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周青琢磨了一會兒說:“我瞧著,還有后話。” 何文兒便覺得奇怪:“什么后話?” “好好的,小師叔祖特特地讓我去送人便是奇怪。送個人而已,什么人不能去送?!敝芮嗤蝗粏枺骸澳阌X得浮生跟小師叔祖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何文兒茫然:“浮生不是死了嗎?”那時候亂糟糟,先傳姬六是妖怪,后來又說,是妖怪吃了姬六變他的樣子,姬六不是妖怪。后又傳浮生被那妖怪吃掉了,叫妖怪頂替原身,藏在小蓬萊。 最后劉小花一失蹤,這事也沒有人再提。 浮生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底層弟子心中并沒有定論。流言傳了一段時間,慢慢就失去了新鮮勁頭,被人遺忘了。再說,他師父章鳳年也離開小蓬萊走了。 周青卻笑笑,說:“你知道章鳳年是什么來歷嗎?” 何文兒更茫然:“?。壳俺z貴吧?” 周青扯了一根路邊的野草說:“前朝可有姓章的高門?我查了又查,也只得一家,就是少帝原配的娘家。” 說完又回看何文兒:“你懂不懂?” 何文兒郁悶:“我懂什么?” 周青恨鐵不成鋼“當(dāng)年少帝死得突然,新帝最應(yīng)該從長房出,就是說該由少帝原配所生的大公子繼位,可當(dāng)時國宗亂成一團,也不知道是怎么個緣法,最后長房竟然死了個干凈。少帝原配的娘家章氏,正是大公子的外家。也都一夜消失得干干凈凈。這件事,跟國宗其它支派是脫不了干系的?!?/br> “這跟浮生有什么關(guān)系?。俊焙挝膬耗髌涿?。 周青卻轉(zhuǎn)了個話頭:“你說姬六唆使太子毒殺先帝圖什么?圖名?圖利?這件事他可沒少費心,大殿下藏了那么多年,卻給他找出來了。要不是大殿下露出蹤跡來,他已經(jīng)是太子,跟本不用著急,更犯不上弒父。并且,事發(fā)后姬六能有什么好處?哪怕不事發(fā),國宗沒發(fā)現(xiàn)。可新帝又怎么能容得下知道自己這種秘事的人?分明是百害而無一利?!?/br> “那你說他圖什么?” “我看他不是沖先帝去的”周青笑了一聲十分篤定:“國宗的人大舉搜查,就因為他教唆太子犯事?再說,什么樣的人能叫國宗那些支派傾巢而出,同心協(xié)力?也恰恰這么個人,哪里都不躲,卻躲在我們這兒——大公子外家舅舅章鳳年投身的小蓬萊。浮生帶小師叔祖逃了之后,小師叔祖回來了,大公子也重回國宗。你覺得天下真有這么巧的事?” 何文兒回味了好半天,只說了一句:“?。俊?/br> 周青見她這樣不開竅,也失去了跟她分說的興致,只敷衍道:“我只告訴你,以后跟著小師叔祖是沒有錯的。大公子跟國宗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可卻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回去,人家還拿他無可奈何,足以見得他的本事。這樣的人物他跟小師叔祖交好,自也說明小師叔祖有過人之處。以后她去東,你就去東,她去西,你就去西,她點頭,你就拍手叫好吃不虧?!?/br> 何文兒翻了個白眼說:“這不馬屁精嗎。我要是跟著小師叔祖,那也是因為我相信她,可不為這些事。我又不是叭兒狗?!?/br> 周青也不跟她計較,只說:“只看在同門一場,又同歷險阻。我言盡于此罷。你自己仔細(xì)著點吧?!闭f著拂拂袖子,整整衣冠。好一副正直沉穩(wěn)好兒郎的模樣,不慢不慢就要走。 何文兒沒好氣地踢塊石頭砸在他腿上,說:“人模狗樣有空不好好修習(xí),查這些查那些,真是好閑心。你才要仔細(xì)著點呢?!?/br> 周青卻頓了頓步子,抖抖腿上的灰,回頭說:“我原也沒想這么多。只是覺得玲瓏死得蹊蹺,便……”說著停住。面色到是幾分凝重。