好些了嗎?” 眉畔點(diǎn)點(diǎn)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元子青,“你繼續(xù)?!?/br> 元子青卻忽然不好意思了。 說來有趣,他長到十八歲上,這大抵是頭一次知道“害羞”是個什么滋味。從前即便是在眉畔面前露出窘迫,也尚能夠自持,至少不會讓她發(fā)現(xiàn)。但此刻被眉畔這么直勾勾的盯著,他自己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臉就已經(jīng)紅透了。 眉畔抿著唇偷笑了一會兒,才道,“罷了,我渾說的。你說了那么多話,喝口茶歇歇。” “我不累?!痹忧嗟吐暤?,“能讓你好過些,便值得了?!?/br> “但是我……”眉畔望著他,“我也會心疼你啊……” 元子青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緊緊的攥著。眉畔甚至察覺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疼痛,但并非無法忍耐,所以她便沒有說出來,一雙眼睛仍舊停在元子青臉上。 “你快些好起來吧!”元子青忽然嘆息了一聲。 眉畔將自己往被子里縮了縮,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變小了,在元子青面前,變作一個小小的,嬌氣的女孩子,能夠讓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呵護(hù)著。 她記得在自己渺遠(yuǎn)的記憶之中,父親也曾經(jīng)如此珍愛的呵護(hù)過自己。那時他的身體還是健康的,一雙有力的臂膀,能夠輕輕松松的將她舉起來。雖然在外人面前,是威嚴(yán)的知州老爺,可在眉畔面前,他從來都帶著溫柔的笑,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可以滿足。 那都已經(jīng)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眉畔以為自己早就已經(jīng)忘記,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都還深刻在記憶之中,稍稍觸及,就能夠憶起了。 她的眼中倏然含了淚,眨一眨,就順著眼角滴下來了。 元子青被嚇壞了,幾乎立刻站起身來,彎下腰似乎要安慰她,又不知該做什么,手足無措的樣子,笨拙得可愛。 眉畔就那么看著她,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的從眼眶里滾出來,停不下來似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并不難過,但就是想哭,眼淚就是止不住。 父母過世這件事,給眉畔造成的影響是非常深遠(yuǎn)的。在這一刻之前,她以為自己早已釋懷了。但是直到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心里,一直都是有怨恨的。 那一年她才十二歲。父親病了,就好像家里的天塌了。母親衣不解帶的照顧父親,全然不再管她。原本精明能干,溫柔和善的母親,倒像是變了個人,整天除了哭泣和嘆氣,看不見別的表情。 她害怕,凄惶,最后又意識到這些全無用處。平日里母親教導(dǎo)的那些東西一點(diǎn)一點(diǎn)浮現(xiàn)在腦海里,十二歲的女孩子就用瘦弱的臂膀扛起了這個家。 那時候她其實還很懵懂,并不明白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識的在堅持,想著只要撐過了這一段日子就好了。 但事實并不是如此。 父親病故了。母親哭暈在他的靈前,再醒來便像是失去了人氣,整天整天的發(fā)呆,身體也每況愈下,終致纏綿病榻。 幾個月后,母親追隨父親而去,她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父親的下屬薛同知的夫人感嘆說母親和父親伉儷情深,竟不能獨(dú)活。然而眉畔聽了這話,心中卻只有怨恨! 這時候她已經(jīng)切切實實的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了。無父無母,手握大筆嫁妝,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肥rou。一夜之間,眉畔就長大了。 她周旋于這些人當(dāng)中,小心的保護(hù)著自己。然而越是清楚眼前的境況和遭遇,她就越是怨恨母親。父親病故,難道自己就不傷心嗎?她知道父母感情很好,可是母親就沒有哪怕一瞬間想到過自己嗎?她義無反顧追隨父親去死時,有沒有考慮過,她的女兒才十二歲,當(dāng)如何在這世上立足? 太多太多的怨恨埋在心底,眉畔無人可說,也說不出口。 后來隨著年紀(jì)漸長,她讓自己試著去理解母親,漸漸的好像真的看開了,理解了,釋懷了。 但其實不是,她只是將這種不敢和難以釋懷深深埋進(jìn)心底,連自己都騙了過去。直到今天,才被元子青所觸及。 因為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深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深愛是什么樣子的感覺,她忽然真正的明白了母親的心——她也許不是沒有想過女兒,只是在她心中丈夫最重要罷了。 從前眉畔不能夠理解。但當(dāng)她自己也遇到了這么一個人,就什么都懂了,也無法再怨恨了。 耳邊是元子青一聲急切過一聲的安慰和關(guān)懷,“眉畔,怎么了……別哭……想哭就哭吧……我在這里,別怕?!?/br> 他越是安慰,眉畔就越是委屈。好像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十二歲的女孩子,可以盡情的撲進(jìn)一個寬厚的懷抱里,將自己的一切情緒都用眼淚宣泄出來。 無聲的流淚變成了低低的啜泣,最后變成了放聲大哭。眉畔趴在元子青懷里,哭得不能自已。 這聲音大得外間的周映月和元子舫都聽見了,但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只好假裝沒聽見。有世子大哥在,應(yīng)該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眉畔的痛苦又漸漸轉(zhuǎn)成了啜泣,最后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等元子青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什么時候,竟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