抬頭看著何文兒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只笑“像你這樣沒心肝到也不錯。說不好還長命百歲呢。” 姬安辦完了事情回去,姬六正在寫字。 桌案擺在院子里的花樹下頭,穿了件寬大的袍子,頭發(fā)也未束。皮膚又白如瓷,手背上青色的脈絡(luò)隱隱可見。 姬安稟道:“公子,三枝回來?!?/br> 姬六沒有理會??梢矝]讓他別說,他揣摩著繼續(xù):“厲家好事近了,小蓬萊要同厲家結(jié)親。我晌午又去問了問街上好些店子,瞧著,是就要cao辦起來的樣子。她恐怕確實對皇權(quán)與七皇子并沒有什么心思。公子應(yīng)當(dāng)能放心?!?/br> 姬六手上頓了頓,道:“是嗎?” 姬安見他并沒有不悅,便說:“她與厲天行素來關(guān)系不好。當(dāng)初提前離開田城,也是因為厲平潮要她進門的關(guān)系,可見得她今次答應(yīng)這樁婚事是十分勉強,一來,她雖然托付了公子,可到底……到底她敬畏公子,想別尋出路,二來,她也是想從倉田兩家的事情里脫身。再難有別的緣由了?!?/br> 這不正也說明了,她對七皇子確實沒什么不同?她只一心在為她自己打算。 起先她選七皇子,因為沒有別的更好的。如今厲家起來了,她既然一心修道,自然不愿意參合國宗和倉田兩家的事,比較起來厲天行確實更好一點。趨利而往便改了主意。 姬六臉色有些不好,放下筆,接過待女奉上的帕子擦擦手,吞了一顆靈核,緩了半天臉色才好些。到也沒有否認(rèn)姬安的話,只說:“她畏我也許有幾分,敬我卻未必,若我今日一命嗚呼,恐怕她立時高興得要放炮呢?!?/br> 姬安訕訕的,不敢接,只垂頭站著。 姬六卻笑笑,不以為然“行了。擬旨?!?/br> 姬安松了口氣。連忙差人拿金紙來。姬六卻笑罵:“我可不是陛下。你口述給新帝聽,讓他寫吧?!?/br> “公子還怕他們不成?”姬安狠狠地說。 “怕他們?”姬六笑笑:“咱們這一族的規(guī)矩,從來是歷任嫡房長子為圣帝,圣帝退位后,進國宗入列十班仙尊話事。從我長房覆滅后,十班仙尊一個未剩,話事的也變成了三個支派的掌事人。可現(xiàn)在,我又回來了。規(guī)矩自然得拿起來。只可惜,我身子已經(jīng)是不得用。雖然如今回來了,可照這個樣子,我們嫡系也是無以為繼?!?/br> 姬六語氣略為譏諷“他們嘛。這一支,這些年來好處占盡,又見我歸來后并未發(fā)難,還一心拉攏,并將這帝位復(fù)還到他們手中,自然便有心了,想著等新帝有了兒子,繼過來替我盡孝送終,進了長房,將來名正言順坐上話事仙尊的位子,十班仙尊只剩他一個,便是說一不二的角色。有天大的好處在前頭,如今,別說我是越權(quán)擬旨,便是我殺了這新帝更胡作非為些,只要接下來的圣帝還是他們這一支的,他們也就必然不會反水再與其它兩支結(jié)盟。頂多做做樣子,跑過來念叨幾句。” “那公子為何這般退讓?” 姬六嘆了口氣倦態(tài)畢露,道:“勞累了這些日子,我也想清靜兩天。” 姬安也是感慨:“若是有人幫得到公子就好了。”說完便想到劉小花,免不得感嘆若是她與自家公子一起,便是再好也沒有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問姬六“公子意屬立她為圣后,旨上怎么寫?”雖有制式在,無非是些夸耀女子如何堪當(dāng)國母的話,可也怕姬六別有打算。 姬六倚身坐到軟椅里,托腮凝視著花樹半天。喃喃說:“她這樣趨利而行,好雖然是好,可以她的性情,又有些奇怪。難免讓人心中不安。”念叨完,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哼了一聲。久久沒有說話。 姬安試探叫到:“公子?” 姬六揮袖將落到自己頭上的落花拂開,一躍而起,負(fù)手踱步來來回回好幾趟,才突然停下步子,催促道:“記下…………” 姬安連忙拿起筆來。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以前公子如枯井深沉無波,如今時不時卻露出些人味,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新帝的旨意由七匹麟馬載到小蓬萊去。來傳的雖然是個小仆,可跟著的是姬安。 有旨意在,方白這些人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公然藐視皇權(quán),不敢多話不得不遠(yuǎn)遠(yuǎn)退開跪下。 劉小花出來迎旨,迎面就瞧見姬安。她跪下糊里糊涂地聽完一長患華麗辭藻,可這些話具體是什么意思,一句也沒明白。最后幾個字到是聽懂了“賜厲氏長孫厲天行為妻?!?/br> 賜厲天行為妻?就在三天以后行禮? 周青跪在弟子中也是一臉愕然。這,這是怎么個說頭? 何文兒還低聲笑他:“且有變故?有什么變故?” 那邊小仆喝斥:“還不謝恩?!眲⑿』ú呕剡^神來。她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失望?挫敗?可她卻不愿意在姬安面前露出半點來,硬生生忍下這口氣,接了旨,笑吟吟謝了恩。還對姬安說:“到時候安伯來吃一杯喜酒?!?/br> 姬安一時到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欲言又止半天,問她:“娘子可歡喜嗎?”一雙眼睛落在她臉上,若是有半點不悅都要給她找出來似的。 “自然歡喜。”劉小花手里握著金燦燦的旨意,說“你們大公子再三相助,今日如愿,想必也十分歡喜。” 姬安恭敬說:“公子說既然娘子改了主意,他便趁人之美?!?/br> “勞大公子費心?!眲⑿』ㄐπΓx了他,轉(zhuǎn)身回院子去了。 周青見方白還遠(yuǎn)遠(yuǎn)地跪著沒來得及起來,立刻起身跟在劉小花身后。 進了院子,劉小花便站定不動了。 周青察覺出不妙來,轉(zhuǎn)身揚聲對外說:“都散了吧。”連方白都關(guān)在門外。合上院門,走到劉小花身前,才發(fā)現(xiàn)劉小花眼眶已經(jīng)紅了。 她胸膛起伏如潮,手上的旨意都被握成了一團。 “小師叔祖?”周青叫了一聲。 劉小花再開口,聲音憤怒而壓抑“他是成!心!的!” 姬六壓下了七皇子體內(nèi)的劉二,可還是信不過她和程正治。不惜抬起一個厲天行,又促成三枝上小蓬萊,無非是想試探。看看她與程正治到底關(guān)系如何。她若一味拒絕厲天行,則難免會讓姬六三思,疑心她與程正治關(guān)系非同一般,她若為后,將來太傾向于新帝,得不償失。 今次劉小花雖然同意嫁給厲天行,姬六恐怕疑心她故意作偽好讓他安心。便再逼一步。 到最后,不論過程如何,她必然是要為后的??扇缃襁@婚賜下來,三天后她不嫁不行禮,程正治便不能活,姬六再捧一個新帝實在不難。她嫁了行了禮,厲天行便不能活,圣后的前夫皇家的面子放在哪里。 ☆、第131章 只有上天知道 周青見劉小花這樣,到也并不多問。 只束手站在一邊,說:“即使小師叔祖氣壞了身子,也無助于事?!彼f得很慢,聲音很輕。 劉小花靜靜站了一會兒,才對周青道“去看看姬安走了沒有,我有話要跟他說?!?/br> 周青應(yīng)聲,跑到主峰那邊才看到姬安的身影。 看樣子他打算上車走了。方白站在車邊跟他說話。 方白腰雖然挺得直,但臉上表情到并不十分踞傲。 姬安眼神分外銳利。聽完了揚聲道:“竟有此事?我家主人到并不知情。這樣說來,她已經(jīng)行了禮,歸了宗?” 方白表情有些尷尬“只因家中雜事紛呈,老祖宗也一時未能騰出手來。”劉小花連倉田的主家人都沒見過,何談歸宗呢。又強調(diào)“歸宗也不過是個過場,若是你……” 姬安笑笑打斷她:“這世上,什么儀式不是過場?說起來新帝登基也不過是個過場呢??缮倭四且蛔?,也不能說就是帝王。這旨意是給劉小花的,只要她是劉小花,便沒有錯了。若有不滿,只管與圣帝陛下說,若覺得圣帝陛下不配與你們老祖宗說話,也可以找大公子去說?!?/br> 方白表情略僵,哼了一聲,說:“到也是,畢竟你只是一個傳話的。跟你說不著?!?/br> 姬安笑瞇瞇也不在意,只道:“只是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圍在小蓬萊似乎不太妥當(dāng)吧?如今劉小花得陛下賜婚,厲家雖然久不入道,一直在世俗間打滾,可怎么也是天下第一的丹師。便是你們倉田家也鮮有能與之相媲美的人,再說,你們還受過人家的恩情。如今這么無名無目圍著人家沒過門的媳婦……傳出去別人可怎么說?” 方白便應(yīng)道:“話不能這么說,我們?nèi)绱诵惺?,全是因為老祖宗關(guān)心晚輩安……” “行了罷。這些場面話,就不必拿出來。你們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奔О泊鬼溃骸皠e人也管不著。不過新帝要捧著厲家,你們偏來作梗。圣帝不高興,大公子臉上國宗臉上就好看嗎?倉田家難道就這么不把國宗放在眼里?” 方白恨恨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姬安若無其事道:“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罷了。你聽不聽與我有何干系?到底是誰欺人太甚翻臉無情,世間正有評斷。” 方白被他一通話懟得夠嗆。 姬安笑笑:“是你們家老祖宗老糊涂了,還是家里出了什么變故,實在不得空管外頭這些事?” 方白寒著臉道:“這些事就不勞你費心。你是何身份?” “大家彼此彼此罷。”姬安笑笑。 方白也不耐得與他打口仗,反正在這里占不到便宜,急匆匆就走了。想必是要往倉田家報信。雖然是圣旨沒有轉(zhuǎn)圜的可能,倉田又不能跟大公子翻臉,可……可再呆在這里也沒有用處。 等方白走了,周青這才上前去請姬安。他跑得快,額頭上全是汗。 姬安過來的時候,劉小花心情平復(fù)了不少,站在窗戶邊上,不知道在深思什么?;ㄇ皞?cè)影已經(jīng)有些亭亭玉立。 姬安對她一慣客氣,見了禮主動問起:“娘子出閣,要從小蓬萊還是有別的打算?如今畢竟劉有容閉關(guān),小蓬萊也沒有一個可靠的人。” 她若打算選程正治,必然就得回都城備嫁,規(guī)矩多得很。若是選厲天行,到也就不用太折騰。從小蓬萊也并無不可。不過終歸她是要進宮的。 劉小花久久沒有回答。過了半天,突然開口問:“其實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姬六叫什么名字?!?/br> “啊?”姬安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問起公子名諱來。 “罷了。我也不想知道?!眲⑿』ㄓ謫枴耙院?,他和我再不會像像這樣罷?” 現(xiàn)在這樣是怎么樣?姬六對劉小花到底怎么樣? 以后多少,總是有些不同。可姬安一時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一本正經(jīng)恭敬道:“大公子向來疼惜小輩。只是以后身份畢竟不同?!眲⑿』ㄗ罱K必然還是會入宮去。身為圣后,不說出行吃飯睡覺,便是連更衣的時候,都是前呼后擁,哪有一個人的時候,要再像以前那樣兩個人站在一起說點什么都難。 至于姬六得手天下太平之后,倉田家和國宗是什么下場更難說,這里頭也逃不了劉小花。 劉小花長舒了口氣:“以前他是堂堂公子,我是鄉(xiāng)野村姑,我與他是天壤之別…如今呢,越近便是越遠(yuǎn)……”說著突然意興闌珊,淡淡道:“原想著我與他要相互扶持,他助我遠(yuǎn)離倉田爭斗,我助他借力打力牽制國宗與倉田。如今他既然有心助我脫離爭斗,我心中真是歡喜。也便承了他的情。與厲家同生共死吧?!?/br> 姬安聽了,震驚道:“娘子,同生共死這話可言重?!?/br> 劉小花也不堅持,反問“那若不然,我便逃婚算了?”